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安喝粥的速度太流畅,一般来说,喝粥时因为太烫,很多人会顺着碗边舀,喝的时候要么吹两下,要么就试探着慢慢喝。 可是安安喝得太快了,好像粥没有温度。 商珉弦抬手摸了摸安安面前的碗,发现果然是冷的,甚至有点冰,像是从冰箱里拿出来的。他问:“粥是冷的,怎么不让人给你热呢?” 这时林姨在一旁听到了,抢在安安前面说:“他喜欢喝冷的。” 安安转头看着林姨,无神的大眼轻轻眨了一下。 商珉弦问安安:“是这样吗?” 安安收回视线看着面前的桌面,点了点头,然后默默喝完了剩下的半碗冷粥。 商珉弦今天没打算去公司,已经提前让助理把他今天的安排都取消了。 安安吃完早饭就坐在沙发上,时不时瞟他一眼,似乎在等他出门。 可他等来等去,看商珉弦都没有出门去工作的意思。甚至还让林姨泡了壶茶,然后坐到安安对面的单人沙发上,开始慢悠悠地翻起报纸。 安安看着他,眨了眨眼。 商珉弦放下报纸,问他:“怎么了?” 安安写〔我要走了〕 商珉弦:“你要去哪?” 〔回去〕 商珉弦垂眸看了会儿这两个字,又问:“回哪儿?” 安安又在纸上画了半天,然后把便签给商珉弦。 他大概是不知道那个天桥叫什么名字,于是他在便签上画了一座桥,那桥被他画得歪歪扭扭眼看要塌的样子。 桥底下还画了一个火柴小人,小人的嘴巴是个叉。 商珉弦认出来了,安安画的是老哑巴。 商珉弦把纸条揉了扔掉,看着他说:“安安,你哪都不去,留在我身边。” 他说这话的时候,不是在商量,而是通知。 安安第一次直接忤逆他的安排,一言不发站起身,低头往大门口走去。 商珉弦拿起茶杯喝茶,什么都没说,甚至没有起身。 安安一走到门口,就被保镖拦住了。他转头,不可置信地看着商珉弦,茫然中有些恐惧。 商珉弦:“过来。” 安安没动,就站在那一脸戒备地看着他。 商珉弦起身朝他走过去,牵着他的手拉回沙发上坐下,说:“安安,我雇保镖只是为了保护你。” 安安摇摇头,用手比划着。商珉弦看了一会儿才看明白,他意思是自己要回去,不用人保护。 商珉弦看着他,又重复了一遍:“你哪儿都不去,就留在我身边。” 安安回天桥当小流浪汉的梦想破灭了,他只能留在商珉弦这里。 他作为一个哑巴本来就安静,现在可以称得上是死寂了了。商珉弦在家的时候,他总躲着商珉弦,并且越来越多的时间泡在浴室。 他经常把浴缸放满水,蜷缩在里面一言不发。好几次商珉弦把他从里面捞出来的时候,看到他身上的皮肤都泡皱了。 商珉弦真正意识到问题严重,是有一次他从外面回来,在浴室找到安安的时候,看到他拿着一瓶高浓度的消毒水准备往身上倒。 商珉弦冲上去拦下来,这种消毒水浓度极高,使用的时候必须要用清水稀释,不能直接接触皮肤。 安安被他抢走消毒水,还是站在那一动不动。 商珉弦把消毒水放到一边,轻声说:“安安,这个不能直接倒在身上。” 安安于是就哭了,很崩溃地尖叫,然后抠着自己身上的皮肤,像是嫌脏要把自己的皮扒下来一样。 商珉弦见状死死把他抱住,禁锢在自己怀里,不让他自伤。 可安安眼睛里流出的眼泪还是让商珉弦莫名心慌,总觉得有些东西在朝着失控的方向发展。他下意识伸出手,用掌心遮住他的眼睛。 掌心下安安的睫毛轻颤,冰冷又黏湿。
第16章 他的灯灭了 赵言卿联系不上孟书灯了。 第二天,他一直在包厢睡到中午才醒过来,孟书灯早已不见踪影。电话关机,人也没去公司。 他被下的药太烈,到了第二天头还在隐隐作痛。昨晚的事在他脑海里只剩残碎的片段,但他也知道孟书灯被他折腾得有多惨。 到了晚上十一点多,人事部告诉他,孟书灯发了一封邮件到公司邮箱,是辞职信。 除此之外,还附赠了一份工作交接说明。把他手上的工作详细列举,进度全都清清楚楚,该移交的资料和注意事项也都分门别类得整理得很详细。 这些东西不是一天时间就能整理出来的,显然他很早就在为转岗或辞职做准备了。 他的手机还是关机。 第二天,赵言卿去了孟书灯租住的公寓,被告知他已经退房了。 他又从人事部调出了孟书灯的档案,找到了上面紧急联系人,也就是他奶奶的电话,也是关机。 赵言卿快疯了,拿出掘地三尺的劲儿,又去了孟书灯当年在高中时证登记的家庭住址。 摁了门铃之后,来开门的是陌生人。经过询问他得知,孟书灯家的房子三年前就已经卖掉了。 三年前…那是孟书灯临近毕业的时候。 赵言卿问:“他有没有说为什么卖房?” 那人说:“当时好像说是家里老人生病了,卖得挺急的。” 赵言卿一直以来,都没有思考过孟书灯为什么需要钱。每个人都需要钱,想要钱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 而且自己身边的人,谁不是冲着他的钱来的? 因此,他从来没有考虑过,孟书灯需要钱的理由。 他想起孟书灯找他借钱的雨夜,又想孟书灯答应他的条件时,从他头发上滴落那滴水。 现在想想,那夜的雨是真的太大了。 南洲的盛夏燥热不堪,天空透蓝,云朵也被晒化了一般,一丝丝挂在天上。 孟书灯毕业于燕大,赵言卿去学校找到了他曾经的辅导员。但是孟书灯毕业两年多了,辅导员也不可能知道他会去哪。 赵言卿问:“就是,他当时同系、同寝的同学的联系方式有吗?跟他走得近的人,能联系到谁呢?” 辅导员想了想,说:“我想起来了,有一个和他同宿舍的男生,现在还在校读研,我帮你打个电话问问他这会儿在不在学校。” 人很快联系上了,赵言卿在电话里跟他约在了校内一个教学楼旁边见面。 燕大是百年老校,院内不少参天大树。一走到林荫道下,人瞬间凉爽不少,耳边还能听见蝉鸣。 阳光被香樟树过滤后,变成细碎的光斑跌落到地面上,目之所及,皆是斑斑点点的银白。 在聒噪的蝉鸣中,男生说:“我跟他其实也不熟,毕业后这两年几乎没怎么联系过。” “你们不是同寝室的吗?”赵言卿有些不解。孟书灯这人虽然稍微有些内向少言,但是并不孤僻,跟人相处一直挺好的。大学四年的舍友,又都在南洲,这么生分实在不太正常。 “是啊,但是他大四才到我们宿舍。他是本地人,在宿舍的时候不多。那时候差不多都开始忙实习的事,在宿舍的时间就更少了。而且那段时间他家好像也出了什么事,中间有两个多月都没见过他人。” “大四?”赵言卿愣了一下,又问:“他是换宿舍了吗?那他原来宿舍的人你认识吗?” 男生笑了笑,说:“哪有什么原来的宿舍,我记得他大二那年就交换去洛城了,至于他大一时的舍友,我都不认识,估计更不可能跟他有联系了。” 赵言卿顿住了,没听清似的又问了一遍:“他大二那年,去了洛城?” “是啊。”男生点点头,说了个洛城的学校名字,又说:“去了两年呢。” 赵言卿失魂落魄地走在燕大校园的林荫道上,连绵不绝的蝉鸣如同横在空中的细线,他走过去,把自己分割成一个个切片。 燕大的交换生要提前半年到一年申请,也就是说,孟书灯当年差不多刚入学就申请了交换生名额。 然后,一年后去了自己的那所学校。 赵言卿想,孟书灯身上可能真的有一个一键消除的按键,他一夜之间从自己的世界里消失得干干净净。 他找不到人了。 赵言卿如行尸走肉一般回到家,连灯都没开,在一片黑暗中虚软地躺到地板上。 孟书灯当年去了洛城……去了他的学校当交换生…… 是为了他吗? 赵言卿脑海中闪回一般,想起了很多事。想起孟书灯当年面试,看到自己后,突然说简历忘带了,是后来才补上的。想起孟书灯标准得过分的外语口音,他解释说是因为在外企实习过。 这些事现在看来,几乎都可以证明孟书灯一直在刻意隐瞒自己去过洛城的事。 他还想起自己到洛城一年后,孟书灯戛然而止的信息。想起他说自己要出国留学时,孟书灯的那句没关系。 现在他重新审视“没关系”这三个字,突然觉得自己一直以来的理解可能是错的。这三个字,很有可能是另一层意思。 很有可能,孟书灯那句没关系的意思,不是“没关系,那我们就这样吧。”而是“没关系,我想办法去找你。” 这种猜测没有让赵言卿惊喜,只让他觉得害怕,就像一个突然中了大奖又发现彩票过期了的人。 如果孟书灯当年为他去了洛城,那为什么不去找他呢? 也许找过…… 只是看到了什么,能看到什么呢?赵言卿想想就知道了,自己在洛城那几年,回忆过去,全是马赛克。 可是我不知道啊… 心虚… 赵言卿不敢再想下去,人在被承受不住的真相击溃的第一反应是推卸责任。 他开始在心里抱怨个不停,你来找过我你干嘛不说?搞惊喜啊?很吓人的知不知道? 你那么喜欢我你怎么不说啊? 孟书灯,为什么啊? 黑暗中,仿佛有一个声音在回应他。 “是你先说你喜欢我的。” 为什么两年我都没见过你呢? “因为我们圈子不一样啊,你几乎不去学校,你那时候天天在干什么你不知道吗?” 那你后来见到我为什么还不说? “我说什么呢?你都已经不要我了,而且你身边那么多人,你让我说什么呢?” 在我身边的两年多很难熬吧? 这次那个声音没有说话,就这样沉默了下去。 你每天都是用什么样的心情面对我的呢? 依旧是沉默。 孟书灯,那时候……是真的很喜欢我吧? 沉默。 “赵言卿,我连你的同情都不配得到吗?” 这句话像穿越时空的子弹,在这一刻才穿透赵言卿的心脏,他突然感到一阵生理性的剧痛,忍不住伸手摁住心口,睁开眼望着一室黑暗和虚空,说:“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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