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回去的时候还是一样,自己坐祁阳的车回去。 祁阳站在他身边,表情有些古怪。 郁皊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你在想什么?下山了。”他提醒祁阳,怕对方不看路。 祁阳:“我没事。” 他伸了个懒腰,恢复平常懒洋洋的神态:“走吧,下山咯。” 郁皊坐上车。 祁阳一边掉头,一边问:“你还要回公寓吗,还是直接送你到……” 郁皊的电话忽然想起来。 他拧眉,看见来电人的备注:宣闻天。 郁皊示意祁阳噤声。 他接通电话。 宣闻天威严又强势的声音响起。 “回医院一趟,你奶奶要不行了。”宣闻天自顾自地宣布:“一个人回来,我有事要和你谈……” 音量不大不小,正好够驾驶座上的祁阳听见。 他未说完的话语变成沉默,嘴巴没来得及闭上,变成一个惊讶的“O”。 “去医院吧。” 郁皊挂了电话,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一点。 祁阳不敢再说什么,一个劲点头。 刚开上公路,他的速度就快起来,远远甩开身后的面包车。 祁阳透过车窗,用余光小心地观察了一下郁皊。 副驾驶位置上的人半阖着眼,眉头紧锁,纤长的眼睫在苍白的脸颊上投下一小片轻颤的阴影。 在开车去医院的路上,郁皊迷迷糊糊想起来很多旧事。 他的母亲是八年前去世的,那时候他八岁,是郁茉和宣闻天的独生子。 那个时候郁皊还不知道父亲早就在外面养了情人,情人还怀了孕,圆满的家庭像泡沫一样破碎。 情人拿着B超检查单上门的那天,正好是他的生日。郁茉照常送他去钢琴老师家上课,答应了中午接他回来的时候可以提前吃一小块奶油樱桃蛋糕。 郁皊很听话,乖乖跟着老师上课,直到晚上回到家,发现了手机里好几通没接通的电话,和一直温和疼爱他的父亲的宣告: 母亲因为心脏病突发去世,他即将和另一个女人结婚。 宣闻天让郁皊叫那个已经显怀的女人妈妈。 郁皊已经不太能记得当时的具体情况,只知道那个女人炫耀似的用手捂着肚子,指甲涂了鲜血般的红,很晃眼。 他仰着头,一直没说话。那个女人不耐烦了,却还压着温柔的嗓音,倒在他父亲怀里,问他的大儿子怎么是个小哑巴。 之后的事情郁皊记得就很清楚了。 他被奶奶接到身边养着,直到对方因为身体情况实在不好,把他送回了郁家,请同样年迈的外婆照顾。 不过郁皊的外婆也在他十四岁的时候去世,之后他就一直一个人住。 宣闻天不喜欢他,后妈更不待见他,郁皊也很少回那个“家”,去看奶奶的机会就更少了。 上一次应该是在……两个月前? 郁皊还记得那时候的场景,躺在病床上的老人消瘦得不像样子,简直是皮包骨头,竹竿似的手腕上还插着输液管。 她得的是脑梗,身体断断续续地很不好,一直呆在宣家投资的疗养院里接受保守治疗。 奶奶清醒的日子不太多,郁皊想去见她也要通过宣闻天,就渐渐降低了频次。 那次,护士引着郁皊去高级病房,在弥漫着消毒水味的走廊上,他听着护士汇报病人近来的情况。 “病人睡着的时间很多,白天也是……”护士压低声音:“清醒的时候偶尔会喊人的名字,只不过家属都不在,我们也只能事后通知。” 郁皊:“她在喊谁的名字?” 护士想了想:“郁皊……是您的名字。” 郁皊沉默下来。 只不过那个下午直到晚上奶奶都没醒,郁皊一个人坐在病房里,手脚冰凉,盯着滴滴响的仪器直到离开。 尽管相处的日子不是很多,郁皊也知道奶奶大概是现在整个宣家里最关心自己的人了。 现在宣闻天跟他说……奶奶要去世了? 郁皊一时间有些无法接受。 车子平稳开了一会,祁阳也没说话,只是拿余光看他,表露一点关心。 “我没事。” 郁皊的语气还算冷静,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和祁阳交代。 “他说有事让我回家,不只是去见奶奶最后一面。”从祁阳的角度望去,郁皊的脸都被碎发挡住,唯有小半张侧脸白得惊人:“他肯定是要和我谈司行昭的事情。” 祁阳舌头都大了:“谈司……司总的什么事?” 他还是比较喜欢称呼对方为司总或老男人,直呼其名让他有种要被大哥骂的心虚感。 郁皊:“谈他给宣家注资的事情。” 祁阳:“……啊?” 他转动方向盘,把惊讶压在舌根,听见郁皊十分平静的语气:“他作为联姻的一方,能从司家得到多少利益。” “换句话说,他想知道身为联姻对象的我,能从司家那里为他拿来多少东西。” 祁阳兀自消化了一会。 他还是小孩心态,要不然也做不出请个一个月的假回到A市陪发小还不告诉家里人的事,但郁皊和他不一样。 祁阳记得郁皊小时候就很懂事,只不过他是很懂大人生气的点。比如说祁阳和他一起对花园里的花搞破坏,他自个儿霍霍完哈哈大笑,留着一地狼藉和脏兮兮的手被大人拎着耳朵骂。 郁皊则是拿着漂亮的花瓶把花放起来,细声细气地拿去给妈妈看,说要送给她。 祁阳当时就不干了,怎么就他一个人受罚。在草坪上滚来滚去嚎叫,又被他妈补了一个大耳刮子,还要听大人们夸郁皊懂事。 他有些晃神地想,现在郁皊的反应也很符合“懂事”的标准。 只不过是站在宣闻天的角度来说。 毕竟对方只是送出去一个不怎么在意的大儿子,却能换得来自司家的巨额投资。 祁阳咽了咽喉咙。 郁皊难道就不委屈,不生气吗?被安排和一个比自己大很多岁,之前从来没有见过的男人联姻结婚。 虽然祁阳一直开玩笑乱说司总早就看上郁皊了,但他比谁都清楚这一桩联姻的不对等之处。 比如说郁皊才十八岁,大学都没毕业,甚至还在第二天就搬去了对方家里。 身份的差距都不用强调了,祁阳就没见过像这样着急忙慌的。 可郁皊不愿意说,他也没办法,更想不出来自己有什么能帮得上忙的,只能干着急。 “那还去吗?”祁阳压下思绪,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 郁皊抬了抬眼皮:“去。” 漆黑的眼睫垂下一个令人心颤的弧度,他语气平静:“去吹枕边风。” 祁阳:“啊……?” 郁皊看他一眼,面无表情:“求我老公让宣家破产。” 祁阳险些没握稳方向盘。 从他的角度看,蔷薇花瓣似的薄唇动了动,眼睫勾成一线,眼下那颗小小的红痣在瓷白的肌肤上愈发鲜艳。 他的发小还是那个看起来听话,其实很叛逆的发小。 现在还友情扮演了一下妖妃的角色。
第17章 很快到了疗养院。 郁皊就让祁阳开车回公寓,帮他把背包拿着。 送走翘首以盼的祁阳,郁皊跟着护士走向病房。 宣家投资的是高级疗养院,空间很宽敞,病人也没有几个。偶尔有年迈的老人穿着病号服,被护士搀扶着出来。 郁皊又闻到了那股挥之不去的消毒水味。 只是这次他平静了许多,没有出现上次来那样手足冰凉的情况。 “病人已经等您很久了,”还是上次给郁皊引路的护士,她的神情里是每一个见惯了生老病死的医疗工作者的平静:“宣先生也在。” 郁皊点头。 护士照顾宣家奶奶很久,终究还是忍不住了似的说:“宣先生来得次数还不及您……” 一句话没说完,护士就感觉到了这话不太恰当,像抱怨,硬生生错开话题:“总之,我们快些吧。” “我不能常来,”郁皊轻声:“麻烦您多照顾病人了。” 护士摇摇头。 照顾病人是他们份内的事情,何况这家疗养院开出了十分优厚的工资。 护士短暂的失态是有原因的。 她算是这里的元老,见的事情多了,也知道一些内情。比如说即将要去的病房里住着的是注资疗养院的股东的家人,今天来的也是股东本人。 再比如说,股东家庭并不算和睦,对生病的母亲不关心。全家来得最勤的是面前这个格外漂亮、尚且算得上少年的人,是股东的大儿子,在股东家里处于边缘人的地位。 走廊两侧贴上了装饰用的瓷砖,被保洁擦得光可鉴人。 护士的余光落在墙壁映出的影子上。 腰部有一段相当柔韧的弧度,拢在质地柔软的衣料里。既有少年感的纤细,又有几分挺拔,二者糅合得恰到好处。 往上去是轮廓优越的侧脸,乌发规规矩矩地束起,把堪称惊艳的五官完全露出来,让人挪不开眼。 像一截嫩生生的青竹。 可惜股东似乎不怎么待见他。 那双漆黑漂亮的眼睛里似乎也写满了忧郁,深深地隐藏在平静的眼神下。 护士摇摇头,她不能置喙顶头上司的家庭状况,只好压下心思,为郁皊开了门。 “到了,您进去吧。”护士示意人进去。 郁皊走进病房。 几个主治医师围在病房里,一边交谈一边做记录。 宣闻天也在,他的穿着很正式,表情严肃,像是刚从会议室里走出来。 后妈倒是不在,估计是不想来医院这种死气沉沉的地方。 “你终于来了。”宣闻天不在意地挥挥手,让医生们都出去。 病房里很快只剩下他们两个人,还有病床上弥留之际的病人。 郁皊没管宣闻天。 从进来后他的视线就一直落在病床上,目光略过因为瘦削而青筋毕露的手腕,还有上面插着的输液管。 心电图已经很平稳,只剩下微弱的起伏。 或许是回光返照,病床上头发花白的枯瘦老人兀地伸出手,手指在半空中猛烈地颤抖着。 郁皊立刻在病床前蹲下。 他握住那只冰凉的手,才知道老人已经干瘦到了何种程度。 “你……你……”老人睁着浑浊的眼,像是在看郁皊又像是在透过他看虚空,嗓音沙哑得可怕。 郁皊低头,唇瓣抵上冰凉粗糙的手背:“我在这。” 像是听出了郁皊的声音,那沙哑的嗓音里很快断断续续地出现一句:“小皊……皊……?” 郁皊:“是我。” “我是郁皊,您还记得我吗?”郁皊捧着老人干瘦的手:“上一次我来看您,您一直没醒。但我听护士说了,您是不是很想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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