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时的时川还不以为意,笑着叱骂了对方两句,没想到因果却早已在冥冥之中注定,十年时间,它还是兜兜转转再度回到了自己眼前。 —— 铁针和铭牌背部的夹角将罐子内的正方形纸片也勾了出来,尽管这是在场他最熟悉的东西,但时川还是迟疑着翻开了这张请柬。 毫无意外这是时家当年举办的那张拍卖会的邀请凭证,受邀人那栏赫然用烫金字体印着游洲的名字。 视线在拍卖会举办的时间和地点那栏停顿了很久,一直到确认游洲对自己的心意之前,时川都无比笃信这是两人初见的日期。而现在看来,那日只不过是他和游洲之间的感情真正得以收束的日子。 邀请函下面还紧附着两张纸,纸张太过纤薄,以致于直到发现手下的触感不太对,时川才轻轻从指缝中抽出薄纸递到自己的眼前。 黄昏时分的光线迟钝而柔和,透过透明玻璃落在了他削瘦的面部线条上,衬得他眼底的光彩明亮又酸楚,仿佛一副油彩。 白纸被折成四方形,似乎曾经反复被人藏进过口袋,折痕深刻而清晰,几乎轻轻一扯就要从中间裂开分成四张小纸片。 布满痕迹的纸张在时川的手中被一点点展开,时川侧身倚靠在五斗橱上,膝盖曲起,嘴唇随着眼神的流转无声翕动着。 这是游洲为了那个本该属于自己的机会而撰写的演讲稿。 纸张的字迹密密麻麻,前后被修改多次,就连纸张的背部都隐隐约约透出黑色的线条。 当静静浏览完最后一个字之后,时川把这张稿子翻到背面,然后意外发现上面并不是什么废稿,而是一副铅笔勾勒的简笔画。 小人没有画上五官,可是个子高高的,双脚踩在四方形演讲台上,支起的话筒旁边画着几道波浪线,虽然看不出表情,可时川却莫名感觉他在微笑,胸前铭牌闪闪发亮,神采飞扬。 时川翻来覆去地看了几遍才勉强压下想要触摸小人的冲动,可是心脏的位置仍旧酸酸胀胀,凝视许久后他才松开了手指,然后发现在自己左手拇指压着的地方,还有一小片淡色污痕。 他愣怔了一下,下意识以为是自己手上的脏污带来的印子,匆忙举起纸片对准光线才看清那根本不是什么被弄脏的痕迹,而是橡皮擦反复摩擦后的剩余线条。 漆黑的瞳孔渐渐在这个模糊的轮廓上聚焦,直至此刻,时川才看清了纸张背面画着的另外一半内容。 那是另外一个小人。 他的身高比旁边的人要矮上一截,二人凑得很近,如果在现实中并肩而立,或许他们的鬓发和肩膀都会轻微相贴,触感微妙奇特,像羽毛轻轻拂过心口,直到两人中其中一个率先局促地移开身体,同时用余光不动声色地瞥向旁边人的侧脸。 如果小人的痕迹没有被抹除,或许在这张纸被暗藏的十年间,它会悄悄排练着游洲当时中断的设想,在听到自己与时川的名字并列出现时,与旁边的少年同时停顿一下,然后心照不宣地对视一眼。 可惜一切终成妄想。 可惜游洲本该拿着捧花,堂堂正正地出现在礼堂之中,听咫尺远近的心跳在身旁律动,听掌声如浪潮般向自己奔涌。
第97章 昭昭之明(三) 尽管负责游洲这床的医生已经从业数十年,经验丰富,见多识广,可是当面对时川这样过于忧心忡忡的病人家属时,他依旧感觉哭笑不得。 “请您不要过于担心,游先生的情况的确是在每日好转,同时按照我们的推测,他清醒的日子也确实在这两天。” 现在正是暮秋,昨夜的秋雨加重了空气中的寒意,也席卷着吹落了窗前的梧桐叶。 今日是最近久违的晴天,阳光落在时川的半张侧脸,长睫毛在他的脸上投下小片扇形阴影,让他望向游洲的眉眼看起来格外专注而深邃。 医生话音落下后,时川伏在病床前的身影顿了一下,他伸手给游洲掖了掖被角,然后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 虽然对这种说法未置一词,但明显非常不悦。 自那天因为身体透支而昏迷之后,时川只在家里休息了一天便再次回到了游洲的病床前。 甚至包括汤筠在内的几人都陆续劝过他要照顾好自己,但时川本人却铁了心地要陪护在老婆身边,理由出人意料的简单—— “我希望他从病床上睁开眼睛之后,第一个看见的人是我。” 自此无论是时家父母还是汤姨都不忍心再说些什么。 可惜时川到底不是三头六臂,今天凌晨时分他刚刚结束一场跨国视频会议,天刚蒙蒙亮的时候又匆忙赶到了医院。 其实主治医生刚才的判断倒也没错,或者与其说时川对医生的说辞倍感失望,他的反应倒更接近于极度疲倦所导致的麻木和茫然。 “我明白了,您先去忙吧。” 私人病房的门被轻轻阖上,脚步声渐行渐远,室内的气氛也渐渐沉寂下来。 时川静静凝视着游洲的苍白睡颜,片刻后握住他垂在床侧的手,在自己脸颊上蹭了两下,然后在掌心中落下轻轻一吻。 “你什么时候才会醒来呢,”他小声埋怨着,声音像个受委屈的小孩:“我都想你了。” 目光代替手指一寸寸拂过游洲沉静清隽的侧脸,掠过他修长的脖颈,最后停在了薄毯下微微起伏的胸膛。 时川轻轻捏着游洲的手指,脑海中却蓦然浮现出游洲生日那天喝醉后,自己照顾他的场景。 游洲酒量不大但酒品很好,几次喝醉之后都是不嚷不闹,只是乖顺地把脸埋在别人的手掌心中,偶尔睁开眼睛看向来人,眼眸湿润如某种小兽。 只是酒醉后的游洲虽然不折腾人,可他却也没有半点入睡的意思,时川生怕宿醉后的次日对方会头疼,只能耐着性子把人搂在怀里,一只手替他温柔地按摩太阳穴,另一只手轻轻拍着游洲的身体试图哄他入睡。 可是时川现在的心境却与那时候浑然不同,那时候他有多希望对方早点阖眼乖乖睡觉,现在他就有多希望游洲能够睁开眼睛,好好地看看自己。 时川静静地盯着老婆看了太久,以致于为数不多的精力也几近消耗殆尽,在他真正意识到之前,意识已经逐渐变得昏昏沉沉,就连视线都模糊不清起来。 脑袋一下一下地点着,时川最终还是在越来越浓的睡意前败下阵来,小臂交叠伏在床前阖上了眼睛。 他不知道自己蜷在床脚处睡了多久,只是当时川醒来的时候,他的肩颈和脊柱都几乎酸痛得说不出话。好在傍晚时分的光线温暖柔和,照得后背上暖洋洋的,也驱散大部分的倦意。 虽然乍醒后脑子懵懵的,时川却还是眯缝眼睛下意识先伸手摸了摸床上的人。 小腿的温度透过毛毯传至他的掌心,他登时安心下来,长出一口气,然后起身活动两下肩颈,伸了个懒腰。 然后余光恰好对上了一双正在看着自己的眼睛。 视线来自于床头方向,目光安然温和,眼角眉梢都噙着笑意。 时川当即停下了自己的动作,怔怔站在原地瞪着来人,好半天才放下僵直的手臂,慢慢闭上眼睛。 啊,原来老婆睁开眼睛了。 吓死我了,我还以为是老婆醒了呢。 等会儿——!!! 时川猛然睁大双眼,眼神在游洲淡淡的笑意中变得愈发茫然和难以置信。日夜期盼的事情就此出现,可他却反而不敢相信。 动作快得就像残影,时川手忙脚乱地飞扑到窗前,声音结结巴巴,说起话来前言不搭后语:“老婆你醒了?!肩膀疼不疼,身上有没有什么难受的地方?冷不冷?想不想喝水?啊——” 语气飞快甚至没留出呼吸的时间,在断断续续的喘气声中,他紧紧拉着游洲的手,眼眶有点发红,“老婆你先在这里等一会儿,我去把医生叫过来。” 一语话毕,穿着病号服的人只是轻轻歪了下脑袋,眉毛疑惑地蹙紧。 “请问......你是哪位?” 时川平白无故地踉跄了下,膝盖当场一软,差点原地跪倒在游洲面前。 短暂的几秒之间,他再度强迫自己回忆起了事发当日的经过,然后非常笃定游洲受伤的部位压根不包括大脑,甚至在对方摔倒的瞬间,自己也下意识地替他护住了脆弱的后脑勺。 排除所有的可能性之后,时川面上的狰狞神色一点点地平复了下去。 他眯眼望向游洲,恰好对面也在看向他,眼神干净澄澈,有种和自己分外般配的美感。 下一秒,时川重新在床边坐下,掌心还紧攥着游洲的手指,但是表情却变得分外诡异和高深莫测。 “你真的不记得我了?” 对面的人看着他,茫然点点头。 “九岁那年我和你第一次见面,当时你被人领到我面前,低眉顺眼地叫了我一声小川川哥哥,”时川字字说得无比笃定,末了曲起手指蹭蹭老婆侧脸:“难道这些你都忘了?” “咱们从小就认识,情投意合,去年才刚刚结婚。” 游洲眉心动了两下,脸上表情稍显奇怪,像是在努力憋笑。 “真的?” “当然了,”时川简直爱怜横生,恨不得腾出双手捧住游洲的脸:“因为你是我的童养媳啊。” 变脸就在顷刻之间,游洲脸上的笑容渐渐淡去了,最终面无表情地盯着兀自滔滔不绝的时川。 眼看老婆盯着自己的眼神愈发凛冽,时川终于慢慢停下满嘴胡言乱语,抬眼时恰好对上对面似笑非笑的眼神,他面上促狭笑意终于消失,压抑许久的担忧和恐惧彻底从心底展露。 没有片刻犹豫,时川凑近紧紧抱住了病床上的人,深吸一口气,然后吻了吻游洲的侧脸颊,声音委屈又酸楚:“好狠的心啊,好不容易醒了也要捉弄我。” “你知不知道我好想你啊,老婆。” 回复他的是背上倏尔覆盖上的温热掌心。
第98章 昭昭之明(四) 游洲自清醒之后便成为了全家一等一的关注对象,虽然他本人在一开始还有点受宠若惊,但是时间一长,即便温和如游洲也有点吃不消了。 “啊,张嘴,把这口汤喝了。” 衬衫袖口向上卷起,露出来的小臂修长结实,举着勺子的手纹丝不动,径直抵在游洲的唇边。 见面前的人没有要喝的意思,白瓷勺子催促似地在游洲的嘴唇上蹭了两下,末了还有意碰碰他红润饱满的唇珠。 “快喝啊,你老公的胳膊都要折了。” 两人凑得如此之近,以致于游洲甚至没有别开脸的空间。无奈之下他只能伸出舌尖试图顶开勺子的边缘,没想到脸蛋倏尔一痛,原来是时川趁机卡住他的下巴,稳稳当当地把手中的汤送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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