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者举起酒杯抿了一口,似乎终于平复了些心情,在将杯子放回手边后重新看回钟情,玩笑着说到:“我倒宁愿你维护好那张面具。” 这句话说完,玛蒂尔达并没有停下。 她很快便接上了自己先前的话题,压低了嗓音,悄声问:“你在面对他时也会这样吗?” “谁?”钟情向对方确认。 “派对上那个少年,我人生中的第一个舞伴。” 玛蒂尔达看得出,钟情的表情在自己的前后半句之间微妙的变化。 事实上,即便不给出明确的答案,她也已然猜到了会是怎样的结果。 符合预期的反应让玛蒂尔达的内心无比满足,甚至没有等到对方开口,她就骄傲地扬起了下巴,摆出了一副胜利者的姿态。 “看来你已经知道结果了。”钟情笑起来,不为无意间暴露的失态而感到羞惭,反倒好整以暇地用相似的目光回看对方。 玛蒂尔达不屑地‘嗯哼’了一声,翠绿的眼睛如同猫科动物一般在阳光下收缩。 她向钟情发出挑衅,在一旁空白的便签纸上写下自己的名字,而后连同手中的笔一起递过去,还是用他人难以分辨的音量说到:“电影里的多数结局都是无疾而终。” “但这是现实。”钟情说罢,写下自己的名字,向玛蒂尔达递了回去。 “如果你赢了,可以找我兑现任何我力所能及的。” “你也一样。”钟情举起手中的纸条,轻轻在彩绘的玻璃窗下挥了挥。
第88章 死寂 『一道本该用优美或流畅去形容的线条。』 距离秋季学期的正式开学还有近一周的时间,恰好错过秦思意的生日,却也不算相隔多久。 钟情见到秦思意时,对方身上有一股叫人很难去准确形容的压抑。 那种状态与分别前实在反差得太明显,以至于哪怕不知该如何描述,钟情也还是莫名跟着沉下了心。 他和两人都打了招呼,林嘉时走在后面,定向越野赛上被树枝划伤的地方似乎还没有痊愈,即便有行李车挡着,也还是隐约能看出一脚轻一脚重。 司机从两人手里将行李接了过去,在询问到是否还是前往上一次的公寓时,秦思意的神色显而易见地开始了犹豫。 他像是无法由自己做出决定般朝林嘉时瞥了一眼,流露出应当可以算作求助的表情,停下脚步往身后转了过去。 钟情不满地去攥他的手腕,不知怎么,对方最初的反应,竟是试图挣脱。 “我以为……” 秦思意的辩解要比本能慢半拍,而意识到原本将要说出口的话并不合适,则又慢了许多。 他在这三个字之后突兀地停了下来,放到钟情的眼里,便是实在找不到什么足够糊弄的借口。 后者倒是没有多说,仅仅冷着脸将手收回了身侧,快步独自向前,在经过司机时留下了一句:“你送他们回去。” 钟情的语调傲慢,却并不让人感到冒犯,他那天生的优渥像是在这短短一个假期里疯狂滋长,填补了以往因为青涩而产生的拘谨,愈发显出雅致的疏离。 他知道秦思意仍旧看着自己,可是他并不打算回头。 对方总是在林嘉时出现的场合将他挪至后位,他想要给秦思意一点小小的教训,让对方知道,自己也不会每次都愿意乖巧地等待那些被剩余下来的情绪。 “钟情。” 秦思意的声音几乎与指尖同时,经由听觉和触觉传递给了钟情。 他做出了和后者一样的动作,追上前,小心翼翼攥在了钟情的手腕上。 他感受到对方的脉搏以及要比自己高出一些的体温,拼凑成晦涩的隐喻,令人想起索伦托规律的海潮与缠绵的晚风。 “要说什么?”钟情问他。 秦思意只想着留下对方,并没有想过钟情会问出这样的问题,他于是怔怔维持着手上的动作,连目光都迟滞地停顿在了对方眼前。 不该是这样的,秦思意想到。 在索伦托时,分明连沉默都氤氲着清甜与慵懒,可为什么只要回到L市的天穹下,哪怕烈日都无法晒干印象中的阴郁? 他开始疑惑,怎么都想不通似的将眉头渐渐蹙起,摆出一副惹人怜悯的表情,漂亮却又不那么像钟情描绘过的秦思意。 后者白得几乎病态的面孔布满愁楚,清贵的眼眉变成幽凄的深谷,惶惶便把从江城带来的不安,递到了钟情的眼中。 “想见你。”秦思意说。 结合语境,这实在是一句奇怪的话。 明明钟情就在面前,他却好像生硬地试图转移话题,随意从脑海中搜罗出三个字,张口就把它们当作了答案。 和预想的反应不同,对方并没有认为这是敷衍。 钟情缓慢地就着秦思意的动作靠近了,低下头,不太确定地用食指拨开了挡在后者额前的碎发。 “摔倒了吗?” 他看见一小块已经愈合的疤,在本就白皙的皮肤上突兀地留下一片更醒目的,新鲜的肉粉色。 伤口应当不深,大概过不了多久便会彻底消失,但它出现在秦思意的额头上,一个跌倒都未必会被碰伤的位置。 似乎每一次对方从江城回来,身上总会多出一些原本没有的痕迹。 钟情不关心那些冗长无聊的八卦新闻,始终都将秦氏的分裂当成一场因股权重组所导致的闹剧。 他只知道秦思意定然不会向对方所谓的‘哥哥’妥协,却不明白,这样的抵抗必将带来漫长且持续的苦痛 “嗯,台风天不小心磕到了。” 对方顺着他给出的台阶走了下去,把这个显而易见的谎言说得漫不经心。 钟情知道秦思意不想说,故而没有选择继续深究。 他用指腹很轻地从对方的疤痕上扫过,垂直落下,停在眉心的位置,等到秦思意终于忍不住再度抬眸看他,这才温声说:“已经快好了。”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钟情没有多想,只觉得对方过分安静了。 秦思意的沉默似乎是与年龄呈正比增长的,逐渐叫人不好用静谧去形容,转而认为寂静更能概括。 回去的路上,后者再没有说过半个字,神思恹恹,好像L市难得晴好的天气也并不值得他分出多余的注意。 他仿佛在看窗外的风景,细瞧却只有过分疲倦所带来的空洞。 直到汽车转入熟悉的街区,那双眼睛才十分缓慢地移回了车内。 琥珀似的眼仁随着视线一点点挪到钟情的身上,用尽了力气一般,从对方的指尖抬向双眸。 “我不想住在这里。”已经被林嘉时警告过不可以的秦思意还是任性地向钟情提出了要求。 这栋位于骑士桥的住宅是李峥‘借’给他暂时落脚的去处,秦思意没有资格拥有它,没有资格改变它,也同样没有资格继续惬意地称之为‘家’。 他坐在林嘉时的后座,因此无法看见对方的表情。 秦思意想,那或许是失望透顶,但现在他真的非常需要离开这个地方。 司机最后将车停靠在了正对台阶的街边。 黑色的大门镶嵌在纯白的外墙间,上方的盾形浮雕里还留存着隐晦的,充满宗教色彩的纹样。 它们不动声色地带来束缚,犹如要为步入这间住宅的人戴上镣铐,将其永远禁锢在古老的教条之中。 秦思意带着林嘉时进去收拾行李,开门的一瞬,房子的管家便站在门廊的座钟旁,格外公式化地朝着两人露出了笑容。 他曾经会觉得这是一种专业的素养,此刻却只感到毛骨悚然。 对方的镜片好似两块裹在摄像头前的玻璃,而李峥或是李卓宇,则极有可能正在背后进行着操控。 秦思意无视了对方,快步从楼梯跑了上去。 他把地板踩得咚咚响,逃命一般飞奔进了房间。 林嘉时跟在后面,撇开从走廊路过的女佣,反手将门锁好,一言不发地蹲在了秦思意的身边。 “我等会儿就和钟情说,他肯定愿意让你一起去住的。” “思意。”林嘉时喝止了对方的自说自话。 “你是真的不懂钟情为什么愿意纵容你吗?” 他去抓秦思意正往行李箱里塞乐谱的手,将对方修长的十指按在谱夹上,看它们曲起来,犯错一样紧贴着。 后者垂着眼不敢抬头,双臂在林嘉时的掌心细碎地颤抖。 他慌乱的样子像极了志怪故事里清绝哀艳的美人,如同那些流传至今的描述一般,藏在被掩去了日光的幽暗房间里。 林嘉时认可这样的美丽,但又感到陌生。 在他的印象中,秦思意不该是一朵夜昙,更不应该露出此刻飘忽到甚至让人觉得廉价的表情。 “钟情为什么要对你好?” “你给过他什么,或者你想好要拿什么做交换了吗?” 空气里浮动着残余在秦思意身上的香气,是一种一直以来的晨露似的气息。 林嘉时从前总认为那带着点甜津津的味道,可如今忽而嗅见,却莫名叫他觉察出清苦。 “那你要我怎么办?继续留在这里,等将来他们反咬一口,说是我看上了他们的东西?” 秦思意在回答时依然低着头,他的声音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沉闷且迟缓,没有半点以往的清朗。 林嘉时听见他因压抑而变得剧烈的喘息,肩膀与背脊也跟着不断地起伏。 棉质的白色T恤盖住他清瘦的蝴蝶骨,突起一道本该用优美或流畅去形容的线条,可落在这间光线不佳的房间里,却不可避免地让林嘉时回忆起了盖在外祖父脸上的那方轻盈的白布。 江城刮着台风的夜晚,后者也是在氧气面罩下用相似的呼吸声试图将自己的生命延长。 林嘉时那时站在外祖父的床边,看对方浑浊的眼睛迟滞地转动。 那道目光最终停在他身后的天花板上,像在看着什么过分遥远的东西。 他一样读不懂对方的情绪,只记得外祖父的呼吸在那之后渐渐平稳下去,变轻变弱,在含糊地说了几个字后,到底永远地停止了。 林嘉时盯着外祖父微张的嘴,里面有一条后缩的舌头,他在外祖母遏抑不住的哭声中反复解读,末了终于领悟,那段孱弱而模糊的话语究竟传递了些什么。 “嘉时,要争气。” 是一句从小到大,外祖父和他说过了无数遍的话。 想到这里,他将目光重新落下,放回到了秦思意形容惨淡的脸上。 后者又何曾没有努力过。 在时光往前倒推的近十年间,煎熬的从来就不止是秦师蕴。 如果不是坚信命运能给母亲一个公正的决断,秦思意也不会到今天才真正认清现实。 然而这样的时间实在是太晚,晚到连林嘉时都看得出来,对方已经无法再从李家父子的手中扭转局面。
121 首页 上一页 78 79 80 81 82 83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