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钟情的话,两人并没有将最初的目的地定在小音乐厅。 他们绕开大路,穿过雾气弥漫的树林,在湖岸边的积雪上踏出一道道凌乱的脚印,继而牵着手来到了学校的花房前。 就和无数个无人到来的夜晚一样,那些盛开或凋零的玫瑰落寞地积压在花房的玻璃墙外。 它们在大雪中枯白地颤抖着,孱弱又美丽,好像正等待着有人能将它们带离这里。 一旁的工具箱里有一把别人留下的剪刀,钟情把它拿了出来,拨开雪,挑拣着剪下了木架上最漂亮的一朵玫瑰。 他握着花回到秦思意的面前,安静又专注地垂下眼,而后将对方的斗篷掀开一角,分外认真地将茎秆装进了对方襟前的口袋。 “只能这样了。”他将斗篷从秦思意的肩上笼了回去,目光些微扬起些,堪堪与对方的视线交汇到一起。 “那么钟先生想要哪朵花?”秦思意打趣地迎上了那双眼睛,说不出是肆意又或冲动地就向前挪了半步。 “你选就好了。” 钟情没有避开,感官却在对方朝自己靠近的瞬间出现了短暂的失衡。 晕眩感就像雪花一样铺天盖地朝他涌来,混乱且仓促,让他几乎无法分清,眼前的少年究竟是真实还是虚影。 他看见秦思意在得到回应后又盯着自己的眼睛沉默了几秒,扬着下巴也不说话,像是索吻,又似乎仅仅只是在探究。 钟情迟钝地站在原地,只有心脏还在怦怦发出巨响。 对方的双手攥在了他的领口,将黑色的布料捏出褶皱,也将那双手落进了泠泠夜色里。 “我想戴和学长一样的。” 他已经记不清自己是第几次说出这句,只记得似乎每一次秦思意都会看向自己。 这次当然也不例外。 那双眼睛灿亮地笑起来,勾出清绝的弧度,将每一缕微妙的变动都衬出了耀人心目的昳丽。 “这样好像要去参加婚礼。” 秦思意松开手,在说话间转身剪下了一朵玫瑰,接着又回到钟情面前,学着后者的样子,将斗篷掀到肩上,然后同样替对方戴了上去。 “谁会在小音乐厅举行婚礼?”钟情笑着问。 “你不觉得那里很像维纳利亚宫的教堂吗?” “由狩猎之神去祝福新人?” 秦思意被钟情的反问逗得一愣,很快又跟着笑起来。 清朗的音色在静谧的雪夜里蒸腾出转瞬即逝的热意,摒弃了一切礼仪与规则,放肆又烂漫,许久才终于在雾气弥漫的林间消散。 由于时常会有音乐专业的学生熬夜练习,小音乐厅的大门其实并不会真正锁上。 两人只是试探着转动了门把,锁芯便传来一声轻响,‘咔哒’就将大门挪出了一道缝隙。 钟情很少来这里,加上两人也不知道照明的开关在哪,因此他顺理成章地牵住了秦思意的手,一路都雀跃地跟在对方身后。 夜晚的回廊里有从窗外映入的光,银白一片,清冷又皎洁,染着夜色与雪色,将他们的影子照得好长好长。 钟情看见,秦思意的斗篷在在那道暗影里连成了随着步伐摇曳的裙摆,严丝合缝地包裹住少年修长的躯干,轻盈而庄重,仿佛正如对方先前所说,他们要前往的,并非灯火尽灭的小音乐厅,而是维纳利亚宫里神圣的教堂。 “学长。” 有积雪在钟情停步的同一秒落了下来,朦胧地将影子映在墙上,薄纱似的,倏忽便又乘着风消失了。 钟情仍旧牵着秦思意的手,引着对方就朝身侧的墙壁看去。 他们的影子要比主人离得更近些,同样的十指交错,却好像立刻就会将另一方拥进怀里。 “你要再过来一些吗?”秦思意望着两人的影子问到。 钟情没有回答,应声朝对方的位置迈了半步,眼看着那道缝隙被掩盖,将两道影子变成一整片的黑暗。 “我碰到你了。”他说着侧过脸,幼稚地晃了晃两人交握在微凉空气中的手。 被夜雪染成纯白的过道依稀在钟情眼中化作了维纳利亚宫的大拱廊,少年们在窗棂的阴影间穿梭,仿佛跨越了一个又一个世纪。 秦思意最终在过道的尽头停了下来,略微喘着气,放慢脚步推开了一道藏在角落里的门。 器乐室里堆满了历届学长留下来的乐器,从单簧管到长号,从尤克里里到低音提琴,甚至靠墙的柜子旁,还有一架早已落灰的竖琴。 秦思意并没有刻意去挑选,他径直走向了先前钟情见过的那个琴盒,提起握把便又朝门外走了回来。 “这是学长的琴吗?” 钟情好奇地将目光落下去,指尖也在对方经过的同时轻轻触碰到了包裹着的皮革。 他在秦思意回眸的一瞬隐约察觉到了些许掩饰过的恶劣,而后便听见对方回答:“是上届的学长留给我的。” “只留给我。” 分明已经预感到了什么,钟情却还是因为那额外的后半句而发出了疑问。 他跟上秦思意的步伐,很快便回到了对方身边:“为什么?” “因为我很乖也很听话。” 秦思意停下来,直白地盯住了钟情的眼睛。 “如果你也足够听话,我可以考虑把它留给你。” 他说着将琴盒往上提了些,故意去碰钟情垂在身侧的指尖,好像即刻就要让对方感受到自己那些幼稚的坏心眼。 “怎么才算听话?” 不曾料到钟情会认真对待这个玩笑,秦思意倒是被对方问得愣了半秒。 他离开器乐室,反手把门关好,又若有所思的往回廊中央走了几步,末了突然就将话题转到与之无关的方向上。 “啊,我忘记带谱子了。” 秦思意试探着去看钟情,并不抬头,而是不动声色地将视线往对方脸上移。 他看见后者不太高兴地冷起了脸,倒也不说话,就那么生闷气似的在自己身边沉默了起来。 “我拉别的曲子给你听,好不好?” 面对钟情,秦思意总爱在一些时候不自觉地用上这样哄人的语气。 他干脆就在回廊上打开了琴盒,握着琴弓,取出松香,继而伸手在夹层里摸索一番,分外得意地从里面翻出了一份不知是谁留下的泛黄乐谱。 “是第二圆舞曲,你想听吗?” 琴声在回廊中响起时,钟情的脸上还挂着些先前留下的别扭,他也说不好自己到底在烦恼什么,只知道秦思意答应了自己会拉弦乐比赛上的曲子,可到了这里却又突然变了卦。 对方在靠墙的位置找了把长椅坐下,黑色的支撑杆点在泛着辉光的地砖上,像极了一道延伸着一直藏进了琴底的影子。 和钟情听过的大多数现场不同,秦思意的独奏并没有那样可以去注重优雅,而是更为轻快活跃,真正像是会有翩飞的衣裙在这条长廊中回旋,跟着他的琴声一起没入这静谧又浪漫的雪夜。 在仅剩黑与白的古老建筑里,只有少年披着满身光华坐在一把棕红的木椅上。 钟情受了蛊惑般盯着那道揉捻着琴弦的影子,良久才终于从奇异的恍惚中苏醒。 他来到秦思意的面前,拘谨又文雅地朝对方伸出手,不知怎么却并没有发出所有寻常舞会间的邀请。 他专注地等待着对方看向自己,直到最后一个音符落下,直到那把琴弓离开琴弦,他这才青涩地问到:“等夏天到了,可以带我一起去都灵吗?” “都灵?”秦思意仍握着琴颈,格外斯文地就将目光投向了钟情。 “我想和学长一起去维纳利亚宫。” “可我不一定会留在这里。” 他温吞地拒绝了,看着钟情尴尬地伸着手站在面前,与自己极为相似的在这样的场合下抿直了唇角,似是不开心,却也不说不开心。 “我没有说一定要这个夏天。”钟情在许久之后继续到。 “多久以后的夏天都可以,我想和学长一起去都灵。” 他说着又将手试探着向前,末了与秦思意握在了相同的把位上。
第37章 花束 『“舞会结束了。”』 回去的路上,大雪渐渐停了下来。 零散从夜空中落下一两片雪花,只有草坪仍被纯白覆盖着。 秦思意答应了钟情的请求,不知怎么,两人却一直沉默到了现在。 胸花从口袋里被取了出来,由后者扎好,变成了秦思意臂弯间的单薄花束。 他有些不明白钟情的意思,暧昧又青涩地向自己发出邀请,举止却又不像最初那样亲昵。 冬末的夜晚实在是太安静了,以至于他偶然一次没能克制好的呼吸,都随着白色的雾气一起飘进了钟情的耳朵里。 “很冷吗?” 后者说着上前了些,走到和秦思意并肩的位置,‘吱嘎吱嘎’在积雪间踩出了几声不容忽视的轻响。 “嗯。” 秦思意点点头,为了证明自己似的将下巴朝斗篷的领口缩了缩,又就着这姿势抬眼去看钟情,将将便在弥散的夜色下流露出了微妙的枯白。 仿佛受了蛊惑一般,钟情稍愣了一秒,很快就将自己的斗篷解了下来,理所当然地系在了秦思意的肩上。 他说不清自己究竟在这短暂的几秒间想了些什么,只知道秦思意看向了他,秦思意在等待着他。 层叠的斗篷在少年重新迈开的步伐间摇曳出愈发美丽的褶皱,这让钟情想起了曾经参加过的舞会里,少女们飞旋的裙摆。 他突然就好想和对方跳一支舞,哪怕记错了节拍都好,只要秦思意能够将指尖落在他的掌中。 “学长。”钟情顺着这个想法又一次叫住了对方,“可以请你跳一支舞吗?” 他在秦思意回应之前便发出了邀请,郑重又礼貌地弯下腰,将掌心摊开在了冰凉的空气里。 时间便在此之后变得缓慢又迟滞,凝固一般再不向前方流淌,而是仅仅等待着对方给出足够动摇钟情的答案。 “为什么要请我跳舞?” 秦思意靠近了,却并没有即刻将手搭上去。 他将眉心稍稍蹙起了些,垂眼看着钟情,说不出的傲慢与冷淡。 后者就保持着邀请的姿势,无望地盯着地上那堆蓬松的积雪,良久才终于答到:“很像前几天课上讲的雪夜舞会。” “被邀请的是一位贵族小姐。”秦思意指正到。 似乎又有雪花顺着秦思意的话语间断着坠了下来。 钟情便也在这之后直起了身。 他轻笑着向对方看过去,深秀的眉眼跟着一展,炫目地蕴出深沉,也将秦思意的心脏悄无声息束缚在了看不见的桎梏里。 “学长要是是女孩子就好了。” 他没有再等下去,而是主动上前,牵起了秦思意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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