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个好导演,却不是个合格的父亲。 想到这里,孟浩钦心生愧疚,叹出口气:“我记得你从小就崇拜Prof.ken,也说过想当他的学生,想去柏林深造。在电影这件事上,你不是完全没有野心。想在这一行长久地走下去,不管是海外背景还是作品履历,都需要你用心打磨,现在可以说是你最好的上升期。” “舟舟,爸爸不知道你坚持留在国内的原因是什么,如果有,那一定有你的理由。爸爸也不要求你所有决定都是正确的,但是你得明白,不同的路背后有不同的代价,人生是你的,最后买单的人,也只会是你。” 孟亦舟静静地看着孟浩钦,不说话不顺从也不反驳。 孟浩钦试图用人生阅历说服他,但看着的他眼睛,就明白了这场谈话的结局会无疾而终。 僵持下去,一无所获。 良久后,孟浩钦摆了摆手:“你不愿意说,我不逼你。” 重新打开电脑,孟浩钦盯回主屏幕,恢复了平时那副铁血导演的模样:“出去吧,我还要审片子。” 手搭上门把手,里头传来两声急促的咳嗽,落地窗照映出父亲的样子,说不清为什么,这一番谈话后,他面色更差,病容更甚。 — 做完家教,沈晚欲急匆匆地往学校跑,六点到七点这段时间,他兼职了食堂的外卖员,送一次赚十块钱,就算很少,他也每天都准时报到。 跑得满头热汗,一间又一间地敲开男生宿舍的门,敲到最高一层最后一间时,手臂微微顿了顿。 室内构造宽敞,檐下铺着条塑木地板。卫生间、太阳能、独立小阳台应有尽有。 住这里的学生非富即贵,巧了,还都是熟面孔。 李翘坐在旋转椅上,面前架着一台psp游戏机,秦智在他旁边,屏幕上的对战进入白热化,两人打得难舍难分。 敲门声打断了游戏,李翘正在冲锋陷阵,不耐烦地扯下耳机。 因为天气炎热,沈晚欲的校服外套拉链敞着,露出里头的天蓝色的圆领T恤,领口洗得松松垮垮,衣摆冒出几根杂乱的线头。 沈晚欲有些局促,右手拎着一份油乎乎的外卖,塑料盒被红汤泡软,红油顺着袋子浸出来,染红了他的手指。 身后传来窃窃私语。 “这不是那谁么?”最先出声的男生身形矮胖,脸上热得直冒虚汗,他一脸暧昧地冲身旁人挤眉弄眼,“孟少的心肝宝贝。” 甚至还有人小声说:“他怎么穿那么寒酸,领口宽得能塞进一头象了,啧,还有那袖子,全特么是线头.....” 一屋子的人都在看沈晚欲,一个满身名牌的男生过来,接走外卖:“这是沈大才子,大伙都记得吧?晚欲,进来坐,别客气。” 一群纨绔心照不宣的哈哈大笑,目光毫不避讳地直往沈晚欲脸上瞟。 李翘听得不舒服,他知道沈晚欲穷,在濠江那段日子,他去酒店食堂总是点最便宜的饭菜,鞋子来来回回就那两双杂牌球鞋,边缘脱胶,洗了又穿,穿了又洗。 虽然每天和这帮纨绔混在一起,但是他从来不会对出身微寒的人生出鄙夷。 李翘放下二郎腿,挤去那群人中间,不客气地推了那男生一下:“少在这瞎逼逼,滚去吃你的猪食。” 秦智回过头瞥了一眼,视线在沈晚欲脸上停留几秒,戴上耳麦继续打游戏。 在座都知道秦智和沈晚欲不和,一时间气氛古怪,看好戏的相互打眼色。 “师弟,随便坐,”李翘对沈晚欲很热情,搭着他的肩膀,努力地让他融入小群体。 室内闷热,周围乱糟糟的,打游戏的,唠嗑的,沈晚欲隐约能听到后面的声儿。 “这消息可太劲爆了,你从哪儿知道的?”胖男生问道。 “昨晚我回家,孟叔正跟我爸打电话呢,孟亦舟不出国了,孟叔就问我爸手上有没有合适的电影项目。” “孟亦舟”三个字穿越所有喧嚣,落入沈晚欲的耳廓里。沈晚欲立马想到了一种可能,又迅速在心里否认。 后面那人又开口了,沈晚欲不由得竖起耳朵。 “不出国了?为什么?” “你问我我问谁啊?” 那人叹道:“孟亦舟这人真怪,之前为了去柏林都忙成狗了,现在说不去就不去了。真是搞不懂他在想什么。” 八卦最能勾起人类探究的欲望,尤其这八卦还是和孟亦舟有关,碰上了总会延伸出别的话题:“是挺邪门的,听说前段时间还去柏林面试,按理说通知书也应该下来了,没道理突然不去了啊。你说是不是搞艺术的都是疯子......” 沈晚欲坐在椅子上,脸色看起来还算平静,没人注意到他放在膝盖上的双手在微微发抖。 宿舍里议论纷纷,沈晚欲忽然猛地弹起了身子,他甚至来不及和李翘打招呼,挤开围在桌前的那群小公子,从人群中杀出一条缝,不顾身后传来的“操”“你有病”这些话,飙风般冲出了宿舍。 从学校到沧浪园,将近五公里的路程,沈晚欲没歇一口气。 高楼,大厦,街道,在视线中剧烈晃动。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念完大四就去德国。 还没收到通知书,收到我告诉你。 脑海里浮现出孟亦舟的模样,他讲过的话,他对柏林的向往,他谈起布莱希特时略带好奇的笑。胸腔积攒的氧气让沈晚欲感到刺痛,跑了很久很久,直到夜间八点,最后一盏路灯亮起,他听到一声熟悉又好听的声音。 孟亦舟轻声喊:“沈晚欲!” 沈晚欲跑到酸软的腿停了下来,胸口起伏着,他恍惚的视线终于找到对焦点,从天与地间聚焦到白色墙壁下那一抹高挑的身影上。 沈晚欲想要往前,好离孟亦舟近一些,但他突然注意到门口铁栏上安装着一个非常隐蔽的摄像头。 秋天到了,枝桠并不茂密,这才让摄像头的真身显露,那黑黝黝的镜头对着这边,像一双监视的眼睛。 沈晚欲停在站在原地,距离孟亦舟大概一米左右的距离。 热汗顺着沈晚欲的额角一滴一滴掉落,滑进他的眼睛里,他眨了眨眼,有些潮湿和刺痛感。 真的到了面对面,不知该作何反应,疑惑开心激动担忧这些情绪糅杂成一团,堵在胸口。 能跟孟亦舟呆在同一个城市,不用异地,沈晚欲当然乐意万分,可一想到这份欢愉是以孟亦舟的前途为代价,他就无法安心。 他们青春年少,有着大好前程,没有谁应该为谁牺牲,这听起来太沉重了。 “沈晚欲。”孟亦舟又叫了他一声,脸上带着明媚的笑意。 千言万语汇聚到嘴边,说出口却只有一句:“你……不去德国了?” “真是可惜,我没考起,”孟亦舟抱着双臂,慵懒地靠墙站着,姿态比任何一个时刻都要随意放松,“不过这样也好,我们不用异地了,以后你在哪里我就在哪里。”
第46章 达摩克利斯之剑 孟浩钦微眯眼睛,站在书房的落地窗前,昂贵的桃木地板上堆积了一根又一根燃成无机物的废弃烟蒂。 如果仔细观察,能看到孟浩钦捏着香烟的手指不住颤抖,止也止不住。 置物架上放着一台电视机,正在重复播放着孟浩扬订婚那天沧浪园门口的监控画面。 枝桠摇摇晃晃,少年相拥交颈的侧影融进满地落叶的夏末里。 这个场景看起来不太真实,像一张没对准焦距的泛黄老照片。 一支烟抽到一半,肺部忽然袭来阵阵剧痛,疼得五脏六腑揪成一团。 孟浩钦忙用巾帕捂住嘴巴,剧烈的呛咳过后,他额头上的汗水已经泅湿了头发,帕子也被鲜红刺眼的血迹浸透。 然而对于这一切,孟浩钦镇定又冷静,他习惯性地擦干净嘴巴,用打火机点燃巾帕,丢进了垃圾桶。 桌子上的手机嗡嗡震动,孟浩钦强迫自己平静,一两秒后,按下接听键。 这通电话是私家侦探打来的,对方告诉孟浩钦资料和照片已经发送至他邮箱,并提醒他一个小时之内结款。 上完课,孟亦舟正和沈晚欲窝在图书馆,他戴着耳机看老电影,沈晚欲在他旁边写剧本。 自从决定不出国以后,孟亦舟比之前清闲了不少,空出来时间他都用来陪沈晚欲。 馆里开着空调,凉风扑面,驱散着热意。 看完《魂断蓝桥》,关上电脑,孟亦舟靠过来,下巴似有若无地搁在沈晚欲肩上,问他:“写到哪儿了?” 沈晚欲敲打着键盘,偏头碰了碰孟亦舟的脑袋,说:“男女主角分开的那一场。” 剧本是受学校小剧团的一位师兄所托,非商业剧,参演的也都是些没名气的学生,不过沈晚欲很专注,心无旁骛地写到了黄昏。 本子叫《孤岛的蓝》,这是一个令人心碎的故事。 罗里的生活无趣又忙碌,是那种丢进人海就找不到的男人,他木讷落魄,他没有朋友总是独来独往。外表平平无奇的罗里,内心却一直有着一个画家梦,他白天工作,夜晚作画,可是他接二连三的被退稿。画作无人欣赏,生活步步紧逼,他交不起房租,买不起颜料和画笔,连唯一陪伴他的猫也患病而死。 罗里陷入了平静而庞大的绝望,他决定自杀,自杀前一夜,他坐上北上的火车,想去看一眼深蓝色的大海。 那是一座叫克曼岛的地方,罗里遇上了正在看街头魔术的苏瑜。因为看表演太过投入,苏瑜没注意,被小偷抢走了背包。 苏瑜穿着高跟鞋追了好几条街,眼看那个黑色的影子就要消失在茫茫人海里,想到包里装着她所有证件还有去米兰大学报道时需要出示的录取通知书,她哇一声哭了出来。 人群里突然蹿出一个身影朝前追去,几分钟后,一个满脸胡渣,落拓不羁的男人气喘吁吁地把背包扔在苏瑜面前。 两人就此结识,苏瑜请罗里进了一家咖啡厅,一番交谈下来,原来眼前这贤淑文雅的女人是苏氏银行的继承人,出身贵门,家财万贯。 巨大的身份差异和无法跨越的阶级让罗里感到自卑,可他还是不可避免地,对这位美丽、天真、有点小迷糊的女人产生了深深的迷恋。 他们聊远古、宗教、艺术,说不着边际的话题,从虚无的宇宙聊到了米开朗基罗、拉斐尔。他们走遍了这座岛屿所有的地方,遇到了很多有趣的人,他们去海边看翻卷的浪花,罗里从身后抱住她,冲进海里,海潮打湿了他们的衣服,他们笑得那么大声,像两个快乐的疯子。 夜幕降临,克曼岛梦幻,充满禁忌,仿佛过了今夜就没有明天。 苏瑜主动亲吻了罗里,两人倒在白色沙滩里,沉溺于无人之境。 黎明到来,苏瑜踏上去往米兰的火车,罗里没有问她电话、住址、联系方式,只是悲伤而平静目送她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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