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驰远这么问出来,叫人尴尬的同时,难免又生出些惭愧。 “我明白了。”驰远忽然轻笑一声,转回去低头继续绕线圈。 “驰远,你的案子……” “组长,干活了。” “……” 驰远这天的任务没完成,即便之后没再和韩山闲聊。 下工计件时,他客气的拒绝了韩山替他补漏,也没让对方陪着加班,而是选择接受不吃晚饭去教室抄监规的惩罚。 韩山有些烦闷,不明白驰远为什么会问出那种成年人心照不宣的问题,还会因此跟他赌气。 其实,他不是没想过出去以后,继续寻找将余国忠绳之以法的证据,为了公义,或者也能帮到驰远。 但是让那禽兽来这里安度晚年…… 韩山一百个不愿意。 如果是在外面,他有的是不触犯法律的办法让一个瘫子求死不能。 可驰远呢? 他甘心吗?他为什么没有含冤之人该有的愤懑? 是在外面留了后路吗? 而自己,有没有必要为一个与自己无关的人考虑? 韩山暂时没有方向,但也不急于做决定。 一是他刑期未满,期间驰远的案情会有什么变化也未可知,再者,出狱后的生活状态如何,他也不能确定。 韩山扔掉烟头,索性不去想这些,努力争取最大限度的减刑才是自己该想的。 驰远抄到很晚才回来,大家都睡下了,门口值班的两个犯人坐在那里打盹。 他轻手轻脚走到床前,脱了衣服,看了眼邻床面朝自己,似乎已经熟睡的男人,唇角浅浅勾起。 驰远躺下后翻了个身,背对韩山。 窸窣声渐息,室内只余犯人们此起彼伏的粗重呼吸和鼾声,以及灯管电流微小而平直的噪音。 韩山眼睛睁开一条缝,看着那颗泛青的圆脑袋,感觉晚上散去的那点郁结又堵上来了。 妈的…… 这小子怎么这么小心眼? 幼稚。 这天之后,驰远开始有意与韩山保持距离,那种矫情吧啦的疏远,不光韩山难受,连季长青都看出来了。 周末放风,他把驰远喊过来,问:“怎么,对组长有意见?” 驰远:“报告管教,没有。” 他想了想,又说:“这不龚小宝老说我们那什么吗,影响不好,我避嫌。” 季长青嗤道:“避嫌?想避嫌我给你们调换个联号搭子得了呗。” 驰远心里“咯噔”一下,这可不行! “好啊。”他面上露出喜色,“和组长联号压力太大,早就想换了。” 季长青冷笑一声:“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那点小心思,全监室除了那几个成了精的长刑犯,就数你奸,换个人不都得被你哄得团团转,相互包庇偷奸耍滑还跑得了?”, 驰远哭笑不得:“管教,我不是奸,我只是性格好,人缘好一点而已……” “人缘?”季长青像是听到什么笑话,“驰远,在监狱处多少朋友都没用,出去以后你们只会出现在彼此的噩梦里,记住,多干活少说话,明白吗!” “明白。”驰远态度端正,“您说的对!” “想换搭子,想得美!”季长青白了他一眼,背着手离开。 驰远抿着嘴唇忍了半天,终于低笑出声—— 组长,以后,就跟哥们锁死吧! 雨连着下了一周,球场修建的事情终于提上日程,而距离龚小宝出狱,还有三天。 这天中午,监室里壮丁们在后院铲场地 。 龚小宝蹲在墙边偷懒,目光则像锥子露出了尖,一看就是又在打什么主意。 驰远走过去,脚尖在他屁股上踢了一下:“想什么呢?” “我能想什么。” 驰远拄着铁锹看向不远处的高墙:“马上就要出去了,找个正经事干吧,怎么还不能养活自己。” “什么是正经事?”龚小宝抬起脸,“在监狱里混了这么些年,我能干什么?连条狗都不如。” 驰远失笑:“你对自己认识挺深的啊!” 龚小宝没好气的嗤了一声。 “我举报你你不生气?”他忍不住问。 “生气。”驰远说,“感觉良心喂狗了。” 龚小宝笑了:“那你也举报我啊!” “我不想举报你。”驰远说,“我想让你出去。” 龚小宝闻言脸上浮现出忿忿的委屈,然而不待他无理取闹,驰远弯下腰,小声说:“出去帮我办件事。” “办事?”龚小宝一愣。 “对,我给你钱。” “……” 场地不合适,驰远的话没能继续说下去。 龚小宝抓心挠肝的等到驰远傍晚下工,晚饭一吃完就拉着他去了图书室。 杜军和韩山自然得跟着,龚小宝也不避讳,急赤白脸的追问什么事。 两人坐在一张桌上,韩山立在书柜前随意翻看着一本修仙小说。杜军不识字,站在窗口盯着外面的岗楼看。 “我记得以前跟你说过,我是冤枉的。” 图书室这个点没什么人,驰远第一句话没有刻意压低声音,余光留意着韩山的反应。 龚小宝眨眨眼:“你说过吗?” “说过。”驰远斜了他一眼,“我那不是开玩笑。” “……” 他神色认真道:“你记好,乔阳第五中学,高二7班有一个女生,叫江夏露……” 杜军直了直身子,默默竖起耳朵。 韩山则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将手里的书翻出“哗哗”的动静,然后放回原处走去远一些的书架上翻找,倒像是特意避免听到他们的悄悄话。 驰远心中叹气,这人还真是…… 冷漠。 龚小宝听完驰远的讲述,简直气炸了。 他摩拳擦掌,为驰远鸣不平,发誓要替他讨回公道—— “什么人啊!书读到狗肚子里了!妈的,我一定让她把证据拿出来,她要是不愿意,我就找机会把她那相机偷来!” 驰远一个头两个大:“不要做违法的事!你只需要去找我朋友,让他去找这个女生,转述我的话就行,听到没有?” “……就这点事儿?” “不然呢?” 就你这德行,更难的事哪敢托付给你办? 龚小宝热血过后又开始纠结:“可我不想出去。” 驰远哼笑:“你知道监狱为什么给你减刑吗?” “我举报有功呗。” “有个屁!有功之前怎么不给你减刑,现在忽然把前两年的一起算了?” “……为什么?” “蠢。”驰远抱起胳膊:“因为监狱不想要你了,不管你怎么闹,都会让你出去的,所以,你就省省力气吧。” “……” 龚小宝呆了半晌,耷拉下肩膀认命道:“你朋友真的会给我钱吗……” “当然。” “那他体格和你一样壮吗?” “没有。” “他能保护我吗?” “够呛。” “……”
第15章 昨夜柔情 此后的几天龚小宝间歇性发癫,时而踌躇满志,时而萎靡不振。 一方面,废物做久了难得有点用,说不期待是假的。 但更多的,还是对外面的抵触。 考虑到这人不太靠谱,驰远没打算跟他说太多别的情况。 龚小宝出狱前一天中午,犯人们正分坐走廊两侧吃饭。 驰远仰头小口喝下寡淡的白菜汤,余光欣赏着对面韩山咀嚼时的颌角,牵动颈侧绷起的筋脉一起充满活力的节奏博动…… 另一头不时传来龚小宝不满的低嚷声,大概是嫌杜军分菜不公,说这是他在监狱的最后一次午餐,汤里全是白菜帮子,过分! 大家已经习惯了这家伙最近事多嘴欠,包括季长青和另一名狱警,都懒得在意。 然而片刻后,饭盆摔在地上的动静,合着骂娘的声音猛然响起—— “卧槽尼玛!” 没等众人反应过来,就见一个身材敦实个头不高的犯人顶着一脑门菜汤暴跳而起,冲向对面的龚小宝就是一通乱拳! 驰远见状心底一突— 完了。 他立刻放下饭盆跑过去,把正呵斥着赶过去的季长青撞了个趔趄! “妈的,都给老子住手!” “龚小宝!” 驰远郁闷,临出狱搞事情,自己入监三个多月的第一道曙光难道要就此熄灭了? 这怎么行! 论打架,龚小宝确实不是个儿,没撑两秒就被摁在地上狂揍,周围的犯人们多数都是乐见龚小宝挨揍的,所以一群人装模作样的冲过去拉架,七手八脚愣是没拉开。 驰远冲破人墙,正赶上抱着脑袋蜷在地上的瘦弱青年忽然抓起旁边的板凳,扬手一抡…… 你大爷! 来不及多想,驰远一步冲上去将还在暴怒中挥拳的男人推开,接着眉弓一痛,塑料凳子粗糙的凳脚擦着他的脑袋飞了过去,砸在走廊的铁窗上,发出“哐当”一声钝响。 “……” “哎呦,流血了!”有人说。 驰远被跟上来的季长青拉着胳膊转过身,血流进眼睛迷了视线之前,他看到大步跟上来的韩山皱起眉,却脚步未停地径直回了监室。 “驰,驰远?”动手的犯人叫张尚,被半边脸流着血泪的驰远吓了一跳,懵在那里不知作何反应…… 季长青神情烦躁:“砸哪里了?” 驰远:“上眼眶。” “远哥?”龚小宝从地上爬起来,扑到驰远面前满脸无措,“你怎么……我,我不是故意的!” “一边蹲着去!”季长青吼了他一嗓子,又瞪眼冲张尚喊,“还有你!” 两人乖乖地抱头蹲到墙边,韩山拿了卫生纸出来,扯了一大截递给季长青。 他的视线在驰远脸上停留片刻,见没伤到眼睛,心下稍松。 “给我干嘛!”季长青把纸塞回他手里,“你给他擦一下,看看用不用去医院包扎。” “麻烦组长了。”驰远从韩山手里拿过纸捂住眉眼,心想自己的样子大概有些骇人。 “不麻烦。”韩山像前些天一样扶握住他的胳膊,“先去卫生间洗一下吧。” “好。” 杜军嗫嚅着凑过来想帮忙,被季长青一声“都给我回屋待着!”喊得又缩了回去。 他知道那一盆菜本来是要扣在他头上的,但龚小宝不知道怎么搞的就扣歪了…… 当然,不排除那家伙是借机泄愤,过去张尚曾逼他吃过零食袋里的干燥剂。 其实张尚平日里并不蛮横,今天发飙纯粹是因为让他吃瘪的是龚小宝——一个他本可以随随便便踩在脚下的垃圾。 季长青把犯事儿的两人带去了狱政大楼,令一名狱警留下来盯着犯人们回监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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