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频终于在耳机内响起,连珩和小李的声音一问一答,简洁清晰。 余景的心脏已经痛到麻木,没有任何感觉。 只是这样机械地听着,一遍遍重复。 声音重叠,他似乎还能听见祁炎的声音。 病床边,对方真心实意地同自己撒谎,堂而皇之地向未来保证。 出院时祁炎看着他的笑眼,新年时车内的那声宝贝,还有这几个月数不清的相拥和亲密,此时都蒙上了一层淡淡的灰。 余景不知道祁炎会不会在某一刻心虚愧疚,看着他去想另一个女人。 竟然是一个女人。 心脏仿佛被人猛地锤了一拳,余景痛苦地躬身,用手盖住面颊。 泪水几乎在下一刻湿润掌心,他从喉咙里发出低低地哽咽。 回忆如碎片纷飞,少年爽朗的声线带着笑意。 余景的十七岁还很青涩,唯一接触到的“不合常规”就是祁炎。 “男的怎么了?俩男人的片子你没看过?什么年代了好学生,你不会觉得不正常吧?” 高二下午的体育课上,祁炎嘴里叼了根草,往后靠在操场边的单杠上,随意地摊开手臂。 他山大王当惯了,嗓门大,也不拘着。 余景站在祁炎身边,左右看看,怕被人听见了。 “看什么?”祁炎握住他的肩头,俯身靠近,“你介意?” 余景是有点介意的,但不敢说。 只能支支吾吾地:“没有。” 祁炎“嗤”一声笑出来:“什么性别长相,都是狗屁!你喜欢我,我喜欢你,咱俩就谈恋爱,你敢不敢跟我谈恋爱?” 作为一个三好学生乖乖男,早恋这个话题对余景来说过于超前了。 更何况还是跟个男人早恋,这已经不是他可以接受的范围了。 余景吓了一跳:“我回教室了。” 他摘掉祁炎的手臂,走得很急。 太阳从身后晒过来,低头能看自己身前的影子,晃得头晕脑胀。 “敢不敢?”祁炎在他身后大喊,“余景!你敢不敢?!” 操场附近的同学向他们投来好奇的目光,余景咬着唇,胳膊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不回答我就把问题问全乎——!” 余景猛地停下脚步。 “余景,你敢不敢跟我——” “敢!” 余景转身的瞬间喊出回答,几乎用尽全力地,被迎面的阳光刺了下眼睛。 有什么不敢的? 跟祁炎谈恋爱。 祁炎咧嘴笑得张扬,像夏天热烈又慵懒的太阳。 他伸了个懒腰,再拢起双手,放在嘴巴前兜成喇叭状。 “好——我知道了——” - 晚上十一点,连珩下班回家。 漆黑的楼道随着电梯门的打开而照进第一缕灯光。 他迈开脚步,红外感应灯随之亮起。 连珩嘴里叼了根未点燃的烟,从口袋里摸出打火机。 还没来得及低头,手突然顿住了。 深灰色的防盗门边,余景撑了下地面,挨着墙慢慢站起来。 连珩立刻摘了烟,过去扶了一把。 余景的手很凉。 “小珩…”他声音很轻,微微发抖,“对不起。” 连珩狠狠皱了下眉,开门把余景拉进了屋。 余景六神无主地站在玄关,视线发直,像个提线木偶一般,被连珩带到沙发上坐下,再往手里塞一杯热茶。 他哭过,一双眼睛红得不行,显得脸色越发苍白,唇瓣就没了血色。 像一只待宰的兔子。 连珩想。 那种慌乱而又不知所措的恐惧,如烙印一般刻在他每一个细微的动作和神情上。 这让连珩非常不舒服,几乎是生理性的排斥。 他有些焦躁地在余景面前走了一个来回:“吃饭了吗?” 余景猛地抬眼,撞上连珩的目光。 他似乎非常敏感,稍微有点风吹草动就能立刻警觉起来。 可是面对真正的询问与互动,回应又格外迟缓。 余景摇了摇头。 于是连珩去厨房忙活。 很快,一碗热气腾腾的小馄饨端在了余景面前。 “凑合吃点。” 余景抬了抬眼,看向站在茶几边的连珩,眼底浮出几分湿润。 雾蒙蒙的。 连珩垂在裤缝处的手指蜷起两个指节。 他见不得这样的余景,哪怕一切都如他所愿。 “小珩,我知道我之前说的情况几率很小,但也不是没有可能,对吗?” 余景认真地看着连珩,几乎暗示着,希望能得到一点儿他想要的、哪怕是敷衍的回答。 可连珩却没有任何回应。 他压抑着心底翻涌沸腾的情绪,平静地失控。 绝望从胸口溢出来,凉得就像此时窗外的月。 余景安静地等着。 等了许久,连珩笑了。 他屈膝坐在了茶几边的地毯上,垂眸把筷子递过去,放在余景掌心。 再抬头,微微仰视着看他。 目光温柔,轻轻地说:“吃完,我告诉你。”
第14章 连珩没想着钓余景的胃口,他花了一个多月时间把事情调查清楚,再找过来,是打算把事情摊开来全部告诉余景。 毕竟早点揭露,也好及时止损。 他乐意看见余景和祁炎分开。 只是半道上出了点问题,余景的胆小超乎他的意料。 都不说分析利害权衡舍去,余景压根就不能接受,甚至愿意维持表面和平,自欺欺人。 这不是连珩第一次在余景身上失算。 当年余景和祁炎的事在高考后被意外发现,惊动了老师和家长。 面对多方压力,连珩以为余景会和以前一样,耷拉着脑袋接受批评,保证绝不再犯。 家风如此,余景向来听话。 然而那次余景却垂着睫,抿着唇,像头尥蹶子的犟驴,一言不发。 他被关在了家里,没收了手机,不给出房间。 三餐加起来吃不了从前的一顿多,体重锐减,整个人瘦了一圈。 可能担心这么关着会出什么事,所以七月底的时候,余景父母偶尔会放连珩进房间去问功课。 而就是那一个多星期的时间,几乎是后几年连珩噩梦的全部来源。 他从未见过这样冷漠的余景。 或许是那时候的样子太狼狈了,余景整个人都瘦脱了相。 哭红的眼睛浮肿,唇瓣干裂,脸上印着凸起的指痕,就没消下去过。 眼神是空的,视线不知道落在哪儿。 手里拿着着笔,问题目也只是将步骤写在草稿纸上。 不说话,也没表情,浑身上下仿佛被抽掉了精神气,只剩下一具用线拉扯着的躯壳,在巴掌大的房间里静静等待着溃败与腐烂。 连珩对祁炎的恨意在那个夏天达到了最高。 因此,面对前来寻求帮助的祁炎,他说出了这辈子最恶毒的话。 “阿姨说得对,你就是个狗皮膏药,沾上一点准没好事。我哥被你害的还不够惨吗?你们都是男人,你真想毁了他一辈子?” 十七岁的连珩太想让余景和祁炎分开,光冕堂皇地使用着大人们认可的理由。 在祁炎面前,他是一个清醒者、胜利者。 他和余景的父母站在统一战线,他们才是更亲密的关系。 他以为他占上风。 以为只是时间关系,余景就会重新回到他的身边。 可是八月盛夏,余景的不告而别狠狠打了连珩一个耳光。 所有人都大跌眼镜,震惊万分。 他们忙着在邻市寻找,犹如大海捞针。 为什么可以做到这个地步? 连珩感到诧异。 同时,他心底压抑着的,那份秘而不宣的情愫,也在此时最为汹涌。 分明都是男的。 分明不可以。 他所恐惧的、逃避的一切,余景为什么能迎头直上,几乎将脚踩在他的脸上。 为什么? 因为祁炎吗? 那换他可不可以? 大胆的想法在脑中一闪而过,如火焰般骤起,膨胀、炸裂。 震耳欲聋。 随后,冷却后的灰烬如雪一般薄凉,飘飘扬扬落在连珩心上。 他没得到答案,却明白迟了。 十七岁的连珩为自己的偏激与迟钝付出了代价。 那个从小保护着他长大的哥哥,彻底离开了他。 - “所以你昨天压根就没说自己已经顺藤摸瓜扒拉出来那个女人了?” 连珩烦躁地“嗯”了一下。 人就是这样特别矛盾的东西,连珩想看余景伤心崩溃——如果想让他离开祁炎,也应该伤心崩溃。 可余景还没难过一点,他又心疼得手慢脚乱,连话都不敢说了。 因爱生怖,因爱生忧。 连珩这辈子所有的担惊受怕,都折在了余景这里。 “唉,没事。” 他身边的人端着酒杯,长时间的停顿,最终摇了摇头。 “事情总有败露的一天。” 连珩斜眼看过去。 “而他,你的宝贝哥哥、渣男锅里的青蛙,会在事情败露之前被温水煮到麻木,接受现实,相安无事地继续生活。” 连珩:“……” “而你,我的朋友,纯爱战神、暗恋高手,终将孤独终老、一无——所有!” 周老板冲他举起酒杯,风骚地一挑眉。 “……” 连珩和他碰了一下杯。 “谢谢。” 再低头,抿了一嘴苦涩。 连珩想过这些问题,在他妈急着给他找对象结婚的时候。 前些年特别着急,赶鸭子上架似的,一哭二闹三上吊了。 后来出了点事,就慢慢看开了。 随着年龄的增大,积累阅历的同时,也积攒着直面内心的勇气。 这么多年,连珩在父母耳边旁敲侧击了不少,稍微一想都能琢磨出东西。 但能不能面对,或许又是另一回事。 像余景那样。 连珩揉了下自己的眉心。 年后一个多月,连珩都在处理零碎的公务。 手上没大案,空闲时间多。 他顺藤摸瓜,通过小李调查了祁炎去年半年的行程,在确定了几个可疑人物后一一排查,最后只剩下一个。 祁炎名下娱乐公司的一个十八线小明星,姓菜。 没什么名气,糊穿地心,公共账号的最新一条动态停在去年的十一月,ip显示在B市。 时间地点都对上了。 连珩怕再查下去会打草惊蛇,便暂时收了手。 他赶回B市,告诉余景。 可惜,话说一半,余景捂上了耳朵。 因为偏爱而选择盲目吗? 嫉妒在心底滋生,一点一点堆成愤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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