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致生拽过王煜的衣领,攥起的拳头就举在他头顶,眼睛赤红,装出来的体面早已碎成了一地残渣。 “翅膀硬了是吧,”何致生喘着粗气:“老子今天非要——” 拳头还没落下,就被从侧面冲过来的宋小狮截住了,他用力一拽,一把推倒何致生。 “别乱来啊,不然我报警了,”宋小狮忙去看王煜的伤:“伤哪了?我看看。” “你算哪根葱,老子的家事用得着你管?” 何致生摔了一跤,模样狼狈地站起来,他彻底被激怒了,才站稳就要挥拳头,王煜眼疾手快,他旋身一转,挡在宋小狮跟前,后脑勺生生抗了何致生一拳头。 那一拳来得太猛,他被打得眼冒金星,只觉得天旋地转,连疼痛都感觉不到了,王煜抱住脑袋蹲下去。 “他妈的,神经病啊,”宋小狮一看,也急了,他啐了一口:“没看王煜让着你么?” 何致生再也顾不得体面,破口大骂:“让?老子稀罕他让?” “不稀罕滚远点,”宋小狮最听不得嗓门大的,他撸了两下衣袖:“你要不是丸子他爸,他妈的早揍你了。” 易知秋和娄牧之匆匆赶来,却被人群隔绝在外圈,怎么也挤不进去,看热闹的,好奇的,路过的,这些人把楼梯口围得水泄不通。 王煜嘴角带血,侧脸青紫,他转过身来,看向何致生的眼神满含绝望和恨意:“我今天挨了你的打,你的生育之恩,我还清了。” 何致生用摩斯打出的发型凌乱不堪,领结扯开一半,露出他筋骨的胸膛,地上昂贵的西服满是药渍,面子里子都丢了个干净。 “你——”何致生一时语塞,愣在原地。 人群七嘴八舌说开了。 “啧啧........亲儿子也舍得下这么重的手?” “你没听见啊,那小伙说他耳朵都是他爸打聋的。” “太狠心了吧,怪不得儿子不认他。” 听着这些闲言碎语,何致生心里的愤怒燃到了阈值,他一脚踢开面前的碎玻璃,逼近一步。 “算账是吧,好,你自己说说,这些年的学费,生活费,哪一笔钱不是老子给的。要算账,今天就好好算清楚!” 王煜转过身来睨着他。 宋小狮听不下去了,拳头攥得死死的,恨不得一拳抡何致生脸上:“抚养不是你应尽的义务?有没有文化?还上市公司老板呢,你他妈——” 王煜一把摁住宋小狮的肩膀,将人推到自己身后,他低叹了一口气,反而冷静了下来。 “新账旧账一并了?行啊,”王煜舔了舔干燥的嘴唇,咬到了裂开的死皮,他说:“那就从我四岁那年开始说,你以为你干的那点破烂事我不知道?” 话音才出口,何致生乌黑的眼里突然出现一丝惊慌失措:“你......你胡说什么?” “不明白?”王煜眨了眨眼睛,那浮现脑海的记忆太过汹涌,他压着自己做了好几口深呼吸:“我说给你听。” “暴雨夜,你和那个男人——” “啪”一声脆响,何致生的巴掌准确落在王煜脸上,硬生生打断了他的话。 何致生胸口起伏得厉害,脸色憋得通红,一双眼睛似乎能喷出火,打过人的那只手还在微微发抖。 王煜保持着偏头的姿势,他用舌头抵住嘴角,尝到了一片血腥味,即便如此,王煜还是死死摁住要发飙的宋小狮,那股力道几乎掐紫了他的肩膀。 人群一下子惊呼起来,还有几个好心人闹着要报警。 保安闻声赶来,他们手里拎起着警棍,眼看情况越来越不受控制,才在王煜说出暴雨两个字的时候,何致生就怕了,他下意识后退两步,拎起地上的西装外套,最后扔下一句话。 “这一趟就当我白来,以后桥归桥路归路,我他妈不会再踏进淮江一步,你他妈也别后悔!” 这场闹剧结束于混乱的人群,嘈杂的人声,还有遍体鳞伤的王煜。 黄昏的医院笼罩在一片如血残阳里,绿草地正在浇水,喷洒器看起来十分老旧,表面遍布铁锈,开裂的喷头汇聚了一小股水流,正滴答滴答地往下淌,这里散发着潮湿的气息,直往鼻腔里钻,杂夹着一股浓重的泥土味。 王煜掌心捏着一枚变形的助听器,他外表看起来很平静,但却始终低着头,不发一言。 宋小狮安慰道:“坏了就坏了,改明儿哥们送你一个。” 王煜扯开嘴角笑了笑,他半边脸都肿起来了,从侧面看过去,像一个发面的馒头。 “行,那我要西门子的,白色。” 不远处的易知秋和娄牧之跑过来,两人撑住膝盖骨,喘着粗气。 易知秋擦了把额头的汗:“婆婆吃了粥,已经睡下了,你别担心。” 娄牧之把手里的全麦小面包和牛奶放进王煜怀里:“只有这个了,先吃点垫垫肚子。” 四个少年坐在草地上,看着那轮慢慢坠落的夕阳,余晖一点点退出,给大地覆上阴霾的黑。 王煜的左耳失聪,好像从他们仨才认识那会就是这样了,读小学的王煜是个沉默的男孩子,他总是戴着一枚白色的助听器,背着一个老旧的书包,穿越热闹的人群。 想起王煜的话,宋小狮没忍住,问了一句:“你耳朵怎么回事啊?真是因为那人渣——” 易知秋捂他嘴的动作慢了点,没拦住,他小心翼翼地瞥了王煜一眼,只见他仍然低着头,手指拨动着青草,像是在玩儿。 易知秋恶狠狠地蹬了宋小狮一眼,跟着对王煜说:“别理他,这货就这样,说话不过脑子。” 王煜笑了笑,他那个笑容就像铁观音一样苦涩,看得易知秋跟着难受。 易知秋嗓音干涩:“丸子,你——” “没事,”王煜拔起一根野草,用食指绕啊绕,他又坚定的重复了一遍:“我没事。” 不知道是不是角度的问题,这时候易知秋居然看到王煜红了眼眶,那股难受一阵阵往心头翻涌,他立马回过头去找娄牧之,好像看他一眼,就能缓解酸涩的感觉。 娄牧之也看向了他,他懂他眼里那点难过,两人的手在草丛的遮掩下,一点一点靠近,最后叠加在了一起。 “你们有什么梦,是怎么努力也忘不掉的吗?”王煜突然开口。 宋小狮知道自己嘴笨,这会儿不敢再随意接话,而易知秋和娄牧之都默契地没有吭声,静静的陪他坐着。 王煜说:“我有。” 记忆随着血红的暮色飘回了童年,那年,王煜四岁,他刚上幼儿园。 有一天不知怎么了,狂风大作,不到四点就下起了大暴雨,校长担心路上有积水,提前放了学,幼儿园用校车把每个小孩送回了家。 王煜还记得,到院子外时,他半个肩膀都湿透了,却还想着邀请老师去家里看他的新玩具,老师拒绝了,并把多出来的那把雨伞送给他,然后揉揉他的头发,说:“回家记得跟爸爸妈妈说一声,叫他们给你煮点感冒药。” 王煜乖巧点头,笑着说好,还没等老师离开,他就冒雨奔回大院,因为何致生答应他,会送他一辆坦克模型,最新款的玩具。 王煜一进门就去找爸爸,他没换那身湿透的外衣,他惦记着何致生答应给他买的玩具,但那扇白色的房门紧紧地闭着,家里一个人也没有。 王煜想起来,何致生有时候会跟他玩游戏,叫猫捉老鼠,一个人藏,一个人躲,在规定时间内找到对方,他就能得到何致生的奖励,有时是一根棒棒糖,有时是一张新的动画片CD,小小的王煜以为,老爸又在跟他玩捉迷藏。 他跑到了院子,搬来一个小板凳,透过那扇遍布灰尘的玻璃窗,看向外面那条狭窄的小巷。 路灯在雨帘中散发着微弱的光,他看到爸爸和廖叔叔在一起。 廖叔叔是家中常客,他经常送王昱小礼物。 爸爸和廖叔叔面对面,笑着。见周围没人,他们伸手抱过彼此,凑上脑袋。 王煜把小脸凑近那扇透明玻璃,外面的三角梅长得繁茂,那两人都没察觉小孩的存在。 何致生闭着眼,任由雨水打湿了浑身,两人在雨中忘情拥吻。 王煜年纪还小,他不懂爸爸和廖叔叔在干什么,他想听听他们说了什么话,于是把左耳贴近玻璃窗。 可惜风吹雨淋,他只听得见滴答声,那无边春|色埋藏在暴雨里。 玻璃窗布满灰尘,王煜想再看清楚一点,他垫高脚尖往前凑,但他没踩稳凳子,脚下一滑,脑袋磕在了旁边的花盆上,好像磕破了血,他就这么晕了过去。 不知躺了多久,中间他醒来过两次,只觉得头晕得厉害,每次映入眼帘的是何致生那张儒雅的脸,这张脸和暗夜里迷离的那张脸交叠着,在王煜眼前晃荡,他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后来,王煜高热不退,烧坏了神经,左耳就聋了。 王煜渐渐发现了一件事,爸妈的感情并不好,他们经常争吵,尤其在那个暴雨夜过后,他妈妈看他的眼神变得很奇怪,有时怜悯有时厌恶,有时就像看一个陌生人。 没过多久,爹妈就闹着要离婚,讽刺的是,谁都不愿意要一个残疾的孩子。 王煜被抛弃了,抛弃在他记忆中大雨滂沱的院子。 长大后,他总是重复地做着同一个梦。 暴雨,亲吻,小巷,还有灰暗的天空。 在梦中的时候,王煜总有一种错觉,他觉得自己的左耳听得见。 现实中,王煜却失去了听觉。 故事中的人仰头望天,偌大的宝石蓝夜空只挂着几粒黯淡的星子,王煜的声音清冷,跟这闷热的仲夏夜形成强烈对比。 “如果可以,我宁愿用另一只耳朵作为交换,忘掉那场梦。” 这些事,王煜从来没跟别人讲过,他藏在心里,以为这辈子都不会见到何致生了,他把过去就当做不堪回首的往事,独自消解着这些难言的情绪,终于跟自己一笔勾销,没想到14年后,何致生又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离婚之后的何致生混得风生水起,他做外贸的,那几年敢下海经商的人没几个,凭着胆识,他在商业圈闯出了一条路,他后来再婚,娶了一个对他生意有帮助的女人,但是过了十多年,两人都没有孩子。 何致生舍不得自己的事业,他必须找一个继承人,想来想去,还是亲儿子最合适,于是他回了淮江。 宋小狮听得目瞪口呆,一种恍惚感竟让他分不清发生了什么事,他听到了什么,足足愣了三分钟,他才开口:“你说那个人渣和他的朋友那个。” 易知秋和娄牧之也傻了,直到听到宋小狮嘴里的鄙夷,他们偷偷牵住的手颤抖了一下,像是栖息在鲜花上的蝴蝶受到了惊吓。
第45章 盛夏的吻 “何致生是同性恋?”宋小狮的表情不像嫌恶也不像认可,而是愣神,仿佛大脑有了一个短暂的空白键,这句话他几乎是无意识说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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