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进了房间，纪芫把门关好，一转头就敛了笑容，抱着手臂看罗念：“衣服脱了，我看看。”
“……”罗念深吸了一口气，努力保持微笑，“怎么回事，你们一个两个的说话都不能委婉一点吗？”
纪芫不明所以，看向江安白：“你？”
江安白想想自己还真说过这话，点了点头。
“谁鸟你们。”纪芫不以为意地翻了个白眼，“快点。”
罗念无奈地叹了口气，把外套脱下来丢在椅子上，把毛衣往上撩了一截：“看看看，一点小伤有什么好看的。”
纪芫懒得理他，抓住他的毛衣下摆，随手往上一掀，罗念的大半个后背就暴露在了空气中。
罗念吓了一大跳，还没来得及炸，纪芫就把他的衣服放下了，口吻轻松：“嗐，就这啊？我还以为多严重呢。”
“……”罗念咬牙切齿，扑上去掐他的脖子，“所以说，我不是，早就，说过了吗？”
纪芫站在原地，任由他泄愤，被他晃得摇来摇去，随口敷衍：“好好好，我的错。”
江安白坐在一边，安静地看着他们两个闹了一会儿，还是忍不住起身，上手把罗念扒开了：“别闹了，一会儿吵到奶奶了。”
罗念瞪了纪芫一眼：“这次先饶了你。”
纪芫摊手：“随时奉陪。”
吃饭时罗奶奶仿佛心事重重的，虽然也和往常一样给他们夹菜，关心地询问他们学校里的事，可几个人都能感觉到明显的不对劲，连纪芫这样的话痨都收敛起来，草草地结束了晚餐。
雪还在下，纪芫和江安白都没有多留，纪芫先在父母的催促下回家了，江安白又帮罗念擦了一次药，不多时也离开了。
罗奶奶在厨房里收拾，罗念站在门边，犹豫了半天，问：“奶奶，今天下午不是张阿姨来了吧。”
罗奶奶擦灶台的动作停了一会儿，没回头：“怎么这么说。”
“我回来时看见了。”罗念说，“是我妈来了吧。”
罗奶奶转头看他，见他神情很平静，没有愤怒，也没有难过，低低地叹了口气：“是。”
“她来干什么？”
“没什么，就是想来看看你。”
“这么多年没露过面，现在又假惺惺地跑来看我，她不知道今天要上课吗？”罗念并不相信，“她到底来干吗？她说什么了？”
罗奶奶摇头：“她毕竟是你妈，她心里还是关心你的。”
“算了吧。”罗念嗤笑了一声，终于抑制不住敌意，“谁稀罕她的关心啊，我这辈子也不想见到她。”
罗奶奶沉默地把灶台擦完，洗干净手，转身朝他走过来：“小念，别这么说。这么多年，你妈也不容易，我跟她说了让她周末再来，你就见见她，啊。”
“我不要。”罗念固执地撇过脸。
“你这孩子脾气就是拧。”罗奶奶知道他这会儿心里也不自在，也没有责备他什么，抬手摸了摸他的脸，“去洗漱睡觉吧，这事回头再说。”
罗念还要再说什么，看罗奶奶一脸疲倦，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不情愿地“嗯”了声。
从奶奶那里得知答案后，罗念的心里就再也不能平静了。
从五岁开始，他的妈妈就把他丢给奶奶，十几年来不闻不问，说没有一点怨恨是不可能的，尤其是每次看到小朋友被爸爸妈妈带着一起玩，而他只能一个人在一边玩，心里都羡慕得不得了。
开始的时候，他还幻想着哪一天妈妈会回来把自己接走，可一次又一次的失望过后，他就再也没抱过这种希望了。
可现在他不需要她了，她又出现了，是想做什么？重拾所谓的母子情吗？别搞笑了，她凭什么以为离开十几年后还能若无其事地再回来？
他心里憋着一口气，脸色几天都不好，脾气也是前所未有的差，在班上因为一点小事都能和同学吵几句。纪芫问他怎么了，他又不肯说，纪芫便当他犯病，懒得理会了。
眼见周六他妈妈就要上门了，罗念心里还是发堵，不想面对，想着要不要干脆去纪芫家躲两天算了。正当他一个人在校门口徘徊时，江安白不知道什么时候游魂似的出现在他身后，叫他：“罗念。” ----
第 29 章
罗念被吓了一跳，条件反射地抖了一下，回头看见是江安白才松了口气：“是你呀，你怎么走近了都没声音的。”
江安白问：“你不回家一个人在这里乱转什么。”
“嗯……”罗念用鞋尖踢一边还没化干净的小雪堆，小声说，“没什么啊，就是还不想回家。”
“为什么？”
罗念低着头，不回答。
江安白又问：“出什么事了吗？”
罗念摇了摇头。
“那是怎么了？”
罗念还是微微噘着嘴，一副闹别扭的小孩子模样，什么也不说。
江安白的耐性还是比纪芫强得多，耐心地问：“那么，要一起走吗？”
“……要。”
以往一起走的时候都是罗念一路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这天却意外地反常，江安白无端觉得不习惯，试着找话题：“期末快到了。”
“啊？”罗念一时没反应过来，慢半拍地应和，“嗯，是啊，要放寒假了。”
“有什么计划吗？”
“计划……”罗念还是心不在焉的，喃喃地重复了一遍，过了一会儿又如梦初醒似的转头看江安白，“你刚刚说什么？”
江安白面色凝重：“罗念，你到底有什么心事不能说，你不是说我们是朋友吗？”
罗念转头看他，犹豫了半天，问：“假如……”
江安白微微侧头，示意他继续说。
“假如，有一个人在很多年前伤害了你，而且伤得非常严重，你还会再见她吗？”
江安白想了想：“那要看他的重要性。”
“假如是关系很亲近的人呢？”罗念追问，“尽管想切断联系，但是没办法完全切断的那种。”
江安白联想到他的反常，冷不丁地问：“是你妈妈吧。”
罗念被他的敏锐惊到了：“你，你怎么知道的？”
“猜的。”江安白淡淡地说，“周一晚上你就怪怪的。”
既然被猜出来了，罗念也就没想着再隐瞒，垂下了头：“就是那天，你还记得我们上楼之前看到的那个女的吗？”他有点难以启齿，“那是我妈，十几年都没见过的亲妈……”
江安白点点头：“难怪纪芫会说眼熟。”
“嗯……他小时候也见过我妈，大概还有一点残余的印象吧。”罗念说着说着，怨气忍不住开始往外溢，“十几年不露面，现在又跳出来想见我，什么意思啊，好像谁稀罕一样，凭什么她想见我我就得乖乖同意啊。”
江安白静静地听他抱怨了一通，说：“其实你也想见她吧。”
“怎么可能。”罗念立马否认，“我才不想见她。”
“如果你真的那么坚决，也不会这么困扰了吧。”江安白说，“你会犹豫，就说明你心里还是有两个选项的，不是吗？”
罗念听了他的话，虽然还是没有松口，但语气明显有了动摇：“但我不想选……”
“选或不选都是你的自由，没有人能完全理解你的感受，所以也没有人有资格能指责你什么。不过——”江安白顿了顿，“假设这是唯一的机会，你错过了会后悔吗？”
罗念沉默了。
他并不知道他妈妈这次来到底是为了什么，只是想单纯地见见他，抑或是有什么别的目的，也不知道如果错过这次，是否还有机会再会。
他记起来他妈妈离开家的时候，他手里拿着玩具汽车站在窗下的凳子上，看着妈妈拖着行李箱从楼道里走出来。她站在楼下停留了几秒，抬头看了一眼，便毫无留恋地离开了。
那就是他们的最后一次相见。
时隔多年，他已经不记得她当时的眼神，也不知道她在看到自己的那一刻，心里有没有生出哪怕一丝一毫的不舍。
他其实很想知道答案。
“我知道了。”罗念扯了扯嘴角，觉得心里仿佛一下子透亮了许多，“谢谢你啊，江安白。”
罗念的妈妈是在周六下午来的，罗念吃过午饭后就在房间里做作业，可是试卷上的字一个也看不进去，听到敲门声时更是差点跳起来。
门是虚掩着的，他能隐隐约约听见一个陌生又熟悉的女声和奶奶讲话，又听见奶奶招呼来人坐下，接着是轻微的玻璃杯碰撞声和倒水声。
罗念再也坐不住，轻手轻脚地走到门边，将门推开一道细缝往外看。
从他这个角度只能看到沙发上的罗妈妈的侧脸，但说话声听得更清晰。
“小念呢？不在家吗？”
“屋里写作业呢，我去叫他吧。”
“他……是不是不想见我。”
罗奶奶否认：“没有的事，你是他妈妈，血缘关系是怎么也断不了的。”
“我也知道是我做得不好。”罗妈妈轻声细语，“我那时候太年轻了，父母又一直催，结婚生孩子都太仓促，所以也不怎么喜欢孩子，就算他怪我，我也理解。”
罗奶奶不置可否，站起来说：“我去叫小念。”
罗念听她要来自己房间，三两步窜回书桌前，咬着笔头，皱着眉，假装在专心致志地思考数学题。
罗奶奶轻轻敲了两下门，推门进来：“小念，你妈妈来了。”
罗念含含糊糊地“哦”了声，没说不见，也没有起身出去的意思。
罗奶奶走过来，坐在床边，无声无息地看着他，迟迟没有开口说话。还是罗念先忍不住，转头看向罗奶奶：“奶奶，你怎么不说话。”
罗奶奶微微地笑：“我刚刚都看到你了。”
“……我就是想看看是谁来了。”
罗奶奶也不戳穿他，语气温柔：“你妈妈来了。走吧，十几年不见，也该见见了。”说着就去拉他的胳膊。
罗念顺从地站起来，心理上却还是有些畏缩，很难迈开那一步：“我不知道该对她说什么。”
“她是你妈妈呀。”罗奶奶拉着他的手，脸上的表情像是落寞，又像是不舍，“人们都说母子连心，母子之间哪有什么不能说的。”
“奶奶……”
“好了。”罗奶奶笑了笑，“出去吧，你妈妈还在等你。”
罗念跟在罗奶奶身后出了房间，罗妈妈听到脚步声，缓缓地站起来，转过身来，定定地望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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