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令寒伸手覆上他的手,没有杂念,单纯地想要最直接地告知对方自己的存在。 从那一次相拥和情绪外泄后,他们兄弟之间的距离拉近许多,几乎一朝回到童年的感觉,或许是他们仅有彼此了,故而没有消弭不掉的疙瘩。他们也都彻底接受父亲将亡的事实,除了接受也别无他法。两个变化,彼此都心照不宣。 纵然如此,在别离的那一刻真正到来时,两个人都红了眼眶,上一秒还平稳起伏的心路图,再一阵无章无序的乱峰后,衍变成一条笔直的直线。 一个至亲就这么简单平淡地没了,再多的心理暗示心理铺垫都不堪一击,他们交叠的双手变成相互紧握,无声泪下。 不是玩笑不是假的,从今以后,他们俩没有爸爸了,以后每年父亲节的那一声“节日快乐”都不知道该与谁说。 至少该相伴半生的人提前退场,余生永远缺席。 丧事一切从简,在附近寻一个空旷地方简单地搭了一个棚做为灵堂,只通知一些关系要好的、或曾经伸以援手的邻居和亲戚,其中包括了李鸣家,不过他家没人来。 两兄弟不懂风水玄学和地方风俗,基本由长辈们一手操办,他俩就是上上香磕头拜拜就好。正巧又遇上一个吉利日子,死者便草草出殡被送去火葬场了。 出院到生理学死亡的时间长,是半个月;再到民俗观点意义上的死亡,只多了三天加一个下午,当真是人死如灯灭。 两兄弟俩还得再守着他们老父亲一晚上,理由很荒诞,也是因为赶上黄道吉日,出殡的人挺多的,得排队。当真是投胎得赶着去,不然就得排队,令人哭笑不得。 火葬场选址向来偏僻,出于一些观念原因,人烟更是稀少。一踏入其中,顾时寒两人便感到阵阵凉意,森森粘人的,附在人身上久久不消,令人不由得联想到玄学中所说的阴气浓重,或许还掺杂着尸气晦气。 半封闭的空间虽然宽敞空旷,但自带青灰色滤镜,空灵中透着不详。几块宽长白布蒙盖着水分流失肌肉萎缩的尸体,不经意露出的干瘪脚踝总让顾时寒联想到传言中沾染诅咒的古埃及木乃伊,荒郊野岭、人迹罕至、阴森骇人,这里简直是灵异事件发生的标配地点。 顾时寒不敢想,可越是告诫自己不要去想,脑海就越是浮现出各部天师捉拿僵尸的港片画面,硬生生地让自己心惊胆战起来。 一时间,他连来往走动的工作人员都觉得诡异起来,对方的面无表情成了一种预兆,仿佛下一秒就会露出真身扑过来。如果这时候恰巧出现一只躁动的黑猫,他绝对当场给自己宣判死刑。 工作人员豪放走路的“嗒嗒”声,拉长着在这生气少的寂静空间来回荡漾,刺人,令人踏实,又令人不安。 “你父亲现在这情况真的看不出一点儿希望,就是一个烧钱无底洞!放弃吧!” 人未必有义鬼定然无情,纵然自己父亲亦是在此也不能给予他些许安慰。心里有鬼有愧的顾时寒忍不住靠近健壮的顾令寒,从而获取安全感。 顾令寒感觉到他肌肉和神经都紧绷着,问:“你害怕?” “才没有。”顾时寒明明冷汗都微渗出来了,还死鸭子嘴硬:“我就是有点冷。” 冷得出汗? 顾令寒挑眉,神情玩味而精彩,也不拆穿他,任由他靠着。 许是为顾令寒的镇定气闲所感染,顾时寒情绪慢慢回缓,心脏从嗓子眼回到胸腔,幽幽说:“啥时候才轮到我们啊……” “应该快了。”顾时寒环视一圈:“还有两个。大概9点左右就到我们了,11点前应该能回到家。” 不至于到子时鬼门开的时候,顾时寒松了口气。既然开始说话了,顾时寒不想在回归缄默,问:“你说,我们上的香烧的钱爸爸真的能收到吗?世界上真的有……另一个世界吗?” 其实他真正想问的是,真的有鬼吗?但这个问题在现在这个地方,他不敢直接说出来。 他和大部分人一样,都是无神论者,都相信着科学,没有宗教信仰,但又不可免避讳着各种,有点迷信。 “谁知道呢,信则有不信则无。” 顾令寒回答得很官方,然后沉默,就在顾时寒默认话题终结的时候,他又说:“这一切不都是为活人服务的吗?守灵送葬不过是为了给活人接受事实的缓冲时间和主动向死者告别的机会,了却遗憾; 哭丧是让家属的悲痛有一次光明正大宣泄的机会,从此以后就得一个人悄悄忍着,免得让其他人尴尬;极乐世界的存在,是为了麻痹宽慰活人,削减悔恨和愧疚,‘逝者成神或登上极乐’的想法可以让活着的人稍微解脱一些。” 顾令寒联想起这几天的种种,嗤笑一声,说出的文字冰冷无情:“逝者喜不喜欢、接不接受活人不知道,这也不重要,活着的人觉得好就行。 因为死人没有发言权。如果哪天死者突然开口发表意见了,我想应该没有人会高兴并接受吧?” 顾时寒一时间无言以对,他本能地不认同,却又不知该如何反驳,只能呆呆地看着顾令寒的侧脸,后者侧脸线条冷峻凌厉,像是一把出鞘的剑,与他所说的话如出一辙的刺人。 有感而发的顾令寒还不打算结束,转头与顾时寒四目对视说:“人都是趋利自私变化无常的。看看李鸣,父亲多年的老兄弟,一朝形同陌路;再看看那些亲戚长辈,他们会帮我们,也会视我们为讨债鬼,恨不得撇清关系,还可以在之后若无其事地来帮我们收拾残局,更能毫无负担地将丧事当成社交机会,互相笼络交流,增进关系。” “你,要表达什么?” 顾时寒被顾令寒牢牢锁定着,他语气平静语速平缓,显然不是在抱怨。 因为他是斜靠着的,所以头微仰着才能与顾令寒对视。后者自上而下可以完整看清他修长纤细的脖颈,肌肤白花花的透着孱弱,青色静脉若隐若现,仿佛一折即断。 “我想说,你不用在意那么多世俗的看法。没有必要要求自己多承担责任、告诫自己长者多劳。虽然有‘长兄如父’‘关爱幼小’的说法,但这只是一种单方面的要求,一种刻板印象,一种道德绑架不是吗? 你是哥哥,但作为兄弟,我们是平等的,何况我们还年龄相仿,你根本不必逼着自己要撑起一片天,遇事应该想的是,我们该如何一起面对。不是吗?” 顾令寒用低沉的声音循循善诱,不给顾时寒思考的时间,步步为营步步深入,之前是平淡的语气,缓慢的语速,现在逐渐快起来,多了情绪起伏,还染上蛊惑的味道: “你自己在强调自己是哥哥,借此发号施令,也因此严厉要求自己。可哥哥这个身份其实并没有附带着这么多的要求,实际上我们彼此独立,而你先入为主难以自拔,心心念念地想发挥自己的作用。” “可你又忘了,要让自己的作用最大化,你应该去干自己最擅长的事情。你最得心应手的事情是什么呢?是学习。 所以,应该回归校园的不是我而是你。我比你更会社交,更有力气,更会一些实践技能,你一直比我更适合学校,更会读书,更得老师喜爱。你的未来才是我们家的未来,是你一直在对调角色,在走偏。” 顾时寒完全被摄住,恐惧害怕被抛掷九霄云外,怔怔地看着顾令寒,脑子里是一滩被搅浑的水,迷迷糊糊的。 原来,不是叛逆,不是厌学,顾令寒一直以来的真实想法是,择优选择,物尽其用。 ---- 高中生,本就是天马行空胡思乱想的年纪~
第15章 有没有章节名 顾时寒两人捧着骨灰盒回到家时,正巧十一点。 日光灯照亮狭小的大厅,一眼可以览尽的空间,此时此刻他们俩竟不约而同地觉得空荡荡,少些了烟火人气。或许是知晓第三个主人再也不会来了,这居住多年的房子也感性地悲伤、觉得寂寞起来。 顾时寒郑重地将骨灰盒放置在父亲房间的桌上,房间已经收拾过了,整洁干净,物事要么烧了要么扔了,只留下少许,比如现在桌子上边角上的那一张合照。 胶制照片,无论从黑白灰的色彩,还是从麻黄的程度,都可以看出有些年头了。照片里是一对身着劳动工装的年轻男女,背景是某处空旷操场,剃着寸头的男人刚毅干练,手臂揽着双花辫的女人,两人笑容灿烂。 这张照片被顾父放在中间抽屉里,被顾时寒找到前被红包袋、文件夹等等一堆琐物掩盖着。照片上的男人他可以确定是年轻时的父亲,至于女人,这么多年也没听过父亲的花边消息,应该是他未有记忆的母亲。 不得不说,他母亲年轻时很漂亮,纵然梳着千篇一律的乡土发型,也无法掩盖其五官的娟秀,跃然纸上的灵气。 或许正是如此,后来她才会选择离开父亲吧。水往地处流人往高处走,无可厚非,顾时寒没有怨恨她的意思,只要不涉及亲近之人,他就异常理性明事理。 顾时寒深深地看了一眼那已经撤去被褥只剩下床榻的床,深吸一口气关上房门。这间房间从今以后,大概率是闲置着的了。 另一间房间,顾令寒摆弄着晾干的衣服问:“你先洗还是我先洗?” “你先吧。”顾时寒说:“对了,你饿吗?要不要吃宵夜?” “不了,早点洗澡早点睡觉吧。明早还要坐车送爸回乡下老家呢。” 他们这边的人都讲究这个,人死后要弄风水。如果一个人骨灰的风水出了差错,据说会祸害子孙,顾家兄弟不信这个故而不怕,但听说还会殃及家族,所以由不得他们做主,必须得建设。 顾时寒还记得“一罐可乐”的血泪教训,强调一句:“饿了就说啊,你洗澡的功夫我给你买点肠粉回来。” 顾令寒转身进入卫生间,行动表态。 浑身脏兮兮的,顾时寒怕脏床,便坐在椅子上,思考顾令寒下午的话。顾令寒所说的表达真的把他震惊到了,乍一听很有道理,可一经思想,片面偏执,甚至有点扭曲阴暗。 这是不是意味着,顾令寒的心理健康出现了问题? 身心健康,身心健康,这个接触过无数遍的词语,顾时寒对于其中所说的心理健康完全不了解,过去提起它更多的是开玩笑的时候,所以他不清楚顾令寒的情况也不能判定。 但能让他联想到身心不健康,这件事本身的严重性就不小。 顾时寒明白自己最好就给顾令寒一个回答,一个反复斟酌的正能量又无懈可击的答案,而且以后要身体力行。 他冥思苦想着,迟迟没有结果,一直到他自己洗完澡出来,才零零碎碎敲定几句话,说给自己听都假的不行信服不了的那种。 可他今晚就想给顾令寒答案,因为他不确定过了今晚,顾令寒心血来潮的情绪是否还在,是否还会在意他的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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