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着,放下了手里的茶杯。 “可很少人知道,苦甜二井井水混合后烹煮出来的茶,才是天下奇绝。井水会无限放大茶汤里的苦涩,但也会让随后而来的回甘更重。”长发男子说着,似是意有所指,但又像只是随便望过来一般,看了一眼陶知爻和萧闻斋,“尝过了苦涩,才更能品得出甜蜜的来之不易。” 他说完这话,也没等陶知爻给什么反应,就道:“几位朋友看来与我有缘分,也有想要问的事情吧?” 听他这么问,陶知爻也不客气了。 他跟萧闻斋要了那只归宗瓶,放到桌面上。 “这个,应该是您放在我包里的吧。”陶知爻朝长发男子笑了笑道,“很感谢您的帮助,但我朋友他……” 陶知爻犹豫了一下,本来下意识地想要沿用帮萧闻斋找故乡的说辞,但转念一想,长发男子给他们归宗瓶,还有纸条上的字迹,其实已经知道了萧闻斋身上黑纹的事情,隐瞒也是吃无用,便还是直说了。 “我朋友他身上的那些困扰,还是想要能解决一下。之前有幸得到高人指点,说回到他出生的地方,就能将一切都解决。” 陶知爻说着,眼神逐渐变得坚毅,他也是在告诉长发男子,他是真的非常重视这一件事。 长发男子笑呵呵地点了点头。 “当然,你想知道什么,就问吧。” 陶知爻连珠炮似地问了一连串问题,包括萧闻斋的出生地在哪里,为什么长发男子会做归宗瓶,而且在他们第一次见面并不认识的情况下就暗中帮助他们…… “等等等等!”长发男子抬起手,笑着打断了陶知爻看着就无休无止的发问,“知道你很着急,这样吧,我把相关的事情,都和你们说一遍,如何?” 陶知爻被他那明显别有深意的话弄得脸略红,但还是点了点头。 而在长发男子的讲述下,陶知爻一行人,终于得知了非常多他们从未接触过,也无法想象的信息。 恒山脚下一圈面积大概是二十五万亩,从占地面积来说,约等于八百个鸟巢体育场。 而这石壁林立,又错落分布着山坡丘陵和平原土地的山脉之中,藏有不知道多少个大大小小的村落村庄,陶知爻之前的想法属实是天真了一些,真要一头热钻进山里把那些村子走个遍,还要混熟面孔跟当地人打听消息,没有个两三年根本完不成。 至于萧闻斋所出生的那个村子…… 长发男子看了萧闻斋一眼,不过,后者脖子上的黑纹已经被归宗瓶压制了些许,不再直接从领口处延伸出来了,萧闻斋又穿的长袖,外表看上去,其实与常人无异。 陶知爻在心里默默补充了一句:其实还是有异的。 萧老师明显比常人帅很多好不好。 长发男子收回目光,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一串细长的菩提手链。 他动作熟稔地捏着指尖的菩提子,轻轻转动着手链,轻声开口。 “恒山以北,有一村庄藏于峭壁之下。”长发男子说着,眼神渐渐望向远方,似乎面前涌现出了什么回忆,“而那村子的名字,叫做「夭儿村」。” 夭儿村? “夭折的夭吗?”陶知爻追问。 陶知爻琢磨了一下这三个字,突然觉得哪里有些熟悉。 而后,他猛地想起来:当初在玉泉院的时候,玄玉道长给他拿了一本书,那本书上就记载着一个散修四方游历的经历。 而其中,就有这夭儿村。 长发男子一挑眉,说了句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 “是,也不是。” 胡葵抱着胳膊,有些不耐烦地道:“什么意思呀,不要当谜语人!” 长发男子呵呵一笑,也不恼。 “夭儿村的「yao」,其实一开始并非现在这个「夭折」的「夭」。” 不知道是不是众人的错觉,只觉得他说着语调也变得有些阴恻恻起来。 “而是妖怪的「妖」。” “妖怪!”面点刘被吓得一哆嗦。 陶知爻无语地看着他……怀里的面人娃娃。 拜托,你怀里就抱着一个,你叫那么大声做什么。 长发男子道:“之所以叫这个名字,是因为那村子里每隔二十年,便会有一个「如妖怪一般」的孩子降生。” 他说着,看了一旁的萧闻斋一眼。 他这一眼其实十分隐蔽,但也不知道是不是陶知爻对于和萧闻斋有关的事情都太过于敏感了,还是抓到了这一眼。 “什么意思?” 男子看了蹙起眉头的陶知爻一眼,叹了口气。 “每隔二十年,妖儿村会有一个被诅咒的孩子诞生,那孩子出生便一身黑纹,传说要是让那样的孩子留在村子里,就会给村民带来厄运。” “而这个孩子,要在下雪天的夜里将他放进竹篮中,随着河水送出村庄,因为村民认为,水能运财,也能送走厄运。” “放屁!”陶知爻气得要命,“什么黑纹会给别人带来厄运,这不是胡说八道吗!” 他和萧闻斋相处了这么久,有没有厄运他能不知道? 就算不看他,看萧家,看和萧家有交情的北市的多少高门大户,谁不是借着萧老爷子和萧闻斋的面子,腾达的腾达,发财的发财。 “愚昧无知!”陶知爻气冲冲地道。 他平日里性格活泼但又温和,甚少有情绪激动的时候,更毋论现在骂骂咧咧的样子了,而究其原因…… 萧闻斋笑了笑,抬手摸摸陶知爻的后脑勺。 “这都是胡说八道的,你别往心里去。”陶知爻认真地和萧闻斋道。 萧闻斋点了点头,“好,我不往心里去。” 陶知爻继续追问夭儿村后续的情况,而坐在他身旁的萧闻斋,则端起手边的茶杯,浅浅抿了一口。 感受到那随着苦味而后泛上的甘甜,萧闻斋的笑容更温柔了些。 陶知爻追问长发男子道:“虎毒不食子,那些孩子的父母,竟然也肯吗?” 长发男子一笑。 “万物苍生,说来说去,总逃不过「利益」二字。” “当收获的大于失去的,哪怕行为看起来再反常,再难以接受,也会肯的。” 夭儿村出生的被诅咒的孩子如果留下,就会为村庄带来绝对的灾祸。 但同样的,只要把这孩子按照水运竹篮的方式送走,村子接下来的二十年里就会风调雨顺,年年丰收。 而失去孩子——或是说将自家骨肉“奉献”出去的父母,也会成为全村的“功臣”,享受优渥的待遇,像是来年分田可以先选,家家户户逢年过节杀猪做席也会邀请他们当座上宾…… 听起来,或许并非那么地有诱惑力。 但在这样一个偏远的小村庄里,已经十分让人“长脸面”了。 毕竟做了就是“青云直上”,若是不做,左邻右舍的口水和闲话都能把人活活逼死。 “就没有任何一对父母,拒绝这样的事情发生吗?”陶知爻皱着眉头,不肯放弃地追问道。 “理论来和感情上来说,我也相信应该是有的。”长发男子说着,又笑了笑,“但从我实际看到的情况……只能说心中怀着美好,盼望它能发生吧。” 他说这所有的东西的时候,脸上都是带着笑容的。 那微笑并不僵硬,甚至很自然,可却并不能给人带来应有的如沐春风和温暖,只觉得心底无限寒凉。 这无数丰收之年,万家鼓舞欢庆的氛围下,藏着的却是献祭与死亡。 亡者无人悼念,反而成为了“灾祸”。 未曾真正抗拒的人们自诩正义,认为在自己的努力下将灾祸革除,并向那抛弃孩子的父母献上鲜花与掌声,殊不知花瓣落下碾入尘泥,化作的却是无辜幼童的骸骨与鲜血。 陶知爻长长地吐出一口气,眉间在自己都不知晓的时候,掠上了几片愁云。 但很快,一只温暖结实的臂膀就环上了陶知爻肩头。 萧闻斋轻轻拍了拍陶知爻,二人对视一眼,目光不自觉就有些黏糊在一起。 “咳!” 胡葵重重咳了一声。 陶知爻回过神,不好意思地坐直了身体,抬手摸了摸脸。 情不自禁,情不自禁…… “那后来呢,妖儿村为何改名?”胡葵很善解人意地没有让陶知爻多尴尬,问长发男子道。 “后来……或者说近五六年吧。”长发男子捻着手里的菩提串,转动的速度略为加快了些,他微微眯起眼睛,看向殿外的远景,沉吟了片刻,道,“妖儿村突然发生了变故。” 简单来说,妖儿村的井水不再丰沛甘甜,土壤不再肥沃湿润,而是被风沙所席卷,变得逐渐荒芜。 而更为诡异的是,从五六年前开始,妖儿村的新生儿不论男女,没有一个是能够活过10岁的,哪怕8、9岁时健壮如牛的半大小子,不论是意外也好,一夜之间染上恶疾也好,还是别的什么缘由,总而言之,无一幸免。 胡葵嗤笑一声。 “坏事做多了,遭天谴了?” 她是狐狸,不是人类,更没有什么人类的慈悲心肠和道德,她只知道天道证因果,做了坏事,就一定会遭报应。 再者,还有一个原因。 它们胡门中狐数量众多,可以说是遍布各地,但不管是哪里的狐仙,其实多是居住在山林之中。 一来,狐仙虽然是仙,但能像胡葵这样化形成人的终究是少数,有的狐狸法术不高,即使能化作人形也维持不稳,总会出点意外什么的,在人类社会多有不便,也容易被道士注意到,给自己招来危险。 二来就是动物的野性了,山林里总是比人类社会要自在些,抓个山鸡什么的吃吃,再滋补不过了。 “我们族里捡过不少孩子,要么就是少了手脚,要么就是有顽疾,当然了,也有因为是女孩子就丢掉的。”胡葵说到这翻了个白眼,“人类么,做出什么事情都不奇怪。” 连动物都会拼死保护自己的幼崽,而人类却能为了私欲和利益抛弃。 有的时候,人类还真的连野兽都不如。 胡葵说到这,众人皆是沉默。 虽然话很难听,但确实,一针见血。 “好了好了。”胡葵摆了摆手,又恢复了本身的俏模样,她笑了笑,道,“说起来,我还有个疑惑呢。” 长发男子经过刚刚的交谈,已经能猜到胡葵的真实身份了,他抬了抬手示意:“姑娘请讲。” 胡葵唔了一声,“我们胡门修炼者众多,但化形成功的毕竟是少数,这点你应该很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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