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流声越来越大,江应的声音显得空旷又渺远。 让他想起他和江应被校门口保安追的那天,那个金灿灿的秋天里,保安手里一直吆喝着的大喇叭。 游时松开手,手机从天台坠落,江应的声音离他越来越远。 他看着手机下坠,忽然晕眩起来,似乎自己也跟着手机一起往下坠。 那个瞬间他突然想到很多事情。 他可以平静地对游玉书说出我是同性恋,可以在校庆上大胆地喊出江应的名字,少年人最不缺的就是勇气,但勇气一文不值,他终究无能为力。 游时盯着摔在地上的手机,直到那一地破碎的碎片烙印在他的视网膜里。 应哥,我想说的是我好想你。 你听见了吗?
第71章 少管我 江应疯一样冲出医院。 医院里人声喧闹, 他什么都听不见,耳朵里只有游时说分手的时候勉强保持着轻佻的笑,可声音在抖。 他满脑子都是要见他。他去每一个游时可能出现的地方, 满世界找他,去学校、回家、去游时租的房子, 冲到赵邮聚餐的包厢里问最后一次见到游时是在哪。 “游时。” “游时。” “游时。” 空荡荡的礼堂,只有钢琴仍然放置在舞台一角, 头顶是纯黑色的弧形穹顶。家里浮动着灰尘, 最后一缕阳光透进来,他扒着墙壁拐弯冲里喊, 又急匆匆地出门…… 他喊了很多声, 始终没有回应。 江城太大了。 他在很多年前就知道这一点。 在黄昏日落的时候, 他来到别墅跟前,面前是那栋白色的高大建筑,影子投落地面。江应站在那片黑暗里,看着游玉书从台阶上一步步走下来。 “游时呢?”江应问。 “小应啊,叔叔好久没见过你了……”游玉书温和地笑。 “我他妈问你游时呢。”江应烦躁地一拳锤向旁边的墙壁, 五指都破了皮。 “游时出国了。”游玉书抬头, 放轻了声音说。 一架飞机从他们上空飞过, 飞机机翼处的红蓝|灯光像是闪烁的星星,在天空中留下一道白色的尾迹, 也像电焊一样烙在江应视网膜里。 飞机上的乘客都注意到靠窗的一个人,没带任何东西, 孤零零地坐着, 透过舷窗看着下面的城市。 高空中能辨认的东西并不太多, 他找不到二高,找不到学校旁边的那个老小区, 也看不到江应家的小房子,看不到永远开着花的长花街。他看着看着,忽然无声地勾起唇角,只是用手遮住眼睛。 “你们分手了吧。”游玉书收回视线。 “没有。”江应转身要走。 “他亲口对你说的,”游玉书说,“江应,别拽着他了。” — 江应旁边的位子一直空着,一天、两天、三天…… 桌子保持着原样,桌面很乱,扔着很多天前的小测试卷,其余试卷叠放在一起,卷子一角枝棱出来,像是锋利的刀刃。桌兜里的东西也没变,剩了半罐的奶糖,几本参考书…… 就好像主人只是出去上了个厕所,随时会再回来。 但大家都知道他不会再回来了。 第四天的时候,槐姐在讲台上宣布了这个消息,全班是死一般的沉默,那天本来应该讲试题的,但槐姐说完之后一句话都没说,把习题课改成了自习。 她一个人坐在讲台上看着下面的人,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只是所有老师打印卷子都会多打印一些,发卷子永远多一份,江应把游时的那份默默收着,在角落里写上日期,折好,放在自己桌兜里。 慢慢地,积起厚厚一摞,江应给卷子贴上标签,上面写着第几个学期第几周。 槐姐那天下了课,把江应叫去了办公室。 办公室里很安静,只有槐姐一个老师。 槐姐不忍心地看着他:“游时,他转学了。” “嗯。”江应低头看着地面,吸了吸鼻子,又闷闷地补充了一句,“我知道。” “你把状态调整好,接下来的期中考不要受影响。接下来的路还很长。”槐姐又说。 “嗯。”江应只点点头。 他不知道槐姐为什么会对他这么说,可能是最近自己表现得真的太落寞了。他麻木地重复着一些事情,机械性地起床、去学校、上课、做作业。 他还是跟之前一样会往学校带早餐,扔到游时桌上的时候会怔一下,接着回过神,默默塞回自己的桌兜里。 接着像是一切都没发生过,平静地,交给课代表作业。 他会在大课间的时候偷偷把游时那份吃了,如果吃不下,他会带回去,喂给小区附近的流浪猫。 “江应,我知道你为什么来二高。二高的这个教学质量你也知道……”槐姐又抬眼看他,“如果你想走,现在还来得及。我可以跟四中的老师联系。” 江应没点头也没摇头,只是站在那。 “你回去想想吧。”槐姐很轻地叹了口气。 江应转身,在即将走出办公室的时候忽然回头,声音很犹豫:“槐姐,你有他联系方式吗?” 槐姐抬起眼睛看他。 江应声音有点哑,眼睛里面像含着破碎的玻璃,几乎无措地说:“我……我联系不上他。” 槐姐看着他,很慢很慢地摇了摇头。 后来江奶奶出院,江应不用医院学校两头跑,晚上终于回了自己的卧室,睡上自己的床。他盯着卧室的天花板,脑袋很空,又好像一团乱麻,他抓不住那个线头。 忽然,他腾一下坐起来,开始整理自己的书桌。 这些天过得像梦游。 江应自己都不确定那是不是真的。 游时是不是被自己灌醉了问真心,那天是不是睡了自己的床,是不是在校庆上只为了给自己弹琴,又是不是在电话里对自己说分手。 他整理到一半,看到被辅导书挡住的,压在书桌玻璃下的卡片。 他先是笑起来,接着单手捂住脸。 为什么总是差一点呢? 游时戒烟戒酒,文化课成绩一点点往上爬,最后钉在第二位,还有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就能去比赛…… 他明明……走到这里了啊。 “游小时四月省选,重要!!!”这句话旁边被画上了箭头,霸道地指向了旁边的一张便利贴,纸上用潦草的字写着: “我会考上的,没事少管我! ̄へ ̄” — 生活一点点回到正轨,赵邮没了时哥可以喊,开始痴迷拉着江应一起去吃饭,不管风吹雨打,只要到饭点,他一定会盯着江应,直到江应被盯得受不了了,转头问他干嘛。 赵邮就会立刻起身,拉他去食堂:“天大地大,吃饭最大!” 一次中午,他们本来下来的就晚,赵邮依旧锲而不舍地挽着江应胳膊。 “这个点下去只能吃泔水,”江应气笑了,“泔水你也吃?” 赵邮却忽然一怔,松开他的手,睁大眼睛看向他:“你刚才,是不笑了来着?” 江应皱着眉头看他:“我是不会笑么?” 赵邮点点头,又摇摇头,脑海中忽然想起游时刚离开那几天,在人都走光了的饭点,江应一个人坐在教室,偏头看着旁边的空位,不说话,也不笑。 “江神,你特别像我认识的一个人。”赵邮说。 “谁?”江应疑惑看向他。 赵邮又摇摇头。 “自己去吃吧,今天不饿。”江应转身离开。 赵邮在他身后喃喃说:“三年前的游时,也这样。” 游时和江应都是这样,会说会笑,看上去特别正常,光看表面,没人知道他们还在怀念。只是在生活中某个细小的瞬间,他们会忽然安静,怔一会儿后去继续跟旁边人说笑。 那个瞬间和之前哪个瞬间有多像,没人知道,他们在那时又想到了什么,也没人知道。 江应没回教室,去厕所拿出手机偷偷打电话。他打电话给四中的之前的班主任,问他四中有没有对外交流的项目,又回复一个悄悄联系上他的私立,问那边愿意给多少钱。 他不甘心就这么算了。 王翎一到下学期课突然增多,也没时间出来鬼混,他俩后来在王氏面馆见了一面,两个人面对面坐着,吸溜着碗里的面。 王翎一从旁边纸巾盒里抽出来一张纸巾擦嘴,又团成一团扔进垃圾桶里,问他:“最近怎么样?” “挺好的啊。”江应说。 说完,江应就接了个电话。 “喂,您好,我们这是留学中介,我看你最近浏览了我们的网页……” 王翎一皱着眉头看向他。 江应嗯嗯听着,客套地回了几句,挂了电话,奇怪地看着王翎一:“这么看我干嘛?” 王翎一依旧皱着眉头,摇摇头。 反正王翎一日常脑子不太正常,江应也没管,低下头一边吃面一边看着手机,手机上是写了一半的留学材料。 王翎一看他一点点往下滑,伸手,啪一下盖住手机:“别看了,吃饭!” 江应把手机从他手里抽出来,又一点点往下滑。 王翎一啧了一声,踹了凳子站起来,从他手里夺过手机,大喊道:“江应!” “手机还我。”江应也站起来。 “江应,你他妈能不能别疯了!”王翎一冲他吼。 “我很冷静。”江应说。 “你他妈这叫冷静?”王翎一气愤地点点头,指着手机上的东西,“先不说你能不能去,就说你去了之后,你让江奶奶怎么办?再说,你到底要去哪?” “游玉书会送他去很好的学校……”江应说。 “就算qs前50还有50所呢,美国加拿大还是澳大利亚?”王翎一冲他吼,“到时候你是准备在异国他乡寻找你可能远在大洋彼岸的恋人吗?!” 江应怔一下,最后一点自己为自己编织的骗局也被毫不留情地戳破了,他坐下来,捂着脸笑出来。 王翎一把手机重重扔回桌上,看他一眼,走出了店门。 “喂,王翎一,”江应忽然叫住他,“有烟吗?” 太久没抽烟了,烟味有点呛。他一边咳嗽着一边吸,眼泪都被烟味刺激地淌出来。 那个傍晚,他叼着烟,去了游时家门前,那个小小的,二高附近的老小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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