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江城。”他在这句回答之后将手从钟情的掌心抽了出来,掩饰似的抱在了书本的另一侧,再没有和先前一样怀着不敢表明的心绪去靠近钟情。 迈出林荫那一瞬,冬季的寒风裹着雾气骤然从湖面上扑来,秦思意这才侧过头,又一次靠近了钟情所在的位置。 哪怕闭着眼,他都能猜到,对方正在看着自己。 “有人和我告白。”秦思意听见,钟情的声音呢喃般在耳畔响了起来。 像是由这六个字组成了一道魔咒,秦思意的心跳不受控制地开始躁动。 他有些难受地始终让视线落在脚下,唯独听觉在无措中愈渐警醒,慌乱地将对方的话语排列到了最优先级,隔着薄雾去探听钟情究竟做出了怎样的回应。 “我要说什么才好?”钟情的语气甜津津的,并没有最初在那把长椅上的抗拒与忸怩。 他像是在享受他人爱慕,傲慢且讥诮地用那些真心去试探秦思意,不自觉就从话语里流溢出一种近乎残忍的纯真。 “我要接受吗,学长?” 他已经比对方高过了小半个脑袋,贴着秦思意的脸颊说话时便格外强势地将倾身向对方靠近。 后者只能被迫停下脚步,故作镇定地将下巴扬出一个自以为足够倨傲的角度,仍旧回避着钟情的视线,冷冷答到:“要问你自己。” “要是我说我想试试呢?” “那你就告诉那个人啊!”秦思意突然抬高了声量,他郁愤地盯死了钟情,稍克制了些情绪,继而说到:“你来问我干什么?你想答应就去答应,跟我有什么关系?” 他知道自己是不该有这样的反应的,对方想要恋爱也好,只是好奇也罢,一切都与他毫无关联。 甚至按照布莱尔先生的说法,秦思意更应该给出答案,去引导或是去指正。 可是他的心脏却在听见钟情的反问时格外短促地抽痛了一下,绞出从未有过的窒息感,让他在惶恐的同时莫名也生出了对那句话的抗拒。 秦思意发现,他并不想让钟情喜欢上其他任何人。 “可我在问你。”后者不依不饶地追了上去。 “钟情。”到底还是林嘉时看不过这场闹剧,他伸手拽住了钟情,少见地并没有纵容对方继续下去。 “秦思意没有义务满足你的所有要求,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或许是拽住对方时太用力,林嘉时的手臂在说话间又一阵阵地痛了起来。 他掩饰着将手垂回了身侧,颇为无奈地继续到:“不要太小孩子气了,耐心等一等。” 彼时的林嘉时并不知道,钟情在与他对视的数秒里究竟想说些什么,他只能看见对方渐渐舒展了紧蹙的眉头,无甚表情地抚平了被揉皱的衣袖。 他还当对方是听进去了自己的话,只是尚且留着些来不及藏好的懊恼,于是也没等钟情回答,轻轻拍了拍对方的肩膀,笑眯眯的就说到:“走吧,快要上课了。” 而假使此刻的林嘉时能够翻开钟情的年鉴,那么他一定会看到,自己的名字在被墨水盖过之后,又用鲜红的笔迹被写了出来。 钟情太懂怎样依靠秦思意的心软去拿捏对方,他或许还没有办法达成自己最终的目标,可至少他懂得怎样修复两人之间的关系。 因此,还没等到下课,一个小纸团就从斜后方被丢到了秦思意的桌上。 后者在打开前回头朝钟情的方向瞥了一眼,对方正摆着一副格外委屈的表情,老老实实低头做着笔记。 【对不起。】 被揉皱的纸条上只写着这样简单的三个字,秦思意不知道钟情在为哪句话道歉,却也不好就这么忽视这张纸条。 他将指腹沿着褶皱抚了一遍又一遍,甚至笔墨都被染上了指尖,许久才忧悒地落笔,在下课铃响之后将纸条递了回去。 【下次不要再这样了。】 下次,下次,再下次。 秦思意的性格其实并不像初见时那样傲慢,那更近似于一种流于表面的伪装,而表象之下则是极少被人窥见的优柔。 他总是温吞又纵容,放任钟情不断越过他设下的底线,溺爱一般,在不知不觉间被对方逼进了角落。 “学长。” “嗯?” “我其实一开始就拒绝了。”钟情在这天夜里悄悄拢住了秦思意的耳朵。 他听完了又一篇诗歌,安静地看着秦思意熄灭了床边的小夜灯,而后抱着枕头穿过寝室,幼稚又黏人地说到:“我昨天做了一个恶梦。” 秦思意好脾气地将床让出了一半,掀开被角让钟情钻了进去,才刚准备闭眼,后者就忽地凑到了耳畔。 他跟着对方的话沉默了一会儿,同样侧身将手从被窝里拿了出来,裹着微凉的空气,轻声答到:“我已经不生气了,但你以后要听话一点。” 说这话时,秦思意正背对着窗台。月光在他的脸侧勾出一道浅淡的弧线,那双眼睛却是明亮的,星子似的在钟情的凝视下闪烁着,从冬夜里轻易蒸腾出夏季才有的炽热。 后者不由将手移到了对方眼前,茫然地探出指尖,极轻地在对方的睫毛上点了点。 “有东西掉在上面了。” “帮我拿掉吧。” 秦思意顺着对方的动作闭上了眼,他安静又温驯地将手搭在了枕边,在即将入睡的前一秒,模糊地察觉到,似乎有人贪心地覆住了他的手背。
第39章 预感 『“可不可以,不要变成大人。”』 树影在白色的纱帘后婆娑轻摇,钟情失眠了,睁着眼直勾勾盯着屋顶,又侧耳仔细去听秦思意的呼吸。 他有些不好确定对方的想法,分明那双眼睛里应当装着和自己一样的情愫,可偏偏那些话语和行为又好像是只在拿他当一个过于缠人的学弟。 秦思意离他很近,钟情是可以去吻对方一下,但是他没有。 他害怕对方会突然睁开眼睛,将他的一切努力变成随着夜色隐去的狂热幻觉。 “Or new Love pine at them beyond tomorrow.”(注1) 钟情将睡前秦思意念过的诗歌呢喃般复述了一遍,捡着第三节的末尾叹息似的沉吟,好像那是句不该被认真诵读的诅咒,又或是一篇无法诉诸于口的禁诗。 第二天上午,老师带着钟情和其他几个学生去了一场与青少年艺术相关的座谈会。 他原本是可以和其他人一起回来的,但钟情犹豫了少顷,继而提出,自己能不能去市内的游泳馆看看。 林嘉时要在同一天参加新年以来的第一场比赛,青年预选赛的坐席向来不满,轻易就让钟情买到了亟待售出的门票。 他顺着指示走进去,穿过走廊,从那个方正的入口进入了明亮的赛场。 落座后,他颇有耐心地环视了一圈,末了不算多么肯定地将目光落在了某个人的身上。 日子到了这一天,钟情已经不知道自己怎样祈祷才算是真正对林嘉时好。 他可以祈祷对方在药检时就被筛掉,也可以祈祷对方顺利地跃入泳池。 前者必然会让对方被禁赛,而后者也未必能让林嘉时拥有一个值得看好的未来。 长期服用药剂导致的器官损伤是不可逆的,不像泳池边响起的指令,偶尔也有退回起点的可能。 钟情看见,林嘉时和其他选手一起,展臂朝泳池的另一头游了过去。 大抵是因为对结果并没有多少好奇,他在确认对方选择了第二条路后就起身离开了场馆。 返校的巴士在山脚的坡道口就缓缓停下了,钟情从那辆红色的老旧公车上跳下来,沿着绕满了枯藤的围栏向上走了许久,就在将要见到校门时,秦思意又毫无征兆地出现在了他没有任何理由出现的地方。 像是没有料到会在这里碰见钟情似的,对方在看到他的一刹那流露出了未曾掩饰的错愕。 秦思意顺着视线转过身,那些藤蔓便映着夕阳的余晖,让影子扭曲着爬到了他干净的脸上。 钟情没有戳破,好像也同样意外地对着围栏另一头的少年问到:“学长在这里做什么?” “去帮布莱尔先生送一点资料。” 对方的回答要等到钟情结束提问后的十数秒,他或许是临时编了个理由,也可能只是不确定该以怎样的立场去与钟情交流。 总之那双手空荡荡垂在身侧,接受着钟情的审视,末了在突至的狂风里解脱一般攥紧了尚未扣好的外套。 “我去看了林学长比赛。”钟情开始继续朝校门的方向走。秦思意跟着他,隔着绵延的枯藤,离得极近却也没办法真正越过那道围墙。 “晋级了吗?”秦思意随口问到。 “嗯,入水很好。”钟情便也随口撒了个谎。 他就和所有路过场馆的普通民众一样对一场预选赛毫不关心,遑论这其实还是一个与林嘉时有关的话题。 两人沉默的间隙,钟情穿过了那扇半开的大门。 他一下子来到了秦思意的面前,看着对方的眼睛低声道:“是已经送完了?” 后者半晌才反应过来这句话的意思,窘迫地又将衣领攥紧了些,胡乱地回应了一句:“嗯,打算回去的时候正好碰到你了。” 钟情听罢浅淡地笑了一下,自然地引着秦思意往回走。 他注意到,后者似乎并没有发现,自己的谎话究竟有多么苍白。 一切与舍监职务有关的都在更远的教学区,若是沿着这条路一直向前,那是一条只有马术课才必须经过的林荫小道。 钟情的心脏恰合时宜地‘怦怦’响了起来,他像那天一样试着去牵住了秦思意的左手,对方仅仅转头朝他看了一眼,很快就又把脸埋进了柔软的围巾里。 铃声尚未响起,斯特兰德的休息室里间错着坐了不少来阅读或是写作业的学生。 钟情从书柜里挑了本与近代美术史相关的书,回到靠近秦思意的沙发上,从容地靠向了椅背。 后者的外表总会在黎明到来前更添上些令人心惊的郁丽。 那道轮廓过于适合披上月色,以至于钟情每每看见,都会将其拟作神话里忽而降临的使者。 秦思意正在练琴,月光隔着玻璃落在他的身上。不止是钟情,休息室里的其他人,大抵也都想要看他。 不会有人不愿偏爱美丽的事物,放到对方身上也是一样。 他就舒朗沉静地坐在那里,爱慕的视线便也自然而然向他聚集。 钟情很少会在这种时候觉得嫉妒。 他反倒自满,自满于其他人都只能凝望,而他却可以靠近,可以触碰,可以得到除却亲吻以外的一切回馈。 假若没有林嘉时,那么秦思意就是独属于他一个人的。 想到这里,钟情的食指在硬壳的书封上轻轻点了一下。 秦思意或许是听见了,少有地漏下了一拍。他在那之后欲盖弥彰地又弹了一节,继而侧过身,支着琴凳问到:“要回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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