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溪每三个月来看他一次,每次都带两块他最爱吃的玫瑰糕。 季长青按照惯例打开牛皮纸检查,没有问题后再原样包好,鼻尖萦绕着馥郁清甜的玫瑰香,他忍不住吞了吞口水…… 下面那块大一点,那小子一定会自己留着。 算了,上面那块也没小多少,能吃到人家亲手做的糕点就不错了,挑什么挑? 他把纸包放到一边,若无其事的扫了眼窗口外盯着韩山不说话的女人,然后继续检查其他犯人家属送进来的东西。 韩溪一头轻盈的长发,和韩山一样骨相极佳,皮肉紧致完全看不出已年近四十。 “有事吗。”韩山先开了口。 “我没事,事儿都给你留着呢。”韩溪说。 韩山垂眼轻笑,又问:“你最近还好吧?冉冉怎么样?” “都……还那样呗。”韩溪说:“不过我把阿姨辞退了,孩子还是自己带着比较放心。” 韩山:“是没钱了吗?” “怎么会?”韩溪好笑道,“花大钱请来的那些高管还是有点用的,公司能挣钱。” “嗯,辛苦你了。” “当然,我要操心死了,你年后还能减刑吗?什么时候能出来?” “说不准,我尽力。” “好。” 姐弟两能说的话不多,基本的问候结束,便都沉默下来。 时间快到了,韩山轻轻呼出口气:“再过几天是姐夫忌日了。” “嗯。” “替我跟他……” “嗯,每年都说。” “……” “对了,我听说,那人渣瘫了。”韩溪忽然说,眼底有闪动的光点。 韩山神色复杂地看着她:“我知道。” “你怎么知道?” “是……我一狱友的案子。” 韩溪嘴巴微张,半天没说出话来。 会见时间到,手边的计时铃声响起,她唇间轻轻吐出三个字:“缘分啊……” 韩山无奈摇头:“下次来多带一块玫瑰糕吧。” 韩溪依然有些愣怔,缓缓应道:“好。” 探视回来的犯人提着大包小包的食品等走进监区,龚小宝蹲在监舍楼大门边上,像只猫儿狗儿一样盯着他们。 有人会拿点东西扔给他,以期他滚蛋之前别再举报自己。 把犯人送回监室后,季长青在走廊留了一会儿,二监室传来欢声笑语,犯人们在给大伙分家人送来的东西。 之前大家也会想着给管教,但是季长青从来不收—— 都是些自己休班时就能买到的东西,没什么稀罕。 除了那块玫瑰糕…… 之前韩山都是自己留一块,剩下一块就连纸包一起给他了。 季长青看向二监室。 这小子什么情况? 片刻后,他又溜达回监室门口,心里想着跟韩山交代一下建操场的事。 “靠,好吃!”驰远嘴里含着刚咬下的一口玫瑰糕,由衷赞叹,“我以前不怎么吃点心的,没想到这么好吃!” “这个比卖的好吃。”韩山说完,低头看了眼纸包里剩下的一块,面露迟疑。 韩溪小气的很,说什么怕他吃够了不想家。 其实吃不吃得够韩山也不会留恋监狱,她纯粹是故意的。 是气他当年做事冲动不计后果。 “驰远!”季长青站在门口,一身的浩然正气,“去把楼后空地的荒草拔了。” 驰远腮帮子鼓鼓的,一脸懵逼:“我?自己?” “对,早干完早利索。别磨蹭,现在就去!” “……” 韩山看季长青黑着脸离开,收起剩下的一块玫瑰糕,有点想笑。 驰远满心委屈,就不到一个小时的午休时间还得拔草,韩山作为联号自然得一起,哪怕什么也不干在旁边杵着。 意外的是齐越森主动提出帮忙,跟着两人一起去了后院。 齐越森干活是把好手,结实的骨架显示出他曾出过大力,闲聊中驰远了解到齐越森以前是村会计,如果不是出了事,村民欲推选他当村委主任的。 说到这些免不了提到案子,驰远没有表现的很好奇,齐越森猜到他一定有所耳闻,也不直接解释什么,只意有所指的说,他在刑警队一直没认强j这件事,判决书里也没写直接证据。 驰远看着他那双骨节略粗的手,心中有些触动。 二监室如果没有韩山,齐越森一定是组长,而且他虽是农村出身,却勤奋好学,每周的班组周检会总是第一个发言,且悔罪态度真诚深刻。 可是,如果他入狱有隐情,这样的态度就显得过于端正了…… 齐越森见他拔草的动作慢下来,于是又悄声说:“进了监狱不一样的,不认罪,不服判决就不能减刑假释,多挣分早出去才最重要,没人听你有什么不平不满,判了就是判了。” 驰远看了眼前边用耙子勾扯杂草的韩山,转头冲齐越森笑笑:“有道理。” 接下来连着几天阴雨绵绵,建球场的事暂时耽搁下来。 驰远上工绕线圈的手速基本已经可以达标,前提是不聊天不开小差认认真真干活。偶尔差个十个八个韩山会随手给他补上。 驰远认为他组长对自己是不一样的,自然暗地里也对韩山“不一样”。 杜军因为上次的表彰,得了个分饭员的差事,一周两次的荤菜也会把为数不多的肉块盛到驰远碗里。 驰远便借花献佛,偷偷夹给韩山。 夜里睡觉,他会提醒对方朝右睡,韩山本来不以为意并且觉得他啰嗦,可次数多了,他竟然开始有了朝左睡就胸闷的错觉…… 驰远暗自偷乐,迷迷瞪瞪的翻个身,胳膊腿“无意”挨到韩山,身边人从最初不动声色的挪开,到后来不客气地把他推回去,到最后懒得在意。 一系列的潜移默化,让驰远有一种错觉,是不是他们之间,只剩一层窗户纸了? 临近出狱龚小宝疯狗属性彻底爆发,下雨天他无所事事且不讲德行,收了人家的吃的照样天天告状,似乎想在出狱前把所有人得罪个遍。 甚至连唯一拿他当人看的驰远也不放过,不止一次的跟季长青叨叨,说驰远收买人心拉帮结派,还和韩山搞同性恋,白天黏黏糊糊,晚上搂搂抱抱…… 季长青烦的要命,他清楚韩山对驰远的不同,是基于他们案子上的牵连,韩山把驰远当朋友了。 这无可厚非。 但这张嘴要到处胡说,肯定会把监区搞得乌烟瘴气。 于是从严管队借来脚镣,让他再说这事就戴着镣铐在走廊里溜圈。 人类本性喜欢在别人跌倒后再踩上一脚,一天晚上洗澡后,有人趁龚小宝穿裤子的空当,把两盒烟塞入他衣服兜里。 接着,有人向管教反映丢了烟,马上又有人检举龚小宝偷了烟,季长青—查问,有七、八个犯人作证,人证物证齐全。 第二天一早,龚小宝脖子上挂了个牌子站在监区大楼门口,上边写着“偷窃者”三个字。
第14章 小心眼 挂牌示众的青年脸上没有丝毫羞愧之色。他像是看不懂落在身上那一道道轻蔑或得逞的视线,笑嘻嘻地和进进出出的犯人们打招呼。 驰远和众人到院里准备排队,看到这一幕,不禁心想,龚小宝就不怕出狱后被打残了吗? 说社会上最坏的人都在监狱里也没错,出去后挖个坑埋个人不费吹灰之力,他这样做到底是图什么? 驰远想不通,便干脆过去问:“哎,你到底在发什么神经,你不怕那些人出去以后整死你?” “怎么,你也想整死我?” “我闲的。” “是。”龚小宝吊儿郎当地翻着白眼,“你远哥多忙啊,狐朋狗友狼狈为奸,有的是人往你身边贴,哪会在意我这只蚂蚱怎么蹦跶。” 驰远被他这话逗乐了:“挺大个人心眼这么小?还有,不会用词别乱用,出去让人笑话。” 龚小宝哼笑一声:“谁爱出去谁出去,我才不出去呢。” “不出去?” “不出去。” “为什么?” “我无亲无故,出去干嘛?” “……” 管教哨声响起,驰远转头,见上工队伍已经站好,龚小宝咧嘴笑起来:“去吧,去和组长夫妻双双把活干,坐牢赛过活神仙……” “闭嘴!” 驰远凶狠瞪了他一眼,感觉那张笑盈盈的脸,像极了一朵残败后的花。 这一上午,驰远回想龚小宝的话,忍不住凑近韩山低声嘀咕。 “组长,我怎么总觉得龚小宝像是憋着什么坏水儿呢?” 韩山停下手里的动作,左右抻了抻僵硬的脖子:“他说什么了?” “他说他不出去。”驰远顺手帮他抓捏起肩膀的肌肉,动作无比自然,“是‘不出去’,不是‘不想出去’。” 他感觉到韩山身体不明显的一僵,心里暗笑,面上却是一副坦荡模样。 韩山显然没认真琢磨这两句话,答的有些敷衍:“嗯。” 驰远:“……” “好了。”韩山抬了抬胳膊,拒绝了驰远的帮助,“别磨蹭了,你今天速度有点慢。” 驰远悻悻地收回手:“机器还有个状态不好的时候,何况是人……” 韩山没搭话。 驰远叹了口气,也专心干起活来。 他不怕被人看到自己对韩山献殷勤,犯人巴结组长,再平常不过的事儿。 过了半晌,就听韩山又说:“龚小宝想给自己断了后路。” 驰远一怔,接着便明白过来。 “你是说,他不管不顾地惹人,是为了让自己别想出去的事儿,铁了心以监狱为家?” 韩山点头。 驰远愕然,一时不知作何评判。 “驰远。”韩山转脸注视着他,难得的语重心长,“你进来的时间短,在这里,别人的事你只需要当故事听㑲風听,不要往心里装,也不要和什么人有过密的关系,好好服刑,几年后离开时最好的状态,是彻底忘记这里的一切。” 驰远眸底生出一丝懵惑,联系韩山平日里的表现,又仿佛明白了什么。 “如果你不能把这里的人和事留在身后,那么即便出去了,你也仍在狱中。”韩山说。 这是季长青常跟他说的话。 驰远沉默地盯着他看了几秒,在韩山先移开视线时问了一句:“那你呢?” “你出去后,也会把我忘了?” 韩山愣了一下,他没深想过这个问题。 对驰远,他更多的是纠结,是这个人让他四年里撑着的那口气忽然泄了,可这对自己而言何尝不是一种解脱。 “出去以后,我们就不是朋友了。对吗?”驰远又问。 韩山:“……” 他以为这理所当然,大家心知肚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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