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着下巴看着他的江问久,和以前并无分别。 甚至他有一瞬间觉得,江问久好像一直坐在那里,在他每一次深夜回家或者每一次从厨房回首的时候。 江问久朝他笑了一下。 这个笑没那么多负担,看起来和以前一样,以至于程霖愣了一下,有一种不知今夕是何年的迷茫。 他甚至轻快地走了下来,很熟练地拿了碗筷出来,又乖乖地递到程霖手边。 程霖只是怔愣着,又给江问久盛满了一小碗看着他端着碗坐在餐桌边上,就像等着他吃饭一样。 江问久好像真的在等他吃饭,因为他仰着头望着站在流理台边上的程霖。 过了一会程霖才坐到他的对面,江问久分给他勺子和筷子。 他们很久没有这样吃过饭,以至于程霖忍不住回忆上一次他们这样做在一起是什么时候,他想不起来,只能默不作声吃自己的饭。 江问久吃完饭本来是要去洗碗的,被程霖拦了下来。他在屋子里溜达了两圈,又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昏昏欲睡。 “缓一会先把药吃了,吃完药再睡觉。”程霖好像是闹钟成精,无时无刻不记得提醒江问久吃药。 他站在茶几前面看着迷迷糊糊的江问久问道:“我跟你说多长时间要复查一次?” “三个月。”江问久显得懒洋洋地。 “注意事项?” “按时吃药,一天三顿,有一种药一天吃四次,按时睡觉,好好休息。” 程霖看了他一会才坐到一边看书。
第56章 Chapter 54 Sun Light ===== 程霖醒来的时候江问久很正常,一个人悄无声息地趴在窗台上看着外面,甚至记得吃了早餐之后用温水服药。他站在门口看了一会,没惊动江问久,转过头做自己的事。 他们一直这样,没有多余的沟通,所以显得前一夜的那顿晚餐很不寻常。 李乐研大概是中午又给江问久打了个电话,确认明天的事,程霖听着模糊不清的话语声心里不是滋味,但是又无能为力。 江问久在窗前回忆自己前几天所看到的书—— 他太久没看过文学作品,以至于真的在读书的时候甚至想不出来在众多虚构形象的背后在影射什么。 好像每一个情节都有所指代,但却仿佛一片一片捉不住的光影,在思绪的尽头变成虚无。 故事架空在中世纪欧洲,君权神授的时代,宗教势力强大,人文主义的萌芽刚刚诞生。人们试图推翻宗教神权的统治,向往人本思想和自由独立。当时战争频发,人民水深火热。 正逢这时成长在地狱的恶魔之子撒里列,选择乔装改扮去人间历险,没想到走到半路遇到了拥有伟大神力的神子殿下弥尔。 游行的中途弥尔和自己的仪仗队走散,一个人站在人潮之中,撒里列逆着人流而上拉着他的手离开,两个少年一路跑上了山顶,这时候撒里列才发现尽管弥尔眼睛里闪烁着兴奋的光,但是他脚心早就被一路上的碎沙砾割破。 撒里列让他坐下来,用溪水打湿软布,为他清理伤口。 看到弥尔盯着树梢的果子,就爬上去摘下来给他吃,想要什么就给他什么。 不知不觉天就黑了下来,撒里列本是要送弥尔回去的,但是从未见过外面世界的弥尔请求能够再逛一逛。 撒里列答应了。 游历多天,弥尔发现这个世界并不是信徒所勾勒的那样,他开始了解民间疾苦,开始怀疑自我存在的意义。他的教义打动不了生为恶魔的撒里列,两个人总是大吵一架,最终还是撒里列捧着最甜的果子送上门来,温柔劝说他不要生气。 弥尔开始质疑他从小接受的一切。 那些教条不能够拯救这些生活在苦难中的人们,甚至推着一个个家庭步入深渊。 也正是这时撒里列和弥尔携手对抗着一切,度过了他们最快意的一段时间。 在他们第一次拯救危难中的人们,推翻了统治者的马车之后,他们在河边笑着洗干净了自己的手。 弥尔对着水仙许愿,希望世界上的每个人都幸福。 撒里列不开心了,他忙接着补充道:撒里列也要幸福,永远不要经历痛苦的一切。 丢失神子这件事最终还是闹大了,主教震怒,亲自去魔界要人,触发了两界大战。 出于责任,弥尔还是选择回去,迫不得已和撒里列分开。 因为新潮的想法和那些忤逆教义、忤逆神灵的话,主教最终在悲悯中决定放弃弥尔。他认为之所以会有这天是因为神子的行为举止冒犯上苍,弥尔最终成为祭祀仪式的祭品,希望能够平息上天的愤怒。 撒里列此时还不知道弥尔的事,只是在神魔两界开战之后总有人能认出他的身份,他日日夜夜都在仓皇逃窜,偶尔向人打听那位神子的情况。 直到回到皇城边缘他才明白,他失去了弥尔,甚至失去了家。 在逃亡之中,他看到了弥尔曾经许愿过的水仙花。 水仙花安慰他一切都过去了,弥尔给你留了最美好的一切。 他伸手触碰水面上弥尔的虚影,手心逐渐浮现了一个白色的印记。 印记在手心上留下了灼热的燃烧感,像是要把什么从他身上剜下去一样,他痛晕了。再醒来的时候忘记了一切,他不记得自己的身份,也不记得自己的目的,只记得有一个人曾经叫他:撒里列。 他不会再被人类认出,就这样度过了无数个日夜。 直到有一天他在人群之中,被魔界的叛徒出卖,被人类五花大绑推上了祭坛。在熊熊大火之中他伸手触摸火焰,望着右手手心的白色印记却想不出要同谁说一句“我想你了”。 这本书设计很怪,故事结束之后还剩下好多页白纸。 在最后一页白纸上,只写了三行字: “原来恨比爱更难, 原来痛苦如撕裂心脏, 原来我们都是朝生暮死。” 江问久把那三行字看了很多遍,以至于这几个字就像刻在他脑海中一样深刻。 程霖做好饭之后叫过他一次,但是江问久假装睡着了蜷在被子里。 他感觉整个心脏都疼得要裂开一样,就像是他站在门廊,望着程霖说分手的那天一样。 疼痛、酸麻的电流流窜全身,只剩下一双流着泪的眼睛望着窗外。 离开这里,他又能做什么呢?不过留在这里他一样不能做什么。 程霖大概是吃完饭就去休息了,外面很长时间都没发出任何声音。 空荡荡的房间显得没有任何生机。 江问久总是在想:死亡到底是不是一切痛苦的尽头。 他有时候会想起父亲去世时家里乱成一团的样子。 张玉雪醒了睡睡了醒,小橙子当时还小,哭起来没完。还在上初中的他好像就随便煮两袋方便面哄着她吃完,再把客厅收拾得干干净净。他好像没时间去想他的父亲,没时间思考死亡的意义,更多时候想着怎么照顾这个破烂又残缺的家。 江问久只是觉得累,但是等到他真的有时间坐下来,却觉得父亲好像一直在身边。 那时候心脏好像会充盈起来,整个人都轻松起来。 就像多年之后,他坐在程霖身边,感觉整个人都沐浴在阳光下,晒到发懒、晒到昏昏欲睡。 江问久光着脚走到客厅中央,程霖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已经躺在沙发上睡着了,这些天来他一直紧绷着神经,夜里不敢睡太死,时不时还会留意江问久的状态。他的睡眠几乎和江问久保持一致,甚至比江问久睡得还少,他总是很困,但又不肯表现出来。 江问久蹲在沙发和茶几的缝隙里,慢慢坐下来,就这样静静地留在程霖旁边。 程霖翻身的时候手碰到他骤然惊醒,睁眼就看到沙发边上的江问久。 “地上凉。”程霖打了个哈欠,还没完全醒过来,半真不假地抱怨,“坐在这里干什么?江小九你吓死我了。” 话音戛然而止,程霖收了黏糊糊的尾音把江问久揪了起来。 “怎么坐在这?”程霖抓他冰凉的手,给他腾了一个沙发边边。 “对不起。”江问久开口就是道歉。 “不用道歉,”程霖揉了揉眼睛,“别一开口就对不起。” “我……”江问久开口,但是却支支吾吾,“我想在你旁边呆一会。” 程霖有些意外,但只是冲他笑了笑。 “待在你身边好像不会那么难受了。”他补充道。 这好像是江问久第一次提出“想”做什么,程霖点了点头,江问久想做什么都可以。 在江问久打第三个哈欠的时候程霖伸开手:“要不要来躺一会?” 江问久显然没能跟上程霖的思路,愣了好一会才慢慢伸出手,迟滞地点了点头。 就这一天罢了,明天的江问久还不知道会在哪里,会经历什么,还有没有人问他吃什么。 最起码贴在程霖身边的时候,心脏就不会那么痛了。 他留恋一切美好的东西。 他喜欢被程霖抱着,也喜欢把脸贴到他肩膀上。 程霖身上好像也带着那种阳光晒过的味道,带着温度笼罩在江问久身边。 在这样的温度中容易睡着。 江问久很久都没有过这样自然而然的困意了。 “刚刚在屋子里的时候,我在想……”江问久话说出口的时候迟疑了。 “想什么?”趴在这里的时候他能听到程霖说话时胸膛的震颤。 “在想……”他不确定程霖会回应什么,但还是小声地问了出来,“我在想死亡真的能终结痛苦吗?” 程霖身体僵了一下,又缓和下来,把他抱紧了点:“死亡可以终结生理上的痛苦。” 他先是肯定了江问久的问题。 “但是痛苦本身没有终结,只是变成了别人的痛苦。”程霖揉他的头发,又轻轻拍他的腰,“当初我试图让你留下来,你为什么没有?” “我有想过,我再也不回去,她也不能拿我怎样的。”江问久喃喃自语。 “那为什么还是回去了?”程霖又一次提出问题,但是江问久迟疑了。 “在那之前……我看到小橙子一个人坐在那里,一边吃饭一边掉眼泪……那时候我就在想,我不能丢下她一个人,我必须要舍弃什么了。”江问久说话的时候身体抖了一下,他把脸埋进程霖颈窝之中。 不光是这样的。 除了小橙子……江问久想,我也不能毁了你。 “所以死亡不会是尽头,消解痛苦才算是尽头。”程霖声音很低,用侧脸贴了一下江问久的额头,“如果你选择了死亡,小橙子一样会感到痛苦,李乐研也会自责难过,甚至我也会。” 江问久无声无息地搂着他,手指微微发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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