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砚还问过轮机长,这也是常年跟着船长的,人看着相当和善。结果轮机长说:莽虎一个没有水手证的黑户,船长肯带着他是承担着法律风险的,弄不好要罚款坐牢。 言下之意,肯用莽虎风险很大,莽虎多干点事无可厚非。 所以就没办法,沈砚只能多多帮忙,减轻莽虎的工作量。 沈砚态度殷切,船员们都看在眼里,逐渐的就收敛起来,不再肆意妄为嘲笑欺负、把工作推给莽虎。 沈砚也多少感受到了关系户的威力——他可不认为光凭自己一个实习生,能让船员们这么看重。不过无论如何,他都非常感动。 * 年关,国内爆发疫情,当时他们一路经过非洲、欧洲,已经航行到美洲,这时世界多个地区都开始出现疫情。有一名水手是武汉人,他向公司负责人提出休假申请,结果负责人说:因为疫情原因,现在没法安排回国。 他们把一堆钢板送到美国得克萨斯州的布朗斯维尔,有人说这批货美方要得很急,是给特朗普造边境隔离墙用的。 离开得州,又来到路易斯安那州的新奥尔良,在这里拉玉米粉,然后横跨北大西洋和地中海,抵达土耳其南部地中海沿岸城市梅尔辛。 在梅尔辛卸货之后,他们去了西非,又返回土耳其装水泥,接着去非洲,然后是欧洲。 3月中旬,彼岸号在比利时港口装好货,准备离开时,从新闻里得知消息,说疫情在欧洲快速蔓延,比利时当天“封国”了。 船员的合同期是八个月,由于疫情影响,很多国家不允许换员;随着疫情愈演愈烈,靠港船员甚至都不能下船了,还要接受各地的防疫检查。 很多国家防疫设备紧缺,船员们就直接暴露在危险之中。 不过船员工资涨了,涨了很多很多,莽虎的也涨了一倍,虽然600美金还是很少。 只有沈砚的实习薪资没涨,他成了垫底的那个。不过他没多在意,只为莽虎感到高兴。 20年8月,他们上船满一年,已经5个月没有踏足过地面。离岸后信号差,船上彻底与外界失联。 跑海的生活就像在坐牢,所有人都很焦虑,不知道疫情什么时候结束,自己什么时候能回国。不知道盼头在哪里。 有个90后年轻人,也是第一次上船,靠岸的时候和女朋友打电话,听说被分手了。这么一来他活也不干,躲回自己房间借酒消愁哭了两天。 原本靠岸后的活动,让老船员不管是身体还是心理都能得到很好的发泄。现在没得释放了,食髓知味的老船员只能憋着,脸都憋黑了。 沈砚也够呛,他每天都感觉很累,干活没有动力,无时无刻不感到无聊、寡淡。 跟他玩得最好的是莽虎,主要是他缠着莽虎,帮莽虎干活或者看着莽虎干活,没事的时候就去游戏房打dota。而莽虎更喜欢在健身房跑步、锻炼、打桌球,因为运动能很好地舒展身心。 即便如此,沈砚也逐渐在心里开始在意对方的过度安静,希望莽虎能开口说说话,别这么安静。 由于莽虎的回答多是点头摇头,这让沈砚有时候感觉自己像是一个自言自语的傻瓜。 外面的大海日复一日的蔚蓝,在公海不管航行到何处,都是一模一样的景象,如果不是定位航海图和定位系统,真的会怀疑轮船根本就是在同一个地方。从上船到下船,中间的变化根本就是一场巫术,也难怪中世纪以前的水手都容易疯疯癫癫。 所有人都郁闷,都盼着回国,只有莽虎始终心态良好。除了偶尔晕船难受,莽虎在船上的第365天,就像第一天一样兴致勃勃,充满干劲。 因为这个,老船员把他当作异类、不正常,看不惯他,在背后说他傻、说他贱,还把好几个新船员给带坏了。 这让沈砚无法理解。他们对一个残疾人毫无同情心就算了,为什么还能怀揣这么大的恶意……
第5章 第五章 暴力酝酿 ======= 中秋节这天,船员们聚在餐厅做月饼、包饺子。 平常啥活都找莽虎,这种红红火火的集体娱乐性劳作却不找他了。其中一个值班水手没去上班,混在餐厅里大声说笑,沈砚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他做出其乐融融的样子,和大伙维持表面友好,再不经意地提一句:“哎,哑巴他人呢?” 除了他和貌,没人管莽虎叫“莽虎”,他要是叫“莽虎”别人都反应不过来,只得跟着叫“哑巴”。 二管是个白得发青、瘦得发柴的光头,看着就是个病秧子。二管说话一口京味儿,显得吊儿郎当老不正经。沈砚以前对他没意见,现在越来越多在心里吐槽他,觉得他说话那腔调像太监。 二管就太监一样尖声尖气拐着大弯说:“哑巴呀,他那手什么都干不了,来这儿除了干看,能管啥用?” 大管接话:“他还破坏气氛。” 接着轮机部一干老小纷纷附和,然后一屋子几十个人哈哈笑起来,开始接二连三地数落莽虎。 沈砚瘪着嗓子干笑,胸口聚着一团怒火,心想怎么敢提的,一个哑巴一声不响能破坏什么气氛,说话太监人格低劣的才是!别说气氛,连碰过的食物都得发臭! 沈砚心里有恨,昨天女朋友跟他闹分手,他都抽不出心思去伤怀,因为整副心神都让莽虎占据了。他愁得恨:知道莽虎为啥干不了吗?因为手伤了。怎么伤的?得问这帮轮机部。 就一周前,这个光头太监把莽虎叫到机舱去干活,然后发神经推了莽虎一把,莽虎差点贴到锅炉铜管上,还好反应快及时抬手撑了一把,好险没半边身体贴锅炉上把皮肤烫掉。但怎么着手掌都烫脱层皮。 不是小伤,短期内都干不了重活;伤的还是右手,日常生活都不方便。 这不是开玩笑的,铜管内部蒸汽输送时温度五六百,带着防护手套都没法触摸。光头这四舍五入就是在蓄意伤人。监控上一清二楚,还有视频为证。 轮机长严厉谴责过光头,私底下骂了他,说得很难听,但也仅此而已。现在照样在拿莽虎的伤情说笑。 沈砚上周真的很愤怒,他肯定这不是意外,这帮人老毛病犯了,又开始欺凌莽虎以此寻乐。就这个月,陆陆续续还把活丢给莽虎,说三道四乃至于辱骂都不再避讳,直接当着莽虎的面说。 莽虎一开始还不好意思地点头陪笑,那模样是真孬,看得沈砚都想给他两巴掌让他清醒点。不过渐渐的也没了表情,现在已经完全不搭理。 然而不管是讨好还是无视,恶意都不会缺席。 包括前两天,不知道谁把莽虎反锁在桑拿房里,还把温度调到最高,缺德到了极点。要不是沈砚去健身房找莽虎,听到他拍门的动静,那是真有死在里面的风险。 沈砚把莽虎放出来的时候,莽虎浑身皮肤通红,整个人都在冒烟,好像颗煮熟的虾子。眼看着两眼翻白,已经脱水到快晕过去。 这四舍五入就是在谋杀! 锁门——学生崽爱用的霸凌手段,没想到出了校门还能看到。 烫伤手耽误干活了组长还能骂几句,锁门这事儿就完全不以为然了。对于沈砚说出的“杀人”二字,其他人只觉得好笑。 “杀人,说谁是人?” 莽虎没有公民身份,所以不配当人。 “等下了船大可以去报案,就说我们虐待他,对他谋杀未遂,看警方能不能立案。” 就是这样。 莽虎离开海上到了地面,怕是寸步难行,有人权的都能在海上神不知鬼不觉被解决掉,就更别说一个不算全人的黑户了。 这些人肆无忌惮一点儿都不怕,让沈砚没能发作——因为他怕,他只能忍着。 在公海漂泊,远离城市,这里就是法外之地。沈砚听过看过跑海一去不回的那些列子。公司每年都要损失十几个船员。来之前,他叔也提醒,说在海上要了结个谁,特别简单,把人弄晕扔海里,死无对证,这种事太多了。 所以到了船上以和为贵,千万不要跟人结仇。 沈砚谨记教诲。 他只恨这船太新,不用每天维修维护,让这帮人太闲了。 他不无狠毒地想:有些人就是没资格闲,得累到死,否则对整个社会都是隐患。 等月饼进炉,饺子下锅,沈砚离开餐厅,寻人去了。 莽虎果然在值班室里坐着,满脸专注地看着航行图。沈砚走进去叹气:“你又替人干活啊……” 莽虎转头对他笑,用力点了点头,被白纱布裹着的伤手放在腿上。 沈砚搬了椅子坐到他身边,有点无奈地叹道:“过节呢,你也该歇歇。” 莽虎现在只能单手比划手语,多少有点影响表达。沈砚费解地挠了挠头,莽虎就又比划两遍。 ——值班而已,就在这坐着,不累。 沈砚都气笑了:“你坐着上班就不是上班吗?我还找你想跟你一起做月饼,现在都进锅了,我一会儿去给你拿过来?” 莽虎笑着点头,咧嘴露出一口白牙,就跟动画里似的快闪出颗星来,附带“叮”一声。 沈砚拍拍他肩膀,感叹:“阳光健气大男孩啊,你要是能说话,对他们一个个骂过去,再鼓足中气大吼一声‘滚——!’,就什么问题都没有了。” 到下班时间,还没人过来换班。真够混蛋,估计要莽虎再替八小时。 沈砚看了值班表,然后跑去找人,说莽虎要去医务室换纱布,让那人回自己工位上。 不是只有沈砚想维护表面和谐,所以他说的话还是有点用的;换纱布也不是借口,本来莽虎中午就得换了。 船上随行的医生能平等看待莽虎,跟沈砚一样对莽虎充满同情。医生再次提醒莽虎,让他这段时间别干活,然后看向沈砚,嘱咐沈砚多多帮衬,别让其他水手为难莽虎。 沈砚拍拍胸口表示“包在我身上”,并且十分动容。只是这样的平常的话语,都让他两眼朦胧,心中感慨:医者仁心,真是个好人啊! 主要就光头那帮人,做事最过分,把人伤了都不收敛,甚至没事找事的让莽虎干活。 沈砚这周就没少抢活,每当那种时候,他的内心戏都是挥手一个大逼兜甩那些人脸上,大骂:“有手有脚就别跟个全身残废似的成天求助於人!” 实际却跟个孙子似的给混蛋们赔笑,说着“他手伤了不方便,我来我来”云云。就怕那些渣滓道德底线太轻脆易碎,自己一个不注意把小命配在这儿。 一个月三千工资,不值当。 沈砚想,我也孬得慌。 这么一来,某些人不仅没对莽虎收敛,对沈砚的态度也改变了。 坐牢一样在船上待太久,人心浮躁,人性滑落,真就只是表面和气。有工作落到沈砚头上,其他水手见了也当没看见,还得大副说了才知道帮把手。
32 首页 上一页 2 3 4 5 6 7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