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君泽拉着林枳的衣袖:“打扰了,那我们就先走了。” “等等。”老人声音苍老而混沌,还带一点点口音,他坐在轮椅上,用手指虚空点了点韩君泽,又向地上觅食的其中一个鸥鸟努努嘴,差遣人似的,“把那只鸟给我抓来。” 韩君泽往他努嘴的方向看,看到一个情绪不高的灰鸥,走路磕磕绊绊的,甚至偶尔被同类挤了两下险些站不住。 他按开手机屏幕,睨了一眼时间,有些不耐烦地往那边走,就有鸟扑腾着翅膀远离地飞走,只有那只看起来病怏怏的灰鸥,想试图飞走却只能乱扑腾,飞不起来又掉下去,在地上翻滚了两圈,又试图再扑腾起来。 韩君泽抓它毫不费力,然后送到老人手里。 林枳道:“它是受伤了吗?” 老人用鼻孔出气,更加没好气道:“总有些像你们这么大的臭小子,没事就爱在桥上拿石头打鸟玩!” 两人再次对视一眼,齐齐闭嘴了。 老子面相虽凶,但依旧轻柔地抚了抚灰鸥的羽毛,然后像指点江山似的,给林枳指了一下后面平房窗前的一个鼓囊囊的塑料袋,“你,去,给我把这个拿来。” 这老人腿脚不便,居然还真使唤起他们了? 林枳走到窗前,刚拎起塑料袋,旁边的门突然打开,露出个乱蓬蓬的人脑袋来,喊了声:“老爹!开饭了!” 他被吓了一跳,定睛一看,这人牛仔衬衫,体型壮而胖,小麦色的肌肤,一头偏棕的微卷英伦风长发,一副艺术的气息扑面而来,林枳眨了眨眼睛,试探地道:“……诚叔?” 那颗脑袋愣了一下,转眼望过来:“小林?” 韩君泽和林枳也不知道怎么个事情发展,俩人就被半推半就地被热情的诚叔,按到饭桌前了,两道家常菜加米饭,因为多了两张嘴,诚叔又重新起锅抄了一盘爆葱酱鸡蛋,热气腾腾香味扑鼻。 而林枳的注意力却大多没放在菜上,而是盯着这个小平房的内部好奇地打量。 从外面看这个小房子简陋普通,里面竟然大相径庭——屋内的装饰几乎都是木质的,墙上悬挂着好几把手工木质吉他和牛头琴,屋里搁着键盘和尤克里里,门前悬挂着千纸鹤风铃,柜子上摆放着手工小动物的摆件,不失情趣又文艺复古,和白鸽书店如出一辙的风格。 “小林,吃饭啊,在诚叔这别客气,快,动筷子。”诚叔落座在桌前招呼他,旁边的老人嘴角向下,几乎要挂油瓶。 林枳每次都招架不住诚叔这人的朴实热情,尤其是在人家家里的饭桌上,让他更加拘谨了,倒是韩君泽没他那么扭捏,大大方方地道谢然后开动,吃得很快,时不时看向屋内的墙上的钟表,似乎有心事的样子。 林枳坐在他旁边,低声偷偷问他:“你有什么急事吗?” 韩君泽笑笑:“没有,我就是……怕一会儿回家晚了。” 诚叔今天非常高兴,筷头夹了一大口凉菜,然后抬头打量韩君泽,眯着眼睛想了想:“哎?你不是那个……” 韩君泽礼貌地笑笑,微微对他摇了摇头。 诚叔的表情渐渐变得贼起来,一脸揶揄地看看林枳又看看韩君泽,抿起了嘴角。 林枳看着两人之间的氛围懵了懵:“嗯?韩君泽,你和诚叔认识?” 诚叔:“啊,这小子之前也来我那书店这看过书,也算,常客。” 韩君泽也自若地点点头:“嗯,从高一时就开始了。” “你看什么书?”林枳新奇地看着韩君泽,没忍住笑了一下,居然还有这么巧的事吗?他也是高一时经常出入书店,怎么从来没见过他?还是说他们运气不太好每次都没碰上? 要不他早就可以认识韩君泽了。 韩君泽想了想:“漫画比较多吧。” 林枳“哦”了一声,他确实不经常到漫画区去,这么一想好可惜啊,他们曾经居然离得那样近过,这多有缘分啊,在书店邂逅初见,处处都充满着文艺和浪漫,这不比他狼狈地被肖究堵在巷口扭了脚、坐摩托车摔一跤、最后两人齐齐去诊所包扎强吗? 这时一直没出声的老人哼了一下,用鼻子出气:“学生看什么漫画,多读点有用的书,培养正规的兴趣爱好。”然后向林枳抬了抬下巴,“你也读漫画?” “啊不,我不喜欢看漫画。” “那你爱好什么?” “钢琴吧。” 韩君泽抬眼瞥了林枳一下。 林枳话刚从嘴边溜出去,就怔住一瞬,这两个字脱口而出,几乎没经历过任何思考。 可仔细一想,要说兴趣爱好的话,他的人生中除了钢琴,几乎可以说是一片空白。 “老爹,你可不知道,小林的钢琴弹得可好了,还有十级证书呢!”诚叔骄傲地碰了碰老人的肩膀,那语气就好像,得十级证书的是他。 “是嘛,哼。跟你一样,净玩这些不务正业的。”老子气鼓鼓着腮帮子,眼睛高傲地瞥到一边,匆匆地扒着饭。 “是是是,我不务正业,老爹多吃点啊。”诚叔给他夹菜。 尽管有诚叔这个润滑剂,一顿饭吃得依旧并不算融洽,几个各怀心事地下桌后,老子继续摇着轮椅去门口照看那个受伤的灰鸥了。 林枳在屋里往外一看,老人微微弯着腰,固执地从那个鼓囊囊的黑色塑料袋里掏出纱布碘伏等医疗工具,粗糙的手指给那个灰鸥处理伤口事,却是异常轻柔小心。
第38章 调查 林枳把目光移回屋内, 三人这会儿都在忙活,诚叔收拾凳子,他帮忙擦桌子,而韩君泽在厨房刷碗。 “诚叔, 你今天没去书店吗?”他问。 “啊, 书店啊,嗐, 我也挺不好意思的, 这事儿一直没来得及跟你说, 书店兑出去了,不干啦。”诚叔对他笑笑。 林枳有些惊讶:“为什么啊?” 诚叔对他也没什么藏着掖着的, 大大方方地说:“看到屋里这些乐器没有?我打算换一行,搞搞音乐,你也看到了嘛,我把头发也重新染烫了一下, 是不是还挺潮的?这些也是我年少一直以来的梦想, 只不过现在才决定去做。” 其实林枳早就知道诚叔应该是有些音乐才能的,他整个人都透出一股艺术家的气质, 不过从来没主动提过, 这会儿“同行”心理作祟,忍不住跟他探讨一番:“打算搞哪方面?” “作编, 年轻的时候和朋友建过工作室,接过不少活, 当年没灵感时就和那群人到处旅游采风, 别提多潇洒了, 嗐, 这几年老朋友们东奔西走, 各自成家立业,考编考公,工作都慢慢稳定下来了,就我还想坚持当年……”慢慢地,他的声音变轻了。 林枳很理解这种坚持梦想的心情,他抿了抿唇:“但是爷爷不太支持你搞音乐吧?” “是啊……”诚叔苦笑道,“其实他说得也对,我这么大岁数的人了,无妻无儿,光棍一条,也该找个稳定工作结婚……但是我每次一想,都觉得不甘心啊,你说人活一辈子,一共就那么几十年,无非就靠着心里那点念想撑着,谁也不知道谁什么时候就嘎嘣一下子死了,那干嘛不勇敢点去做想做的事呢?至少你还能遵从自己的内心,快乐的活着。” “唉……其实我刚提出要兑掉书店重新捡回音乐时,和老爷子也大干了一场,被他狠狠打了一顿,后来老爷子拗不过我,反正不管我是开书店还是搞音乐,都能养得起他,他无非犯愁我的未来,后来也妥协了,自己的人生就要走自己的路……” 这时韩君泽刚好从厨房走出来,用纸巾擦着手:“我那边收拾完了。” 林枳回过神来:“哦,哦……刚好我这里也收拾完了,诚叔,今天谢谢你了,我俩就走了。” 两人离开时,院子里的江鸥已经几乎都走光了,只剩老子脚旁那只灰鸥,用好奇天真的目光目送他们。 “还买课后卷吗?”韩君泽推着车,问他。 林枳说:“抱歉啊,其实我原本想带你去的就是诚叔那家书店,要不我们明天换一家,去校门口买吧。” “可以啊。”他睨着林枳的神色,“你怎么了?” 林枳慢慢吐出一口气,纠结说还是不说。 韩君泽:“不想告诉我,就不用说。” 林枳轻叹着,踩着自己的影子道:“刚刚听着诚叔跟我说的话,我突然觉得自己……很幸运。” “幸运?” “我之前一直在纠结,我到底对钢琴是哪种态度,我以为我非常地讨厌弹钢琴,从小练琴认谱让我感到很累,可是刚刚老爷爷问我的爱好时,我还是下意识就说了钢琴,它更像是融入我骨血中的一种东西。” 韩君泽看着他,点点头:“嗯。” “我想起诚叔当初劝过我去艺考,我在想,我热爱什么东西,是不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呢?我比诚叔幸运很多,家里人都支持我去学习钢琴,并且给我铺了一条坦荡的路,我曾经只把那当作是枷锁,可现在却发现,那似乎是最适合我的捷径。我厌恶强制性的管束,抵触管束,所以也抵触了钢琴,但我似乎是混淆了这两种东西,如果没有管束和强制,我想我依旧会非常纯粹地、真心的、深爱钢琴。” “如果诚叔年轻时能像我家能那样支持我……”林枳没说下去,他反过来又试想了一下,如果陶姝萍像老人那样反对诚叔那样,反对他接触音乐,那他又会是什么心情? “所以你说,我是不是很幸运?”林枳眨了眨眼睛,对韩君泽淡淡微哂。 韩君泽脱口而出:“是,而且你的琴音,真的很棒。”他不自然地撇过脸。 “……你说,那次迎新晚会吗?” “嗯。” 林枳愣了一下,不禁笑道:“其实你不知道,那天真的给我紧张死了,自从银龙杯以后我再没有那么拼命练琴了,站在台上的时候看着底下那么多人,当时就僵得不行,生怕弹琴的时候手也僵弹错键。不过好在,没那么悲催的事发生。” 韩君泽看着他发亮的瞳仁,想说的话都忘在了嘴边,不禁抬起了手,等反应过来时,那个掌心已经放在林枳的头发上揉了起来。 他的发色偏棕偏浅,发丝像洋娃娃一样光泽,在晚风的吹拂下微微发凉,穿过指尖时柔顺又滑…… 韩君泽的手一僵,不自然地收了回来。 不仅他心猿意马,连林枳的脸也慢慢烧了起来。 他感到头顶的手掌温暖干燥,刚刚在缓慢地抚着他的发丝,像疼爱一种珍视的宝物一样轻柔…… 奇怪,明明韩君泽对那些男生玩闹起来时,这是最正常自然的动作,为什么他会这么不自在? 林枳胡乱拨弄了两下头发,赶紧找话题,尴尬地笑笑:“那个……你……对了,你是不是有什么急事?你好像在诚叔家时经常看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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