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珉弦逐渐区分出空虚和松弛的差别,他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可是少了什么呢? 直到两天后。 这天夜里,他在书房,起身刚走了两步,就听见脚下咔嚓一声脆响。 是什么东西碎裂的声音。 这个声音解开了一个死结,突然让商珉弦有一种水落石出般的大悟。 他脚下碎裂的,是一枚开心果的果壳。 安安喜欢吃开心果,商珉弦时不时就会从这个房子的某些角落看到白白的像小贝壳一样的开心果壳,活像有一只松鼠在这里生活过。 他甚至能通过这些小果壳,得知安安在这个房子里的活动痕迹。 他低头看着那枚碎裂的果壳。 安安…… 一直萦绕在商珉弦心里的那种空虚感,在此刻突然有了清晰的注解。
第13章 冷掉的粥 商珉弦陷入了一种全然陌生的情绪中,就像干涸的土地上突然冒出一个泉眼,有远远不断的酸水涌了上来,撑得他胸腔发胀。 他想起那天的电话里,安安是一直没有求助的。 他是个小哑巴,就算那些人让他说话,他大概也只会啊啊啊啊啊乱叫。 商珉弦突然有点可怜他,以前他还觉得不会说话是安安的优点之一。 现在他想的却是,安安这样的人,被欺负的时候连求饶都求不了。 因为开了冷气,书房关着窗,但是透过玻璃看到庭院中月季花,在夜风中摇曳。 商珉弦坐在那,难得没有工作也没有做什么,只是发呆,这对他来说是很不正常的状态。 佣人进来书房,轻手轻脚地打扫卫生,突然一个清脆的碎裂声传来,商珉弦寻声回头,看到掉在地上的相框。 “少爷……我,我不是故意的。”佣人着急忙慌地把破碎的相框捡起来,说:“我回头重新买个相框装上。” 商珉弦看着她手里的照片,嗯了一声。 佣人出去了,商珉弦起身,走到那个破碎的相框前。照片是一个女人,女人的长相具体说不上到底哪里美,却就是让人觉得她应该是至善至美的人间标本。 商珉弦慈悲的眉眼随了她。 如果她还活着,肯定会问吧。 珉弦啊,你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商珉弦看着照片上的女人,仍是无法开口解释自己的来历。 希望你永远不要知道,我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安安无能、软弱,这么简单的一个人,此刻对商珉弦来说却犹如一个谜团。 明明那么穷,却把所有的钱拿出来给他买礼物。 明明那么弱小,却想拯救他。 以前他觉得安安就像一块抹布,有需要就拿来用一用。 可现在他再看这块抹布,是浸满了水的,他一触碰,一拧,噼里啪啦就往下掉眼泪。 安安的饱满和他的干瘪形成了鲜明对比,他已经深陷安安用眼泪哭出来的束缚中。 商珉弦的胸口开始灌风,过往多年赖以生存的人生经验再也不能解释他此刻难以言说的痛。 原则摇摇欲坠,仿佛要乘风离去了。 门外连着一条长廊,幽深而漫长,商珉弦走出书房,来到长廊尽头的镜子前,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佣人从长廊经过,能听到点声音,像是一些晦暗不明的对话,那似乎是商珉弦的纠结。 那声音明明灭灭,如同蒙了雾的月亮。 不知过了多久,商珉弦回过神来,仿佛做了一个仓促的短梦,又像一段清寂的浅眠。 而醒来之后,他依然站在夜风里。 商珉弦开始思考,怎么把安安救回来。 他想到在酒店大堂遇见邓昆那次,利落的身手,机敏的反应。当时邓昆只是在他姑父耳边说了句话,就把他姑父吓得不敢说话了。 邓昆是庄清河的人,庄清河…… 对! 庄清河这样的人肯定有办法。 商珉弦转身往书房走去打电话,完全忘记了自己说过要和庄清河这种人划清界限不打交道的话。 庄清河的电话并不难找。 有句话说,你可以通过六个人认识这个世界上任何一个人。而在范围缩小到南洲这个圈子之后,商珉弦只通过一两个人就能找到庄清河。 庄清河听见手机响没理会,先是把邓昆递过来的药片和水吞下,然后才去看手机,看着来电显示皱了皱眉。 邓昆在一旁看到了电话号码,想了想,惊讶道:“姓商的。” 庄清河抬头看着邓昆。 商珉弦打了好几个电话,一直到半个多小时后,庄清河那边才接起来。 庄清河接起电话,慵懒道:“哪位?” 他的声音低沉微哑,还带有一点点南调,不难听。 商珉弦报上名字。 庄清河故作惊讶:“哟,商老板?给我打电话什么事?” 商珉弦开门见山:“庄清河,你帮我救一个人,我知道你有办法,条件你随便开。” 庄清河那边沉默了一会儿,开口问:“就是你姑父那事儿?” 商珉弦心想,果然找对人了,庄清河对他们道上的消息还挺灵通。 庄清河那边响起悉悉索索的动静,然后是打火机点火的声音,他吐了口气,说:“这事儿都过去三天了,你觉得那孩子……” 他言尽于此。 商珉弦心都提起来了,张了张嘴,说:“万一呢。” “不是。”庄清河好像有点不太能理解,问:“你早干嘛去了?” 商珉弦不说话。 “算了。”庄清河语气散漫,说:“我犯不着趟这浑水。” 想了想,他又补了一句:“节哀。” 商珉弦握紧手机,节个屁的哀,节你妹的哀! 商珉弦的呼吸隔着电话都清晰可闻,然后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做出了有生以来最不理智的决断:“我会弃标。” 庄清河那边沉默了下去。 商珉弦以为他不懂,接着解释道:“如果我弃标,招标人可能会直接顺位给第二中标人,也就是向你发出中标通知书,也有可能会重新招标,但是不管怎么样,这个标到最后都会是你的。” 庄清河说:“我知道。” 但他还是沉默。 商珉弦想,他这是不相信自己?于是又说:“我明天就会发声明,你先把人救出来。你如果不信,可以等我宣布弃标后,再把安安送过来。” 庄清河那边似乎在衡量,沉默了好久,久到商珉弦都快按耐不住了,他才懒懒道:“行吧。” 商珉弦果然第二天就宣布弃标,结果也如他猜测那般,招标人直接顺位给了第二中标人,也就是庄清河。 尘埃落定,时间已经过去了好几天,安安也被庄清河派人送过来了。 安安被送回来之前,庄清河还给他打了个电话,说:“我那天看这小孩儿身上挺惨的,好像没少被占便宜。” 他特意强调了被占便宜四个字,怕商珉弦听不明白似的。然后又问:“那人都这样了……你还要吗?” 商珉弦闻言,心脏抽紧:“要。” 庄清河没说什么,挂了电话。 商珉弦没问庄清河是怎么把人救出来的,他不好奇,也不想了解。 安安回来后,整个人看起来更傻了。商珉弦叫他,他的反应也很慢,像那种不怎么聪明的小孩儿。 而且他现在不怎么看商珉弦了,即使看,也不再是像以前那种直勾勾到犯傻的眼神,而是一种怯懦躲避的。 商珉弦让他洗澡,他就乖乖地脱了衣服坐进浴缸里。他身上有伤,大部分不算严重,而且都处理过了,几乎都是一些淤青。 最严重的要属他背上,上面有很多道触目惊心的鞭痕。 商珉弦在浴缸旁边蹲下,问的有些艰难:“那些人,打你了?” 安安闻言缩了缩身子,眼里抖落出惊恐。 商珉弦没有追问,垂眸撩着水给他洗澡。洗完澡又从柜子里拿了一件干净的浴袍给他裹上,像抱一个娃娃一样把他抱到床上。 安安坐在床上,呆愣了一会儿,然后就抬手解浴袍的带子。 他们两个之间,除了这个也没别的了。 商珉弦直到他衣衫半褪才反应过来,出声制止了他。他现在并不想这些事,怕吓到安安。 安安眼神黯了黯,重新把浴袍穿好,接着就不知道该干什么了,呆呆地坐着。 商珉弦看着他,觉得他的样子有些可怜。 以前安安就算不说话,也都还是鲜活的。可现在的他心里仿佛翻涌着无人问津的暗涌,沉默是他情绪的留白。 商珉弦在这种沉默中,似乎品到了名为悲伤的东西。 这天夜里,商珉弦第一次让安安在他的卧室过夜。第二天早上醒来时,安安整个人都缩在他怀里,倒是睡得很好。 商珉弦交代管家,不让安安干活。可是他没事儿了还是会在花园里拔拔草,捉捉虫什么的。 只是餐桌上的玻璃瓶一直空着,他再也不摘花给商珉弦了。 这天安安起得有点晚,下楼来到餐厅找吃的。林姨给他端来一碗粥。 安安现在就像商珉弦养的一只漂亮鸟,林姨就是那个喂鸟人,一个不怎么上心的喂鸟人。 那碗粥安安喝了一口,发现已经冷了。他写〔可以帮我把粥热一下吗?〕 林姨忙着自己手里的事,看都不看他一眼,她对这个爬男主人床的年轻孩子一直都没什么好感。 安安捏着那个条子,站着等了一会儿,像是想明白了什么。最终还是回到餐桌前,把冷粥喝掉了。 而这天商珉弦一回来,管家就对他说:“安安今天找到我,说要辞职。” 商珉弦身形一顿,转头问:“辞职?” 管家点点头。 商珉弦又问:“你怎么回他的?” 管家:“我没答复他,只说让他找你。” 商珉弦找到安安的时候,他蹲在花园的月季前,拿着小铲子松土。商珉弦问他:“要辞职?” 安安看着他,点点头。 “为什么?” 安安低头,用小铲子戳了戳地。 商珉弦看了他一会儿,说:“辞职要提前一个月说的,你知道吗?” 安安抬起头,看着他。 商珉弦又说:“你这种突然辞职的行为太不负责任,最起码要给我时间找接手你工作的人。最快也要一个月后才能给你工资,你现在走的话,一分钱都拿不到知道吗?” 他知道安安身上没什么钱,之前只不过扣了他500块钱,他都幽怨了好几天。这样的话,安安就只能留下来,哪怕是暂时的。 别的他们可以慢慢来。 安安闻言眨了眨眼,似乎不敢相信商珉弦居然能对他这么残忍。 第二天早上,商珉弦醒来发现床上已经没有人了,他以为安安已经起来了。可是下了楼也没有看到人。问管家,管家一脸茫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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