船上的人早已和陈述和约定好在这里见面,后者在见到对方的一瞬间似乎松了口气,最后紧张地左顾右盼一圈后弯下腰,准备拾起放在自己脚侧的那个包裹。 然而,正当他手指要触及的那一刻,陈述和忽然看见自己的余光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多出了一个人。 他当下心绪大乱,而在他因为震惊而失声的那一秒,一道闪电当空劈下,让天地之间的一切都无所遁形。 光线如烛火般瞬间照亮漆黑的夜色,在朦胧的雨幕中,陈述和看见撑着黑伞出现在这里的游洲,脸上的表情和当年的那个雨夜如出一辙。 “把东西放下,”游洲平静地凝视着他:“你不配拿着它。” 身后忽然传来涡轮疯狂转动的声响,原来是刚才那个人见状不对已经趁机逃窜了。陈述和缓缓扬起头对上游州,他的脸惨白得像是被人涂去了五官,嘴唇翕动几下,最后还是没能发出一个完整的音节。 片刻后,他终于发了话,语气气焰盛实质衰,凶得空洞:“你不会真以为自己能拦住我吧,游洲?” 陈述和艰涩的声音回荡在雨幕中,游洲微微偏了下头,然后淡淡道:“不然呢?” “流亡逃窜的滋味不好受,”游洲的声音很轻柔:“不如我亲手把你送进监狱。” 陈述和早已猜到游洲会出现在这里的原因,而如果他没猜错的话,不出二十分钟,警笛声便会在码头上空响起,自己苦心经营几年的计划也会在顷刻成为泡影。 心头的猜测险些让他当场跪倒在地,当陈述和再度抬起头时,游洲发现他的面容竟然在顷刻间迅速地衰老了下去,就连眉宇间最后一点志得意满也蒸发在了雨夜中。 “你为什么,”陈述和眼底血红一片,牙关紧咬,神色狰狞:“总要一而再,再而三的挡我的路?” 游洲缓缓走到他身际,用余光估算着自己和陈述和身侧那个包裹之间的距离。正当他将要接近陈述和的时候,他忽然听见自己的面前飘来了一声淡淡的叹息。 “我嫉妒你好久了,游洲。” 好半天,陈述和忽然喃喃地吐出了这样一句没头没脑的话。 游洲的动作出现了一瞬微小的停顿,陈述和现在的精神状况明显不太对劲,他的心中已经出现了不太好的预感。 “明明我什么都不比你差,可是身边的人却都偏偏认为我哪里都比不上我,”潮水般涌入脑海的回忆让陈述和眼底的恨意越发深重:“甚至我父亲都和旁人说我连你的十分之一都不如。” “后来你出事了,”陈述和的表情转换就发生在一瞬间,下一秒他缓缓露出一个笑,甚至兴奋到两侧肩膀都晃动不已:“有那么多人都在看你的笑话,但只有我是他们中最高兴的一个。” “你知道自己从前是什么样子吗,游洲?” 陈述和歪头打量着游洲的脸,咬字又很轻,表情却单纯而残忍,“你以前多骄傲啊,就连走在走廊里的时候头都是扬着的,我每每看到你假惺惺关心我的样子都会觉得恶心——” 陈述和的声音戛然而止,因为游洲已经伸出手死死扼住了他的喉咙。 “只是因为你嫉妒我,所以你不仅要落井下石,还要污蔑我。” 游洲看似在平静地叙述当年的前因后果,但如果细听的话,他的声音已经出现了轻微的颤抖。 陈述和明明已经连呼吸都困难了,脸上竟然浮现出了笑容。 “对啊,”他也死死抓住游洲扼在自己脖子上的那只手,指甲很快在上面留下块块血痕:“谁让你挡了我的路呢,游洲。” 他不知道从哪里爆发出来惊天动地的力气,竟然反拿住游洲的胳膊,如果不是后者反应够快,险些就要当场被掀翻在地上。 游洲的呼吸在刚才的打斗声中也变得急促起来,或许是也想起了往事,他的脸色已经不似之前那般全然平静,字字掷地有声全是早该说给陈述和的嘲讽:“我真没想到你能如此天真,十年过去了竟然还以为挡住你的路是我。” 游洲偏头躲过陈述和一记手刀,然后猛然踹中胃部让他跪倒在地。 “你今天这样,全是咎由自取。” “更何况,你千不该万不该,”游洲看着陈述和,眼神中冷意更甚:“不该拿时川威胁我。” 陈述和本来因为剧痛而几近难以呼吸,听到时川的名字却忽然停下了动作。片刻后,他倏尔仰起头,混杂着鲜血的面容露出怨毒笑意,他看了眼自己面前的游洲,然后借着夜色掩护弯腰将手探进怀中。 被雨水了淋湿的那角衣襟内,银亮的刀尖闪着寒光。 尖锐的警笛声呼啸着从远处传来,让本就濒于崩溃的陈述和更加癫狂,他自知自己现在的处境已经无力回天,所以刀刀挥向游洲的动作都带着鱼死网破的狠劲。 在他越逼越紧的阵势下,游洲渐渐觉得有些吃力。 他一方面要努力拖延时间等到警方来临,另一方面要分神去保护地上的包裹,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陈述和反而逐渐占据了上风。 码头附近的地面因为沾上了雨水而变得格外湿滑,陈述和找准一个时机径直扑向游洲,转瞬间他的膝盖就已经抵上了游洲的咽喉,随后手中尖刀高高挥起,眼看就要插进游洲的肩膀。 下一秒,他忽然感觉背后一阵疾风袭来,手臂剧烈酸痛,手中还拿着的刀就这么被人踢远在地上。 陈述和难以置信地回过头,看见了站在自己身后恶鬼般的时川。时川直接把他掀翻在旁边,然后以俯身的姿势把游洲拉了起来。 雨水让时川的眉眼格外漆黑幽远,他紧紧抱着自己的怀里的人,似乎想确认游洲是不是真的这么安然无恙地在自己的怀里。 游洲看向时川的眼睛满是难以置信,他很想张口问问对方是怎么找到这里的,但眼下情况太过紧急,他知道现在不是合适的机会,只能疾声喝道:“时川,别让他跑了!” 立刻会意的时川闻言松开他的手,刚准备转身的时候,突然看见游洲的瞳孔悚然扩大。 下一秒,硝烟划破长空,而与此同时,时川被猛然掀开。 时间仿佛在那一刻被按下暂停键,挡在时川身前游洲的左肩绽出一朵血红的花,鲜血迸溅开来,伴随着雨水在缓缓倒下的游洲身边形成血泊。 在游洲中弹的一瞬间,时川的大脑竟然出现了一片空白,他几乎是茫然地下意识伸出手抱住如羽毛般飘落在自己手心的游洲,直到不断涌出的鲜血浸透了他前胸的衬衫,巨大的恐慌才真正的笼罩在了时川的身上。
第92章 暗雨如烛(二) 当前所未有的恐惧降临到身上的那一刻,时川反而下意识觉得难以置信。 虽然双手已经先于大脑反应过来,率先接住了游洲,可刚刚发生的那幕却仍然如慢动作般持续在时川一片空白的大脑中回放。 警察和救护人员匆匆忙赶到,几只手同时拉住时川的手臂把他往后扯,他呆呆地任由周围的人把自己推开,嗓子眼和手脚都阵阵发空,恍惚间觉得自己整个身体都是具空壳,仿佛灵魂在游洲替他当下子弹的一瞬间已经随着鲜血迸溅出无数碎片。 时川判断不出来那些拼命拉扯自己的人究竟都是谁,也不知道充斥在耳边的嘈杂声音都来意味着什么,胸口阵阵发紧,本能驱使着他徒劳地重复着游洲的名字,双臂颤抖,双膝在拖行的过程中被划出一道道血痕,那些想让他从伤员身边离开的人都被时川野兽般绝望狰狞的神态震了下。 一直到两人被送上救护车,时川才面前从那种溺水般绝望无助的情况中挣扎出来。 可是看着躺在担架上的游洲,他的胸口仍被如有实质的恐惧压得呼吸困难。 因为失血过多,游洲的脸色已经惨白甚至接近于透明,浓密的睫毛蔼然低垂在没有表情的面容上。 经过简单的包扎,他的伤口暂时停止了流血,混沌的意识也时断时续地恢复清明,在时川呼唤自己的名字的时候会试图吃力地睁开眼睛予以反应。 时川生怕他再次陷入昏迷,焦急到近乎失声,急促而狼狈地对着游洲一遍遍呼唤他的名字,甚至抓紧对方的手颠三倒四地复述着两人曾经经历的事情。 可是游洲被鲜血浸湿的半张面容还是愈发苍白,微弱的鼻息几乎淹没在忐忑的心跳声中,时川将双手紧握成拳,长出几口气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可呼吸却哆哆嗦嗦时断时续,牵扯着心脏发出阵阵剧痛。 黑暗之中,时川忽然觉得自己的面颊上沾着什么东西。 抬手摸了下自己的脸,他却只摸到了满脸的泪水。 原来不知道什么时候他早已泪流满面。 随行的医生神态严肃,正在声嘶力竭地指挥着身边的护士对患者进行抢救,时川却对这些声音充耳不闻,跪在旁边紧攥着游洲的手,此刻对方微弱的心跳才是他在人世间最奢求听到的声音。 而不知是不是时川太过紧张产生的错觉,他竟觉得游洲原本温热的皮肤正在逐渐转凉。 无能为力的恐惧渐渐将时川淹没,冥冥间无数细节尽数浮上脑海,他想起游洲亲手雕刻的玉牌,想起那些曾被人默然放在车中的胃药,想起游洲刚才用力推开自己时,如释重负的面容。 时川紧紧阖上双眼,许久后才缓缓睁开。 他从来不信神佛,可此时此刻却在心中向自己能想到的各路神仙拼命祈祷,只要游洲能活过来,无论代价是什么都行。 救护车呼啸着朝着医院的方向疾驰,在窗外频闪的光芒中,时川看见游洲垂在身侧满是擦伤的手指微微蜷缩成拳。 他抹了把泪,然后小心地移开了游洲垂在身侧的手指。 在掌心细密殷红的伤痕之下,时川看清了游洲一路握着的东西—— 那是一枚镶嵌着绿松石的胸针。
第93章 暗雨如烛(三) 时川已经不知道自己在手术室的门前守了多久,眼眶酸涩肿痛,视线模糊,只觉得那几个鲜红的字已经在自己眼前化为了错动的血雾。 凌晨两点时分,匆忙赶来的时父时母连带着神色焦急的汤家母子冲到了医院。 当看到满身是血失魂落魄坐在手术室前的时川的时候,时母终于发出了一声压抑许久的泣音,她急匆匆地小跑着抓住一个刚好走出来的医生,声泪俱下的问道:“手术怎么样,我儿子现在还好吗?” 医生很能理解家属的情绪,在旁边温声安慰了好几句,“您放心,我们医院一定会竭尽全力抢救。” 听到答复后,终于平静下来的时母被人搀扶着坐在了远处的长椅上。 时父虽然不像妻子那样情绪外显,但此刻他也需要勉强扶住医院的墙壁才能缓缓坐下,联系医生的手指都在止不住地颤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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