驰远弓腰就着卫生间的水龙头清洗脸上的血迹,韩山帮他把脸盆和毛巾递过来:“我看一下。” 介于那天对话后驰远对他突兀的疏离,韩山几乎能想到对方接下来会客气一笑:“谢谢,不劳组长费心。” 这是近几天这小子常对他说的一句话。 然而,许是确实在意自己那张脸,驰远闻言语气里带着不忿:“他奶奶的龚小宝!别他妈给我破相了,老子还没对象呢……” 他站起来转身扬起脸面对韩山:“你帮我看看,划得深不深?” “……”韩山抿了抿唇,凑近了仔细查看。 伤口在那道锋利饱满的眉骨上方,不深,但是创口比较宽,不容易止血。 驰远眼睛微微上抬,有些紧张的盯着韩山的瞳仁,仿佛把那里当做镜子想要看清自己的情况 。 “还好。”韩山说。 “真的?”驰远动了动黑而密的眉毛,扯动伤口又流出血来,“嘶……疼!” 韩山抬手用毛巾把血按住。 “会留疤吗?”驰远也不动,就那么让韩山帮他捂着,“组长,要么你带我去监区医院缝两针?” 韩山抬起毛巾看了一眼:“贴上纱布就可以,创面宽不好缝合。” “多宽?难看吗?” “不难看。” “那还帅吗?” “……”韩山垂眼,“帅。” “和你比呢?”驰远得寸进尺。 韩山似乎思考了一下:“我帅。” “啧……”驰远乐了,“直言不讳刚正不阿,不愧是组长。” “嗯。”韩山唇角泛着笑意,这样的驰远让他觉得自在多了,“去上点药,包一下吧。” “好。”驰远身子歪了歪靠在韩山肩上,“我失血过多,有点头晕……” “别装。”韩山抓起他的手让他自己捂住伤口,自顾自走出卫生间。 “没装!组长,你不能不管我啊……” 韩山没理他,脚步却放慢了些。 穿过后院走去医务室的路上,两人都不说话。 沿途碰上的狱警会跟韩山打招呼,顺带问一嘴犯人被伤到的情况。 驰远看着一身肃然气质的韩山,舔了舔嘴唇:“组长,这些天是我钻牛角尖了,你别往心里去。” 韩山侧过脸看了他一眼:“嗯。” “我就是觉得,难得遇到一个很欣赏的人,想接近,想交朋友……”驰远语气低落,“可能,你觉得你很快就要出去了,而我刑期还有六年,没有交朋友的必要。” “……不是。” 韩山不知道怎么解释。 理论上确实如此,只是他知道这不是根本原因。 “没关系。”驰远笑笑,“你又不是明天就出狱,对吧?” “……” “龚小宝不知道还能不能出去了……”驰远又愁闷起来。 韩山心情有些复杂。 他说:“驰远,你为什么要推开张尚?” “嗯?”驰远面露不解,“没为什么啊,手比脑子快呗。” 他没说自己是怕龚小宝闯祸,耽误出狱,这样会显得自己心机有点深。 “妈的,无妄之灾,不推的话说不定只给张尚脑袋砸个包,也能大事化小。” “是见义勇为吗?”韩山问的莫名,“你以前经常这样吗?” 驰远眨眨眼,想到对方之前不愿牵扯是非的态度,试探着回道:“大概吧,我入狱……” “以后别这样了。”韩山打断他,“监狱里的人,没有人值得你为之冒险,外面的人,也不一定值得。” 驰远哑然,一时没领会韩山这么说的用意。 是关心吗?或者自己受伤让他担心了? 他心疼了? 韩山踏进门诊楼,回头冲一脸沉思的驰远笑了笑:“对了,你也挺帅。” 驰远一愣,接着笑开:“我知道。” 妈的! 管他是什么。 都说强扭的瓜不甜,但是……先扭下来再说! 当天下午全监区召开了批判大会。 打破了头见了血,这在监狱里算是严重违规。监区长指着站在几百人面前的龚小宝,一脸怒容:“从十六七岁到现在,十几年了!三番五次进来,一分没挣一天刑没减!脸呢!年纪轻轻活成这样亏不亏心?!” 龚小宝的脸上没有亏心,只有郁闷。 怎么就砸驰远脸上了呢? “龚小宝和张尚押送禁闭室!”监区长高声宣布完处罚结果,冷然道:“明天早上能不能出去还是个事,如果构成犯罪,就在禁闭室里等着加刑吧。” 龚小宝心不在焉,伸着脖子朝驰远看去,眼神里是抱歉,还有那么点释然。 驰远心凉了半截。 加刑加多久…… 如果龚小宝不能出去,那二监室下一个出狱的,是个驰远不太待见的赌徒,那人眼神里就透着啄啄磨磨的猥琐,这样的人靠不住,甚至会裹乱。 他强行压下心里的浮躁,默念天无绝人之路。 对,还有韩山。 虽然驰远希望自己能先出去,一身清白地为韩山接风,然后正儿八经的追求他。 但是,如果事情不那么顺利,或者韩山没有对他产生出超越朋友的情感,那至少能以朋友的身份拜托对方帮忙…… 驰远承认自己对韩山的接近与示好都带着算计的成分,但好感也是实打实的。 是夜,驰远停止此前的欲擒故纵,睡觉时也转过来和韩山面对面。 夜里伤口被压到,他“嘶”了一声,眯起眼睛就见韩山也被自己的动静吵到,睫毛抖动似要醒来。 他咬了咬牙,闭上眼抻了下眉头,将愈未愈的伤口传来淅淅泱泱的痛感,他知道那里渗血了。 “驰远。”韩山用气音唤了他一声。 驰远眉头微皱,没动。 片刻后,眼皮上方有阴影靠近,韩山小心的撕下他额上的胶带,用纱布吸了吸伤口附近的血水,把驰远枕边准备好明早要换的纱布拿起来,轻柔的帮他贴好。 驰远额角被碰的发痒。 心更痒。 于是在韩山收回手的瞬间,他装作呓语般“哼唧”了一声,伸手抱住了韩山胳膊…… 第二天一早,季长青上来,让韩山把龚小宝的东西收拾一下。 驰远刚叠好被子,在旁边听了一耳朵,惊讶道:“要放龚小宝了?” “不然呢?”季长青冷笑一声:“苦肉计,那无赖巴不得加刑留下呢!” 驰远:“……” 自己这一板凳挨得似乎有点多余。 但是想起昨夜柔情,他又觉得,不多余。 【📢作者有话说】 龚小宝哭晕在禁闭室……
第16章 我,钻过他被窝 上工列队前,在院子里集合的犯人们听到严管队大院传来一阵哭嚎叫骂。 龚小宝撒泼打滚,赖在地上死活不走:“老子都把人打伤了,为什么不加刑!这他妈算什么监狱?还有没有王法了!” 全监区的犯人们都哄笑起来。 “龚小宝就是个傻子,在外面要饭也比在监狱里强啊!” “他这样的人出去就会被社会当人渣扔一边。”吴良贵皮笑肉不笑,“在监狱里有热饭菜,有床睡,能看电视能洗澡,病了有医院,还有这么多警察保护他的安全……多好?” 驰远听着这番言论,心想长刑犯们大概只能这样安慰自己,不然牢笼里的漫长余生,该怎么坚持下去。 “可是没有自由啊……”卢光宇盯着高墙上的电网,幽幽道,“不自由,毋宁死。” “那也没见你死……” “出去没钱没地位,还要受人歧视,要自由有个屁用!” “就是,自由能当饭吃?” “……” 负责整队的狱警们没阻止犯人们此起彼伏的议论声,囹圄之内,每个人的内心都有自己与境况和解的办法,互相沟通一下有利于监区安宁。 龚小宝是被抬出监狱的。 据说监区长和政委都去了,季长青丢给他五十块钱,让他先找个地方吃饭。然后找了辆皮卡把人拉走了…… 驰远上工时有点心神不定,这种事情不在自己掌控的感觉实在操蛋,他只希望龚小宝顺利找到吴颖,把自己的话传到就好。 想到吴颖,驰远唇角勾起一抹苦笑。 那家伙一定把自己鄙视了个彻底,但愿他别赌折扣气,不稀得管自己这一摊子糟心事儿才好…… 吴颖是驰远邻居家儿子,大他两岁,说竹马……也不算。 两人从小性格不合,谁也不搭理谁。 后来驰远父母离婚各自远走他乡,跟着奶奶生活艰难的他没少给吴颖家添麻烦。 这个艰难倒不是缺钱,而是奶奶年纪大照顾个半大小子有些吃力,甚至很多时候需要他照顾老人。 而吴颖家什么都好,就是穷。 印象里吴爸爸做小生意,一辈子不是在赔钱就是在赔钱的路上,驰远爸妈给的生活费,有一半都借给吴颖家应急了。 他和吴颖也是从这个时候接触多了起来,他们经常吵架但和好也快。吴颖是个务实的人,黑白分明又斤斤计较,而驰远比较随性,与这个追名逐利的世道并不搭和。 长大后,两人将“道不同不相为谋”贯彻到底,吴颖成了一个心里只知道搞钱的“财迷”,更加不能理解驰远身强力壮高大威猛,不趁年轻去挥洒精力搞一番事业,却揣着那腔满狗屁情怀去当一名拿着微薄工资的人民教师这件事。 但三观归三观,人品归人品,这几年因为工作和学习两人虽联系不多,却因着相互知根知底,遇到事,彼此依然是对方最信得过的人。 只是此前在看守所,当他决定暂时不起诉学生,要等等再说之后,吴颖只托律师带给他三个字: 傻逼! 该! 韩山余光里注意到旁边男人的心不在焉,那双手缓慢的绕着线圈,像机器供电不足一般越来越敷衍。 这家伙是不是最近抄监规上瘾了? 他叹了口气,默默加快了手上动作,虽然这几天驰远不再接受他的“接济”,但今天可能例外。 后院几个中午下来已经清理平整,周末,拉着砂石与灰浆的皮卡开到监区大院,二监全体犯人排队卸车,把东西扛到楼后空地。 除了二监室修建篮球场外,其余监室也有自己的活,比如剥花生剥栗子,拆旧楼开荒准备明年春天种蔬菜等…… 监狱里最不缺的就是劳动力,安全起见一切都以人力为主,连搅拌机都不用。 驰远几个年轻的犯人挥着铁锹搅水泥,其余人有的负责把砂浆铲进场地,有的蹲在那里修整抹平。 “你和组长和好了?”卢光宇慢吞吞的将外圈的水泥刮回来,推到驰远在搅拌的一堆里。 驰远直了直腰,擦掉下巴上的汗:“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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