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虾炸得金黄,尚且冒着热气,虾壳酥酥脆脆的,仿佛一碰便能将虾壳碰碎了。一缕金黄色顺着腾腾热气溢出,从盘中翻腾进穆夫人的手中。 夏余意爱吃虾,一下子被勾住馋虫。 “您也吃。”夏余意露出两个浅浅的酒窝,接着拿碗过去接,“我自己来就好,您别忙活儿了。” “哪能叫忙活儿?为你们这些孩子做什么我都是乐意的。”穆夫人嗔怪地瞧了他一眼,而后偏头去一脸笑意的穆夫人挑了挑细眉,“你说是不?月华?” “是是是,千金难买你乐意。”夏夫人被她的模样逗笑。 “千金难买我乐意”这算是穆夫人的口头禅,这会被夏夫人提起,两位夫人都默契地笑起来,夏余意也在笑,觉着好玩。 这时,穆斯年伸手将那只去了虾头的虾接了过去,“我来。” 于是餐桌上笑得正欢的三人笑意还未敛去,便齐齐朝他望去。 只见他手法娴熟,将虾去壳、去尾,露出一只通黄透粉的虾,接着顺手地放进夏余意碗里。 见是穆斯年剥的,夏余意也不客气,没有任何客套话便将一只大虾往口中送,塞了一嘴,“好吃好吃。” 他喜欢,穆夫人便开心了,刚想说什么,穆斯年却比她的反应快了一步,又夹了一只虾,重复刚才的动作给他剥。 在一旁观察两人的夏夫人溜了溜眼珠子,觉着不妥,偏头瞥了穆夫人一眼,似乎想与她对视,可穆夫人没注意到,于是她便起身拿了穆斯年的碗,给他勺了碗烧羊肉汤,“乖乖啊,来,把这羊肉汤喝了,御寒的。” 穆斯年道过谢,接过喝了一口,又给夏余意剥了一只虾。 穆夫人看呆了,只管将身前那盘为沾虾特调的酱汁移到两人面前,问夏余意:“沾点酱汁要伐?” 结果人还没开口,穆斯年倒是先开口,“他吃虾不喜欢沾酱。” 夏余意表示同意地点了点头,“虾要原味儿的才好吃。” 穆夫人一听乐了,“好的呀,年年有当哥哥的样儿,乖乖小时候没被白占便宜的呀。” “什么占便宜?”夏余意停下咀嚼的动作问。 “对哦,乖乖还未听说过这件事儿是伐?”穆夫人凑过去问夏夫人。 夏夫人想了想,点了点头,“没跟衣衣提过。” 夏余意更好奇了,将口中含着的虾肉吞了下去,连筷子都放下了,“到底是什么啊?” “哎呦,这可是件大事儿!”穆夫人卖关子道。 穆夫人半天不说,夏余意着急了,凑近正在剥虾的穆斯年问:“哥哥你知道是什么事儿么?你肯定知道的对不对?” 穆斯年将虾丢到他碗里,面无表情道:“不知道。” “你可别问他了。”穆夫人拿帕子擦了擦手,也不准备继续吃了,一副要长谈的模样,“就算你斯年哥哥记得啊,他也不会告诉你的呀。” “你小时候刚出生那会儿啊,白白粉粉的,眼睛眯成这么小一道缝。”穆夫人捏着两根纤细指尖比划,“那会儿我抱你的时候,只有一小点的呀,眉眼间隐隐可见长大后会有多俊俏。你都不知道的呀,你那时候逢人便笑,讨喜得很,抱给你斯年哥哥看时,你猜怎么着?” 夏余意从未听人说起他刚出生的事儿,听得入迷,脸上挂着淡淡笑意。这会儿问题抛给他,让他想象三岁时候的穆斯年会做什么对他来说有些难,可他又确实想知道。 于是他费了点气力想象,不确定问:“哥哥抱我啦?” 穆夫人噗嗤笑了一声,直道:“你哥哥那时候才三岁的呀,哪能抱得动你?” 夏余意讪讪笑起来,他记得穆斯年多大,却忘了一个三岁的孩童压根抱不起一个婴儿。 在他心中,从有“斯年哥哥”这个概念起,便一直都是穆斯年在护着他,牵着他的手教他走路的穆斯年高大又可靠,握着他的手教他写字的穆斯年聪明又有耐心,对他所有需求有求必应的穆斯年更是令他忘了,哥哥也有小的时候,也有无法独当一面的时候。 夏余意不禁感慨,他的运气当真一绝棒,自降生到这个世界的那一刻起,就有一个人一直陪着他长大。 自此他回忆起来,全是关于穆斯年的记忆。 想得正高兴,他的思绪突然被穆夫人的声儿唤了回来。穆夫人缓缓道:“你斯年哥哥呀,见你的第一面啊,两颗眼珠子便直勾勾盯着你,看了好久,突然要把手里那株银边翠给你,还唤了你一声夫人呢。” “我还真未见他见什么人第一眼便上了心,乖乖你呀,是头一个,也是唯一一个。” 穆夫人说完,四下都静了下来,夏夫人捂着嘴笑不作声,穆斯年剥虾的动作终是一顿,全然没料到她要提起的是这件事儿。 这事儿他只在五六岁时,大人们开玩笑时听过,此后便记到现在。那时夏余意尚小,坐在他身旁小脚一晃一晃地,咯咯地笑,跟着大人们念了两三句夫人。 穆斯年知道,他是觉着好玩学了两句罢了,长大后便没了记忆。 果然,夏余意呆愣地问:“夫人?” 夏夫人接茬道:“是啊,当时老夫人还跟你斯年哥哥纠正,说你是个男娃娃,将来两人做的是兄弟,可不敢喊夫人。” 穆夫人面向夏夫人道:“要说这事儿也怪我的呀,咱两家多亲呀,当时便跟年年说,若如你夏伯母生的是个男娃娃,你俩往后便是兄弟,如若是个姑娘呀,你俩往后很有可能要结亲的呀。” 夏夫人拍了拍她的手,“怎么能怪你?衣衣没出生前我也是这个意思。” 穆夫人:“说到底还是咱们衣衣随了月华你呀,一出生便是个漂亮娃娃,这才叫年年认错的呀。” 这边两位夫人聊得火热,穆斯年一言不发地继续剥虾,只是动作放缓了很多,似乎有心事。 夏余意算得上是这出乌龙的主人翁,本来应该很有话语权,照他往常的性子,指定得说上几句,可他此刻却显得有些沉默,脑袋空白一片。 他能感觉到,自打“夫人”一词儿出来,他的心跳便好像乱掉了,不清楚是因为激动还是对这个词儿的新鲜感,让他觉得心脏有一处地方麻麻的,于是之后她们说什么,他都没怎么入耳。 “当然啦,这都是小孩子不懂事儿乱喊的嘛,难得这么多年,年年跟还记得占了乖乖便宜似的,当真有个做哥哥的模样。”穆夫人说着刹不住脚,直道:“我倒是要瞧瞧年年往后对他夫人啊,会不会像对我们衣衣这般好。” 夏余意刚夹起的虾突然松了,不轻不重地往摔进瓷碗中,好在虾不重,没闹出什么动静。他倏然扭头去看哥哥,穆斯年却没看他,依旧面无表情,只是他将下一条剥好的虾放入夏余意碗中后,抬眼淡声道:“母亲。” 听他语气不怎么好,穆夫人不明就里地跟他对视一眼,末了堪堪止住要往外蹦的话,轻咳了两声,欠笑道:“你们瞧瞧,我这高兴得嘴上没个把门儿的,来来来,吃菜吃菜。” 她怎么会不了解自己的儿子?穆斯年这是不喜欢这个话题的意思,于是她便识趣地跳了过去。 穆夫人给穆斯年夹了一大块糖醋鲫鱼肉,接着又给夏余意夹了一大块,顺带给了他一块桂花糕,“来,乖乖,是你最爱吃的桂花糕呀,在伯母这儿便敞开了吃哈,喜欢吃多少便吃多少。” 经过这么一茬,夏余意此刻的状态其实有些差,笑意明显没有方才那般盛,浅浅地笑了下,“谢谢伯母。” 其实也没什么,只是他突然意识到一个很严重的问题罢了。 哥哥往后会有一个夫人,他现在从哥哥身上得到的一切,往后哥哥的夫人也可以得到,甚至更多。 先前他从未思考过这个问题,一来他们还小,二来他确实也没有夫人的概念,何况是哥哥的夫人。 夏余意想得出神,咬了一口桂花糕,倏然微微皱了下眉,这桂花黏腻得令人发慌,一贯爱吃甜食的他居然吃不惯这个味儿了。 这下连桂花糕都无法令他高兴起来了。 “怎么了?不好吃么?”穆夫人夹了一块尝了一口,“不会啊,味道跟往常一样的呀。” 夏余意又咬了一口,摇了摇头,“不会,很好吃的。” 只是甜得有些发苦而已,他在心里悄悄补充,但为表示自己喜欢,他一大口将剩下的塞进嘴里,又去夹了一块儿。 穆斯年看了他一眼,“最多吃三块。” 夏余意动作一顿,接着便听穆夫人道:“别听你哥哥的,喜欢便多吃点。” 夏余意却摇了摇头,老老实实夹了两块到碗里道:“我听哥哥的。” 如若听话一点,便不会讨哥哥嫌,哥哥或许便会晚一些对另一个人好罢。 可为什么一定要有夫人呢? 没有行不行?
第24章 你们关系这么好了么 继烦恼能不能与哥哥分开之后,夏余意又迎来他成长中的另一个令人绞尽脑汁的烦恼,那便是哥哥能不能没有夫人。 他觉得自己既自私又过分,单单因为不想跟任何人分享哥哥,便不允许哥哥有自己的夫人。 可照穆伯母她们说的,如若他不是个男娃娃,本来成为哥哥夫人的很有可能是他。 那......如若他是个女孩儿。 想到这,夏余意瞳孔略微放大,搭在一本杂文上的指尖无意识将页面卷起一角,又放平,页面便起了卷儿,松松软软的,怎么抚都抚不平。 就如同他瞬间麻乱掉的心跳。 夏余意另一只手轻抚上胸膛,指尖弯曲,抚上自己的心脏,掌心缓缓压了下去。那是他的心跳,节奏很快,很乱,倏然又觉得很麻,不是那种没有知觉的麻,而是一种使全身都酥掉了的麻。 这是为什么呢?因为愤怒么?他生气的时候就会这样,心跳很快很乱,皮肤温度不断腾升,身体不受控制地想要发抖。 那因为什么愤怒?因为他不是个女孩么? 这个想法荒谬又可笑,夏余意忍不住在心底嘲讽自己,他是无论如何,都变不成女孩儿的。 “夏余意。”教室外边突然有人喊了他一声。 思绪被打断,夏余意猛地抬头往声源处望去。他坐于最后一排,离后门距离不远,一抬眼便能辨出来人。 孟秋文背对着光,脸庞罩上了阴影,不知是不是习惯的原因,那双狭长的眼睛总透着不善,成天拉着个脸,于是许多想要穿过后门的同学都会望而却步,选择绕到前门出去。 夏余意有些意外,孟秋文是来找他的么? 这么想着,他调整了下情绪,便随着他出去。孟秋文步伐很快,没有要等他的意思,但等到没什么人的地方,他又会刻意放缓脚步,斜着眼往后看,像是在嫌弃他走得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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