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过了多久，罗妈妈终于笑了一下，只不过这笑也显得既局促又生疏：“小念都长这么高了。”
罗念抿了抿嘴，没有开口。
罗妈妈和他记忆中模糊的影像已经无法重叠了，和一个陌生人仿佛也没什么区别，那声“妈”他叫不出口。
两个大人在一起说话，罗念没什么可说的，坐在一边捏手指。
罗奶奶问：“美国的事情处理得怎么样了？”
“基本上差不多了，工作也定下来了，再过一阵子就可以入职了。”
罗奶奶点了点头，又叹气：“怎么非去A市呢？留在这里不也挺好的。”
“A市的机会好一点，而且——”罗妈妈顿了顿，似乎有些顾忌罗念的感受，声音不自觉稍稍放轻了，“荀江会在A市发展，他希望我能离他近一点。”
罗念听到陌生的名字，敏感地抬头，看清罗妈妈的神色，嘴角扯出个讥诮的笑。
说什么想见自己了，分明只是顺带的吧。
他不想再听下去，正要起身，就听罗妈妈问他：“小念，奶奶跟你说的事……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考虑什么？罗念莫名其妙，下意识地看向罗奶奶，却意外地在她脸上看到了一丝不安。
罗念不动声色：“你怎么不自己跟我说。”
罗妈妈犹豫了一下，问：“你想不想跟我一起搬到A市去生活？”她看了一眼罗奶奶，又接着说，“奶奶说，只要你没有意见，她就同意。”
“为什么。”罗念转头看罗奶奶，“奶奶你不要我了吗？”
罗奶奶张了张嘴，有些苦涩地开口：“小念你有自己选择的权利。”
“好啊，自己选择。”罗念点头，突然笑了起来，“反正我就是个累赘是吧，你们都把我推来推去，没有人真的想要我——”
“小念。”罗奶奶打断他，“你怎么这样说，奶奶什么时候不想要你。”
“现在不就是吗？”罗念提高了嗓门，情绪也忍不住激动起来，“为什么她说什么你就要答应啊！把我养大的是你不是吗？”
罗妈妈没想到他反应这么大，有点无措似的站了起来：“小念，你先别激动，听我说。”
“我不想听！”罗念喊，“你都不要我了，这时候还回来干吗？反正你还年轻，再和那个男的生一个自己喜欢的孩子不是更好吗？”
罗妈妈沉默了，罗奶奶也不吭声。
罗念看着他们，突然感觉自己的人生就像一场彻头彻尾的笑话，毫无意义也无人在意。
他抬手抹了抹眼角不知道什么时候溢出来的眼泪，一言不发地站起来，径直冲出了门，一口气冲到了楼下。
冷空气扑面而来，他只穿着单薄的睡衣就跑了出来，瞬间被冷得打了个寒战，热血上头的大脑也被吹得清醒了几分。
罗念茫然地站了一会儿，又回头看了一眼紧闭的单元楼大门，头也不回地走了。 ----
第 30 章
罗念哆哆嗦嗦地跑到了纪芫家，又迟疑了片刻才抬起僵硬的手臂敲了两下门。
里头过了好久才传来拖拖拉拉的脚步声，还有纪芫不怎么有耐心的声音：“谁啊。”
罗念想回答“是我”，一张嘴才觉得嗓子像被冻住一样，一时有点出不了声。
纪芫大概以为又是什么邻居来话家常，皱着眉头打开了门，一看到是罗念穿得这么单薄站在门口，整个人都呆了：“你你，你这是怎么了？疯了？”说着小心地伸手摸了摸他的脸，果然凉得跟冰块也差不多。
罗念挤出了个比哭还难看的笑：“纪芫。”
“你快点进来。”纪芫赶紧把他拽进来，把门关好，大声喊，“妈，你快点把我屋里那个毯子拿来。”
纪妈妈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奇怪地走过来看，手里还拿着个拖把，看到罗念这副模样也吓到了：“哟，小念怎么这样就跑出来了，小芫，你赶紧去倒杯热水过来。”边说边把拖把靠在一旁的墙上，小跑着去纪芫屋里抱毯子。
纪芫把他按到沙发上，用自己的大水杯倒了一杯热水，盖好盖子塞到他怀里：“你先暖暖手。”
纪妈妈也从房间里抱了毯子出来，把他严严实实地裹起来，又把手贴在他脸上帮他恢复体温。
罗念呆呆地坐着，垂着脑袋，像只无家可归的狗狗。
“你怎么了啊。”纪芫担心地蹲在他面前，“跟奶奶吵架了？”
罗念摇了摇头。
“那……”纪芫小心翼翼地又问，“总不会是和江安白吵架了吧。”可是说起来，和朋友吵个架也不至于这么激动吧，难道是……
他这边还设想着最坏结果，就见罗念又摇头，这才默默地松了口气。
纪妈妈也算是看着罗念长大的了，就和自己的孩子差不多，看他这样也很是心疼，站起来说：“小芫，你在这儿陪着小念，我去给奶奶打个电话，问问到底怎么回事。”
纪芫还没应声，罗念就急急地开口，仰头恳切地望着纪妈妈：“阿姨，你别去。”
“可是……”纪妈妈想说他这样跑出来罗奶奶肯定很担心，可又觉得罗念的难受可能不少于罗奶奶，有些不忍心。
她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又坐了下来，柔声劝道：“小念啊，你跟阿姨说到底出什么事了，你说了我们才能帮你啊，你连阿姨都不相信了？”
纪芫也在一边帮腔：“就是啊，你不信我，还不信我妈吗？”
罗念眼圈红红的，许久才开口：“我妈妈回来了。”
纪妈妈一怔，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纪芫和罗念从小就在一起玩，两家大人也都很熟悉，当年的事她基本都从罗奶奶嘴里听过。
同样身为母亲，她其实不太理解罗妈妈，不理解她怎么狠下心抛下罗念，十几年来不管不问，但罗奶奶都没有向她抱怨什么，她也不好多对人家的家事置喙。
“妈妈回来了不好吗？”
罗念小声说：“她想带我去A市。”
“那怎么行。”纪芫一听就急了，“奶奶也不会同意的吧。”
“奶奶说，只要我愿意，她就同意。”
“怎么这样！”纪芫愤愤不平，“我不同意！”
“小芫。”纪妈妈责怪地制止他，“你就别添乱了，这和你有什么关系？”
“怎么没关系。”纪芫不服气，“罗念是我的好兄弟，有人要把他带走，我当然不能答应了。”
纪妈妈无奈地摇了摇头，又问罗念：“那你的想法呢，小念？”
“我只想要留在这里。”
“那你又把自己的想法好好地和奶奶说吗？”
罗念犹豫了一下，摇头：“我……我跑出来了。”
“回去跟她们好好谈谈吧。”纪妈妈轻轻地抚摸他的头，“如果不想一个人的话，阿姨陪你回去，好不好？”
罗念还没回答，纪妈妈的手机便响了起来，她拍了拍罗念的背，站起来：“可能是奶奶打电话来找你了，我去看看。”
她去接了电话：“喂？嗯，是，小念在我们家呢。”
“没事，瞧您说的。”
“嗯，您放心。”
她跟罗奶奶说着话，不时地往罗念这边看一眼，罗念不知道罗奶奶都说了什么，心里七上八下的。
纪妈妈很快就挂了电话，走来问：“小念，好点了吗？我跟奶奶说了你在这里，今天不回去也没关系。”
罗念低声说：“谢谢阿姨。”
“跟我还客气什么。”纪妈妈笑着说，“小芫，你带小念回屋玩吧，我把卫生打扫完就去做饭。”
“好。”纪芫答应着站起来，“走吧，罗念。——水还热吗？我再给你倒一杯。”
“不用了，我都不冷了。”
回到房间里，纪芫大大咧咧地往床上一躺：“现在我妈不在，你老实跟我说吧，你心里到底怎么想的啊。”
“能怎么想。”罗念蔫蔫地倒在椅子上，盘腿坐下，又把身上的毯子紧了紧，“我才不想跟她走，可是我又在想，这样对奶奶公平吗？”
“嗯？”纪芫坐起来，“这怎么说？”
“奶奶一个人照顾了我十几年，已经够辛苦了，现在她年纪大了，本来应该让姑姑们照顾她才是。可是现在有我这个累赘，姑姑们都不愿意管。”
“真难得。”纪芫啧啧称奇，“你原来是心思这么细腻的人吗？”
“……”罗念恼怒地瞪他，“我在跟你说真心话，你却跟我开玩笑。”
“好啦好啦，我的错，对不起。”纪芫收起笑容，一本正经地说，“事已至此，你就不要想这么多了。你看，反正再有两年多你就读大学了，可以独立，不用奶奶照顾了，再过四年，等你毕业了，找份好工作，就可以由你来照顾奶奶了，不是吗？”
“为什么事情可以被你说得这么轻松啊。”罗念苦笑，“你这短短几句话，我的六年就过去了。”
“但我说的都是事实啊。”纪芫说，“你啊，就是总给自己很大压力，所以才会这样。”
“可我妈那边……”
“她要真想补偿你，给钱就好了吧。”纪芫理所当然道，“失职这么多年，总该拿点诚意出来才是，这样奶奶的担子也能轻一点，皆大欢喜咯。”
罗念扯了扯嘴角：“认识这么多年，还真没发现你这么有逻辑。”
“瞧你说的。”纪芫故作不好意思，“我就勉为其难地收下你的夸奖吧。”
罗念这次终于是真心地笑了出来。
纪芫看他笑也稍稍放下心来，呼了口气：“好啦，笑一笑就没事了，也不是什么要死要活的事，对不对？”
“……嗯。”
罗念在纪芫家待了一下午，到晚上，他谢绝了纪妈妈的挽留，决定还是要回家睡，纪妈妈便打发纪芫送他回去。
纪芫把自己的长羽绒服套在罗念身上，又扯了条围巾绕在他脖子上，把人裹得毫不透风才拍了拍他的背：“走。”
罗念开玩笑：“怎么转性这么贴心了。”
“别不识好歹。”纪芫白他，“怎么我也比你大几个月，你要是叫我哥，我保证天天对你这么好。”
“你想得美，区区几个月有什么好得意的。”
纪妈妈笑眯眯地看着他们斗嘴，又叮嘱纪芫：“一定把人给我安安全全地送到家里啊，听到了没有？”
“听到了听到了，两只耳朵都听到了，都说八百遍了。”纪芫小声嘀咕着，推开门，“妈，我们走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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