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刚走时,还有顾客不知情,每次走这条街都要在他面前念叨,怎么买西红柿的今天又没来。后来大爷开始卖西红柿,念叨的人就少了,看来大家只是要买西红柿。 刚开始他忙得很,忙得甚至没时间去想那个买西红柿的男人到底去了哪儿。 后来他才知道,大家吃西红柿也不过是在某则官方报纸上发布了一条专家说西红柿能预防多类疾病的消息。他不懂这些,买西红柿的人越来也少,可他还是固执着只卖西红柿。 现在想想也是,哪有人家会天天吃西红柿? 后面这栋楼的住户都是一中的学生和家长,他后来也看开了,和妻子两个人靠着退休金还有女儿每月寄来的钱也够他们老两口生活了。他在家里坐不住,索性还是推着三轮车出来,车上的西红柿比之前少了许多,能卖就卖,卖不了回家他们吃也不浪费。 他在这里二十多年,大多看的都是喜事。如果有孩子高考考上重点大学,家长高兴,便在那个破旧小区里设席,大家混个眼熟,中午他还能去蹭上一顿。比如对面吵架那两口子,他当年是看着他家孩子长大的,孩子考上重点大学,两口子第一个请的人就是他。 丧事虽然少,倒也有。哪家老人陪孙子孙女上学,就等着看孩子的录取通知书,冬天这条路滑,不小心摔一跤,人没撑过冬天,也看不上那份录取书。不过最可惜的,是5栋7楼的孩子。这件事过去了许久,可那孩子的模样他现在也记得清楚。夫妻俩死于交通事故,出殡的时候,那孩子拉着爷爷的手,也不大声哭,就是眼睛边上挂着两滴泪。 那户人家比一中来得早,夫妻俩死的时候,一中也才刚刚迁过来。大家都忙着去看风光的新校,没几个人注意那条连轿车都进不去的小巷里有个刚刚失去父母的孩子。 那孩子也争气,从一中考进重点大学。可他没吃上那孩子的升学宴,因为考上大学那年他爷爷也去世了,这世上真的只剩他一个人。他可怜这孩子,可古时的大人说“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他自己这辈子都活得苟延残喘,于这孩子的悲惨,他只能当看不见。 四年后,那孩子又回来了。他依旧从自己眼前路过,可他依旧不敢和那孩子打招呼。 那孩子走路时低着头,不听周围小贩的叫喊,像幽灵。他无声无息地回来,无声无息地离开,好像这条他从小长大的街上所有事都与他无关。缺爱的人长大以后只会有两副模样,一副是用尽全身力气去爱这个世界,另一副是藏住所有情绪去逃避这个世界。 他总觉得,一个人没得到世界的爱却还要奢望他去爱这个世界过于残忍,可事情慢慢发生改变。 从去年开始,那孩子常常带另一个人回家。他脸上挂着笑,另一个人他看着眼熟,但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他出门时不再低着头,他开始不停回头,那间老旧的房子终于让他有了生活的盼头。 人活在世上,难啊。总要找到一股信念去支撑自己,人的脚要踩在地上,神仙的脚要飘在空中。人踩在地上才不会被神仙夺去了魂,仙飘在空中才不会被人拖下浑水。 如果让没被世界疼爱过的人反过来爱这个世界是一种奢望,那么有一种情况例外,就是这世界开了眼,补偿给他一个很爱很爱他的人,能够填补过去他所有的创伤,让他在爱里重新成长一次。 他想,或许那孩子也要开始爱这个世界了。
第24章 是沙(11) 萧昱刚刚走过一家摆着西红柿的摊位,车上没几个西红柿。有个老人躺在西红柿后面,半眯着眼。萧昱看不出对方是不是睡着了,只是那西红柿的品相也不太好。 他没功夫操别人的心,他急着买菜回家给安沙做饭呢。之前上学总让安沙给他做,现在终于能让安沙尝尝他的手艺了。虽然他不会做什么硬菜,但是一些家常菜在林女士的威逼利诱下他还是学会能做的。 那老人没等萧昱走远,只在萧昱刚刚拿起那家能说会道的小伙子家的土豆时,猛地大喊了一声。要他说姜还是老的辣,像他这样的,一眼就能看出来对方只能开口说些“谗言”,这小年轻就不知道,不当家不知柴米贵。 关键是,这孩子就是安沙带回家的人。 买土豆的小伙子还在给萧昱推销自己的土豆,刚说到云贵高原,就被西红柿大爷一嗓子喊停了。萧昱倒是没多在意,手里捏着带泥的土豆,心里正盘算着回家给安沙做什么好吃的。 老人见萧昱没反应,特地面向萧昱又喊了一嗓子。 这下萧昱抬头了,他四周看了一圈,最终才不可思议地将目光停留在隔壁买西红柿的大爷身上。 大爷开口的第一句话便是砸对方场子, “别买他家的土豆,缺斤少两的,一会儿去巷口买,那老两口实诚。” 买土豆的一听不乐意了,他仰着下巴,眼珠子向下, “你什么意思?嫉妒我这儿人多?” 大爷嗤笑一声,“嫉妒你人多,你大爷我这儿人多的时候你还在家里拿尿和泥巴呢。” 不知是不是心虚,小伙子忍着没出这口气,生意也不做了,一把将萧昱推到大爷摊位前,开着车又往前走了一段。 萧昱留在原地,到底涉世未深,进退两难。那大爷一把拉过萧昱, “你认不认识安沙?” 萧昱听到“安沙”的名字,心里一惊,随后皱起了眉。 大爷见萧昱一副防御的姿态,连忙开口解释道:“你别误会,我和那孩子没什么关系。” 萧昱把安沙当成哥,现在听人称呼安沙“孩子”,反倒有些不适应。 萧昱猜不透对方想做什么,只能借口避开。 “大爷,我还有事,得先走了。” 大爷还是不放手,他继续问道:“你知不知道他父母去世了?” 萧昱愣住了。 他不知道,安沙没和他说。 他不止一次奇怪,安沙也没比他大几岁,却从来没在家里见过他的父母。 停顿片刻,他迅速扭头看向那大爷,等着对方的后话。 可这时大爷摆摆手, “对那孩子好点儿,他日子过得太苦了。” 说完,许是大爷注意到萧昱也是一副孩子模样,他又摇了摇头。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萧昱并步上前,脸色有些焦急,他死死抓着对方的衣袖。 老人常抽烟,贵的也抽过,便宜的也抽过。那丑陋的黄色渗进了牙的每一寸缝隙里。焦油燃烧的臭味嵌在了他的舌头上,他睁着浑浊的眼,略过萧昱,遥遥盯着远方。 可萧昱却迫切地想从那张满是烟味的嘴里了解安沙的过往。 老人没再说话,他躺回那张铺在西红柿堆后面的烂毯子上,浑浊的眼半睁不睁。 那一刻,他像老天,于他人的苦难视而不见。 萧昱见对方合上眼,也不好意思继续追问。他呆愣固执地在摊位前站了几分钟,便无声地离开了。 萧昱还听老人的话,去巷口买了土豆。路过刚开始那个土豆摊位时,男人正忙着和别人推销土豆。不知是不是萧昱的错觉,那男人在他经过时猛地吹了一口气,仿佛萧昱与那糟老头子都是病菌。 萧昱没多在意,他低头看了眼手表,安沙马上就要下班了。他要先买菜,然后去公交车站接安沙回家。 老人的话像一根细丝若有若无地缠绕在萧昱心头,可现在这些不重要。能和安沙在一起,才是于他而言最重要的。 安沙生气了。 萧昱奇怪,明明自己主动在家里做好了饭,还去车站接了安沙。怎么最后安沙还是生气了? 两人吃着各自碗里的泡面都闷闷不乐。 安沙下车时,看见萧昱站在公交站牌旁,心里先是一喜,随后脸又沉了下来。萧昱要是在等他,是不是今天他没有好好学习?光顾着看时间了。这样一想,反倒与他让萧昱留在家里的目的相悖。 心里抱着疑问,在回家的路上他一句话没说,等进了家门看见餐桌上放着两个碗,安沙这下确定了,萧昱从他走了以后根本没有做题!早上说了那么多,不过就是想把他哄骗走。 萧昱正等着安沙的表扬,转头就看见安沙黑着脸站在门口。 萧昱倔,不愿意问。 安沙搅着碗里的面,吃了没几口。他其实在回来之前吃过饭的,以前他一个人在家懒得开火,索性在公司门口吃完才回来。后来萧昱让他送饭,他便在固定的那几天定好闹钟,提醒自己要给自己萧昱做饭。如果给萧昱做晚饭,那么安沙就会跟着萧昱吃。 前段时间萧昱不和他联系,他又忘了关闹钟,那几天总是着急忙慌地赶回去做饭。他提着饭去一中后门,一直等着晚自习的上课铃响也没看见萧昱出来。 后来知道萧昱不出来,他就一股脑地关了所有闹钟。可到了星期三,他吃晚饭时还要心虚一下,盘算着自己是不是忘记给萧昱做饭了,想了一圈才反应过来萧昱没了消息。他将勺子猛地插进米饭里,怪自己不争气。 今天也在想是不是忘记给萧昱做饭了,还是在心里偷偷骂自己不争气。 他忘了萧昱住在家里。 萧昱见安沙不吃饭,以为对方还在生气。他闷声开口道:“先吃饭,再生气。” 安沙听这话的时候,抬眼去看萧昱,又迅速把头低下。 他有些心虚,又暗自庆幸萧昱不知道他在气什么。 直到他连续从碗底翻出来一根鸡腿,一个荷包蛋,一根香肠。刚开始心里疑惑,又看了一眼萧昱的碗里空空如也。这下确信,萧昱虽然煮了泡面,但还是偷偷在他碗里塞了好多东西。 心底有一股酸楚涌了上来,安沙撑着又吃了几口,进嘴以后咸得厉害,估计是掺了几滴泪。 安沙吃了饭便进了房间,他生气的原因一顿饭下来,萧昱也能猜到一二。 萧昱留在客厅洗了碗,然后乖乖地坐到书桌前写那几张很难的试卷。 他还是忍不住走神,这试卷难得要命,但安沙比这试卷还难琢磨。就算是因为自己没有认真学习而生气,那吃了自己做的饭也应该消气了,现在倒好,气没消不说,反而进了卧室连看也不让他看一眼。 其实他没打算给安沙煮泡面的,他买了土豆,买了西红柿,还买了好多菜,靠着林女士传授的家训,萧昱自认为挑出来的东西还是不错的。只是回家切土豆的时候他高估了自己,看着盘子里的土豆丝比肯德基的薯条还粗,他脸上一红,不知道安沙嫌不嫌弃,反正他不愿意让安沙吃这样的菜。 后来再想想,几乎没什么能做的菜了。索性又下楼买了几袋泡面,回来时又路过一家卤肉店,反正都已经没什么菜吃了,还不如买些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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