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应吃着夹生的米的时候,心说,总会有人记得的。 日子就这么平静地过下去,日历一页页往下翻着,高考倒计时的数字越变越小,直到变成1. 二高是考场,收拾考场那天天气很热,风扇吱呀吱呀转着,像是随时会掉下来,外面是夏季傍晚特有的铺满整个天空的绚丽晚霞。 江应平静地把桌子拉开,拉成一前一后,然后坐在那里发呆。 就要结束了啊。 他的青春。 他的高中时代。 高考完,炎热的夏季里,所有人都焦急地等着成绩。牛主任最着急,他已经提前打好了江应是江城状元的横幅海报。 出成绩那天,江应很平静地查分,告诉槐姐和牛主任,然后把手机一关,一觉睡到天亮。 二班几个人出成绩后又聚了一次,饭桌上,不可避免地谈起未来。 毛然然留在江城本地,刘晓聪读了师范,赵邮最后决定复读一年,陪赵雪一起高考。 兴许是离别在即,饭桌上,几个人喝多了酒,都很惆怅。 刘晓聪大着舌头问:“江神,你……你和你对象,能到一个城市吗?” 江应垂下眸子,转着自己手里的酒杯,最后摇摇头。 “啊……”刘晓聪感叹着,“没事,现在交通那么发达,总可以见面的……” “见不到。”江应忽然抬起眼睛,语气很淡,“分手了。” 赵邮心里一紧,捂住刘晓聪的嘴,又看向江应,小心翼翼地问:“江神,你和你对象……最后一次见面,是什么时候?” 江应忽然沉默。 什么时候呢? 他要记不清楚了。 许久后他说:“校庆前,网吧里。” 后来见面的时候,游时看他第一眼,愤怒地踹了凳子离开教室。 最后一次见面,游时喝醉了,趴在桌子上,哼哼唧唧地对他说喜欢。 江应最后去了北京,从本科一路读到硕博。 那天晚上,北京下了很大的雪,他打开窗户,伸出手去接雪花。 他看见很久之前的少年,在协和的亮着灯的红色牌子前,拿着手机对准天上去录视频。 他还想他打开窗户的瞬间,会看到游时站在楼下,站在雪地里,冲他画爱心。 但没有,他只看见了雪地里的自己。 他不知道的是,那天游时所在的城市也下雪。 两人差了好几个时区,江应那里是晚上,游时那里是上午。 游时裹着厚厚的围巾,一个人在雪地里,漫无目的地走着,偶尔会抬起头看雪花,天气太冷,呼吸都成了白雾。 一金发碧眼的同学走过来,冲他打招呼,又指了指地上游时走出来的爱心,竖起大拇指,说:“beautiful!” 游时这才低头去看,怔愣一下,笑着对他说:“thank you。” 他刚过来的时候,语言不通,他60分的英语成绩实在不够日常生活,别人说什么他听不懂,他说什么别人也听不懂,于是就不怎么说话,成天形单影只地一个人。 那个时候游玉书看他也看得很严,他会监视游时的社交圈,会看他聊天软件,严防死守,怕他再跟江应联系。 后来公司出了事,游玉书无暇他顾,游时终于透了一口气。 在游时读到大学二年级的时候,游玉书发家时干的那些事终于败露,放高利贷、非法催收、财务犯罪……数罪并罚,游玉书锒铛入狱,乔清野不出游玉书所料,在事情败露的那一刻带着钱跑到了国外,之后就没了踪迹。 但游时很难。 他大学还没有读完,已经没有人能支撑他在国外的花费了。他花很大力气去申学校的奖学金,其他时间全都在出去打工。后来靠打工积累下来的资源,挑头了一个创业项目,带着几个留学生一起,生活终于变好了一点。 毕业的时候,游时没有再继续往上读,而是回国。 他们公司开在上海,有越来越多的人喊游时游总,去掉了之前那个“小”字,他第一次听时愣了一下,接着笑笑,没多说什么。 会议室里,游时西装革履,却坐得没个正形,穿着高定皮鞋的脚翘在桌面上,手里转着一支笔,百无聊赖地看着面前的白板,笔在他手里转了三圈之后,他终于坐不住了:“老谢到底什么时候来?不来下班了。” “等会吧,他说他拿完资料很快就过来。”周楠冲他笑。 游时、谢历和周楠是他们创业团队里资历最老的三个人,谢历比他俩都大,是上海本地人,在上海稍微有一点资源,也正因此,他们公司一落地就在上海。 刚毕业的徐妙从角落里猛然抬起头,捏着会议记录的本子问他们:“这两句,要记吗?” 游时:“……” 谢历这时候拿着文件从外面冲进来,刚进来就劈头盖脸地把游时骂了一顿:“坐没个坐样,你这样子怎么出去谈生意?他妈的我送你的高定都被你坐皱了。” “要不我给你供起来?”游时无所谓地耸肩,把搭着的脚放下了。 徐妙低头,在会议记录上刷刷猛记。 “这些不用记。”谢历看了徐妙一样,把文件扔在桌子上,说,“江城那边有个客户要谈,江城这城市也发展得不错,要不趁着这次机会,开拓一下江城的市场?” “江城市场有,政策也挺好。确实合适。”周楠点头赞同。 游时看着桌子上的资料,关于江城的,详细到江城的地理位置,交通运输,江城的行业分布,平均工资水平,政府的政策补贴…… 还贴了一份江城地图。 他七年前在飞机上看不清的城市,如今摊开来放在他眼前,他还是觉得看不清,或者说,不敢去看。 自以为隐藏的很好的伤口又细细密密地疼起来,游时忽然说:“我觉得不合适。” 所有人都看着他,想让他说个理由。 游时绞尽脑汁没编出来,沉默地转过头,留给众人一个冷漠的侧脸。 “游时,你是江城人吧。”谢历不怀好意地看着他。 游时垂眸,闷闷地嗯一声。 “你七年没回去了吧,”谢历笑说,“要不这次……你回去坐镇?”
第73章 重逢 他们公司刚刚起步, 江城的这次机会对他们来说很重要。游时也知道,相比于其他城市来说,江城这个新一线, 是最合适入驻的。 “去江城啊,我可以去吗?”徐妙在角落里举起手。 “去啊, 让游总带着你去。”周楠笑道。 “游总为什么不愿意去啊?”徐妙又小心翼翼地说,“江城很好啊, 我小的时候去过江城一次, 节奏也没有在上海快,每天早上还有时间过早……” “妙妙。”谢历叫停徐妙的话, 给游时倒了杯水, 轻轻放在桌子上。 游时手里转着的笔停了, 倒过来在桌子上按了一下笔头,很轻地咔嚓一声。 他高中的时候就喜欢用按动笔,无聊的时候就倒着竖在桌子上,然后松手,看笔弹出去, 偶尔会弹到江应后背上, 就在他洁白的校服上留下一个小小的墨点。 他会若无其事地给江应擦, 后来发现擦不掉也洗不掉,他把衣服扔进盆里, 泡上漂白剂,把校服蓝色领子都漂掉色了。 那时候的小习惯一只保留到现在, 只是他现在已经25岁了。 18岁对他来说远的就像是一场梦, 理智跟他说, 他不应该因为18岁的一场梦闹小孩子脾气,但他还是不敢回去, 他跟18岁的他一样没出息。 那时候他会绕开江应家、宋爷爷家所在的那一片街区,现在他绕开整个江城。 游时笑了,看着他俩:“要不你俩去得了,我留上海看家。” “不行,”周楠摇头,“我老婆快生了,这时候出差娘家人能把我撕了。” “就是,人家老婆快生了还让人家去,”谢历笑,“你在上海有家有老婆?” 游时忽然沉默,又冷飕飕地看他一眼:“你老婆也快生了?” “我没老婆。”谢历顿时蔫了,吸了吸鼻子,又说,“我也没说不去啊。” “游时,为什么不回去看看?”安静许久后,谢历忽然问。 游时偏头看着窗外,外面正在落叶,又是秋天了,阳光照在金黄的落叶之上,亮闪闪的。他看了很久,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他轻轻笑了下:“回去也行,谈完合同就回来,最多三天。” “好嘞,”谢历扬声,冲徐妙点头,“给咱仨定票。” — 复兴号从上海虹桥出发,列车钻进秋天里,一路经过南京,合肥,历经三个半小时,最后到达江城。 越靠近江城,城市和记忆就越发清晰。一路上游时看到很多熟悉的东西,熟悉的摩天大楼,熟悉的桥和江水。游时头靠在车窗上,一路无话,偏头看着外面。 他们行程安排的很赶,落地江城第二天就安排了和客户吃饭。谢历不知道是水土不服还是怎么回事,当天晚上就开始拉肚子,整个人快拉虚脱了。 “你驾照考到科几了?”游时看着前面,声音有点凉。 “你考多久了?”游时瞥她一眼。 他看见徐妙的手指缩回去一个,变成了个一,他挑挑眉,徐妙开口:“一年。” 游时:“……” 他垂眸看向导航,导航的终点在二高附近的状元楼。 二高附近变成了饭店一条街,状元楼本来经营得岌岌可危,摇身一变变成了那里最上档次的饭店,也没有人会拿状元楼这名称嘲讽了,毕竟有一年,二高真的出了一个状元。 状元楼某个包厢内。 “来再喝一杯!” “这酒不喝我们的生意就有点谈不下去了,说实话,公司对于网安和云计算这块,需求没那么紧迫……” “你看看,你们年轻人就是不懂事,我们这些老人告诉你一句,生意都是喝出来的,酒桌上不喝酒,谈什么生意。” “小妹妹,我再给你倒一杯,你们老板不懂事……” 酒桌上一群人喝的醉醺醺的,说胡话吹牛皮,合同的事一点没提,就算提起来也是这不行那不需要,总而言之就是不要。看上去都喝晕了,实际上比谁都清醒。 一群老油条。 游时一滴酒都没有碰,冷眼看着这群人。 站起来的那个挺着啤酒肚,摇摇晃晃要走过来给徐妙倒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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