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下很多老人坐着晒太阳聊天,孩子们在他们身边跑来跑去,楼道依旧破旧,墙壁上贴满了小广告。 他站在游时家门前,从兜里掏出来游时给他的钥匙,正要开门,房东从楼下上来,叫住他。 “这家没人住了。”房东迟疑地说。 “噢,我知道。”江应说。 “嗯,”江应捏着手里的钥匙,点点头,“认识。” “之前有个大老板说要一个月一万八租我的房子,我就把原先那男生赶出去了,说起来也挺对不起他的……但是那大老板租了一个月就不续租了,我现在也联系不上之前的男生,你要是认识他,能不能帮我问问,这房子他还租不租了。”房东说。 “哦,好。”江应点点头。 房东过来加了江应的联系方式,正要下楼的时候,江应忽然叫住他,对他说:“这房子我租了。” 钥匙插进锁眼,江应在进门之前停了一下,摁灭了自己叼在嘴里的烟,又挥手驱散了烟味,终于进门。 本来还在客厅自己玩的黄花立刻窜到角落里,害怕地露出一只眼睛。 之前黄花是不怕人的,可以在外面遛他。不知道他这些天经历了什么。 江应看到猫粮和水都是都是满的,但是猫砂盆很久没有收拾过了,猫砂到处都是。看来游玉书还是让人过来照顾猫了的,但是明显不怎么尽心。 除此之外,家里没什么变化,跟过年那时候的装饰一样。窗花、灯笼、门上的小对联、假的腊梅、写着福字的小挂件……一切都喜气洋洋的。 只是客厅的花谢了,花瓣落在茶几上,已经干枯卷曲了。地上还有一只玻璃杯的碎片,看上去是黄花不小心打碎的。 黄花看到是熟悉的人,终于从角落里出来,走路有点瘸,让江应想到脚腕扭伤的游时。 黄花一瘸一拐地小心翼翼走近,伸出舌头,舔了舔江应的手,叫声很小,很委屈。 江应检查黄花的脚,发现被玻璃碎片划破了,碎片被黄花自己弄出来了,只是伤口还没有长好。 巨大的落日挂在窗前,在地板上投下网状的影子。 这个家很小,其实没什么可看的。 家里只有一个灶台一个电磁炉,一个很小的老式洗衣机,一个只到人腰的小冰箱,最开始甚至没有网线,还是江应找人过来拉的。 他想到游时住在这里的样子。 在二高闻名一方的校霸也得乖乖围上围裙做饭,偶尔需要蹲下来监督那个老式洗衣机工作,不然它就不转。他还会赖在床上,沙发上,哼哼唧唧地不肯听从江应的命令去扫地。 周末,他和游时会窝在沙发上看电视,他一低头,就可以和游时接吻。 他觉得游时特别可爱,看到他的瞬间会觉得天色都亮了起来。 江应进了卧室,扫视一圈。 窗外是高大的梧桐木,枝桠正好挡在窗前,光线从枝桠缝隙中投落,照到木色的桌椅和衣柜上。 江应转身,打开了衣柜。 本来这里的衣服也不多,江应扫一眼就发现他一件衣服都没带走。他的衣柜里卫衣最多,只有黑白灰三个色,除此之外就是蓝色的校服,整齐地挂在衣架上。 他这才发现游时有轻微的强迫症,衣服按照颜色码齐,从浅到深。 他又扫了一圈,没找到再见到游时那天,他身上穿的黑色卫衣。可能是被他穿走了吧,江应心想,关上了衣柜门。 黄花在他怀里轻轻地喵了一声。 江应走到书桌前坐下。 游时书桌上的摆了很多书,有小说,有参考书,还摞了成摞的卷子。江应之前送他的自己用过的参考书,永远被他放在右手侧,一伸手就能拿到。 之前都是游时坐在椅子上,他拉个凳子在他旁边看他做题。如今他坐在这里,发现了很多之前没发现的东西。 桌子下面有暗格,放着一摞又一摞的草稿纸,上面都是江应给游时讲题时,随手写下的。 当时江应笑着说收藏一份一张卷子,如今这么多张…… 游时连欠他的卷子都没还清。 他还发现那些写满他坏话的记仇本,下面压着细碎的纸张。他这才知道游时说写的有夸他的话并没有骗他,一句一句的,零零碎碎的。 “想亲他,好烦。” “江应做数学压轴题特别认真特别慢,有点可爱。” “今天江应吃醋了,我故意的。” …… 江应笑出来,把那些东西放回原位,把一切都恢复原样。 他松开手,黄花从他腿上跳下去。他躺在游时床上,蜷缩着,抓紧手里的被子。手机扔在枕边。 他看着外面的巨大落日,缓缓闭上眼睛。 他几天没睡好了,他知道这次睁开眼,不会看到游时坐在窗前,用食指小心翼翼地敲着键盘。 手机开始播放他和游时之前的通话录音。 “……大哥追他追了两条街,那人说你凭什么追我,流浪猫也不能抓吗?大哥说,那是我的猫。” “游小时,你在笑么?” “嗯。” 江应忽然睁开眼,把手机夺过来,拉回进度条。 “游小时,你在笑么?” “嗯。” 他听到游时笑得喘不上气的声音,嗯时带着一点鼻音,还有水滴一滴滴落在屏幕上的声音,他几乎能想象出来刹那间溅起的水花。 重复,重复,再重复。 “……你在笑么?” “嗯。” 游小时,你骗我。 原来你那时候……在哭啊。
第72章 白马 时间是这个世界上最不等人的东西, 他们转眼就晃完了高二下,江城蒸腾的暑气还正热烈,他们的暑假就已经结束。 一眨眼到了高三, 搬进了高三专属的教学小楼。高考倒计时从365重新开始倒数,日日悬挂在他们的头顶。 走廊的荣誉墙也换了, 几乎铺了半边的游时的照片,角落画着黑色爱心的, 没有画黑色爱心的, 都被一视同仁地取下来,重重砸在地上。 那画面其实有点残忍, 像把锋利的刀子逼着他们在和过去某些时刻做切割, 刀子割在肉上, 疼但喊不出来,偏偏无可奈何。 高三搬教室的那天,槐姐走下来,看着游时依旧保持着原样的桌面。桌面上一尘不染,像是主人还会回来似的。 槐姐拍了拍江应的肩膀, 低声说:“东西他不会回来拿了, 你帮忙收拾一下吧。” 江应只点点头。 当他把游时桌子上的东西收拾起来, 他的感觉像是在亲手破坏一个珍藏许久的的工艺品。当桌面被收拾地干干净净,书和资料全都码整齐, 装到自己书包里的时候,他忽然意识到, 学校里已经没有关于游时的东西了, 他最后存在的证据, 被自己抹掉了。 他不会趴在这张桌子上睡觉,不会把胳膊伸长, 去拽自己的后背衣服了。 开学那天晚上,他回家,直勾勾地盯着窗外,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江奶奶叹口气,对他说:“他有他的路,你有你的路。总得往前走。” 江奶奶说,他和游时不一样。 游玉书对他说,别拽着游时了。 高三那年,江应开始逼着自己遗忘。他把收拾出来的,所有跟游时有关的东西都锁进了柜子,黄色的老式锁落下,像是封存了一段时光,之后他把钥匙丢进湖里。 他晚上还是容易睡不好,他有无数次想起来翻看之前那个黑色盒子里的东西,无数次半夜蹲在那个黄色的锁前,想把锁砸了。最后又放弃,吃褪黑素,褪黑素没有用就吃安眠药,总有一个有用的。 就这么跌跌撞撞地进了高三,二高送走了一批人,又迎来了一批人。 刚开学没多久的时候,高一的过来查操,站在高三二班的队伍前面一个个点名。 “赵邮。” “到!” “毛然然。” “江应。” 江应平静地举了下手。 查操员点点头,又低头去念下一个名字:“游时。” 没有人应答。 “游时?” 查操员又抬起头张望。 名单是槐姐打印的,打错了,也给错了。 “游时没到?”查操员又问 江应那个瞬间感觉自己呼吸有点困难。 很久之后,队伍里终于有人说:“游时转学了。” 查操员恍然大悟地“噢”了一声,又奇怪地低下头,看着自己手里的名单,嘴里嘟囔着“怎么名单错了”,就要伸手在游时的名字上画个叉。 赵邮忽然压住他的手,冲他笑笑:“别打叉了吧,打叉不好看。” 查操员看了他两秒才放下手。 “游时是个什么人?很重要吗?”查操员忽然问。 “你不知道游时?”赵邮惊了一下。 “我刚入校我知道个屁。”查操员无语地看他。 赵邮愣了两秒钟,抓抓头发冲他傻笑:“游时是个很牛逼的人,基本全校都知道,倒数第一入校,数学却次次都能考145朝上,打架翘课每次都有他,把牛主任气得七窍冒烟,你要是想知道他,你就去二高贴吧上搜搜……” 赵邮的声音随着风一点点飘散。 该怎么形容游时呢? 校门口的保安会说他是全校最能跑的,迟到必定有他,翻墙也必定有他,他每次来校门口,都会有好几双眼睛同时盯着;牛主任会说这是让他最操心的,也最骄傲的学生,大错不犯小错不断,但一场期末考,一次比赛,非常给二高长脸;门口小卖部老板会想起那个总是来偷偷买烟的少年,他未成年的时候天天来,等真成年了,反而不来买了;老李说他是天才,槐姐说他学英语少一个筋…… 很难说清楚他是个什么样的人,想起他的时候只会让人想起天上的飞鸟,自由又恣意。 又会让人想起在天空绽开的烟花,复杂又可爱。 但无论是什么,都转瞬即逝,看过之后,就渐渐消失在人们的记忆里。生活里渐渐不再有人提起他,二高的校霸换了一个从来没听说过的名字……他就这样离开了。 江应后来带着猫去宋爷爷家,宋爷爷问他游时呢?怎么不和游时一起来。 江应笑笑说:“出国了。” 宋爷爷点头,感叹一声:“出国好。出国有前途。” 他说完,仰起头看天空,过了一会儿,叫江应进来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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