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跟了船长十几年,自然不是新手了。 哪个部门的人都能使唤他,也因为他好像什么都懂,什么都会。 沈砚暗地里其实很佩服他,觉得是个牛人。 但他做这么多,都没歇息的时候,却只拿实习生工资,也没有最基本的补贴,到手比沈砚还要少七百块,刚好够到国内沿海城市的最低工资标准。 其他人在背后说起他,都在嘲笑。 “就这么点钱还不如进厂,去端盘子也好。” “他又没身份证。” “那些黑厂黑馆子也不看你身份证啊!那不比船上舒服?钱怎么着都不会只有这点吧!” “你看他是个哑巴嘛,不会说话,上陆地都得要沟通,就他这样又没有别的技能,谁要他啊。” “怎么不要,有手有脚人长得俊、还勤快,说不定老板娘还要给他额外加福利嘞!” 说到额外福利,大家猥琐地笑起来。 有人骂骂咧咧:“三百刀,狗都不干!就他还非赖在这儿,贱骨头,窝囊货!” 有人笑嘻嘻调侃:“但别说,他挺大的。” “什么挺大?” “老二啊!” “你是扒了裤子见过是吗?” “那玩意挂在裤裆里晃你们是看不到,非得脱裤子才知道大小吗?” “哈哈哈哈哈……” 沈砚听得很不舒服,但还是跟着大伙一块笑。一转头,就看那哑巴从舱门外走过,于是他赶紧起身跟出去。 哑巴身上的橘色工服脏兮兮地蹭着一道道黑,他今天起来就没歇息过。这船挺新,毛病不多,有时闲起来能几天没事儿干。大伙都不忙,但就他忙。 他提着一桶油漆进入摆放着大捆缆绳和各种工具材料的库房,站在中间的工作台前,戴上手套,把油漆桶放在一边,拿起钻头开始修理集装箱钮锁。 这原本是水手长的工作,交给他了。这种事不是一次两次,除非哑巴有别的活,否则水手长得满船找他,把他抓来替自己干活。 沈砚走到哑巴身边说:“有什么我能帮忙的吗?” 哑巴抬脸对他笑笑,摇摇头继续干活。 这是沈砚第一次跟哑巴说话,他发现这个男人牙齿很白,眼睛很亮,笑容里满是真诚善意。这让他心里更不是滋味儿了。 在出发后的第二十天,他们在沙迦港靠岸卸货。连轴转的忙了三天,沈砚虽然看得多做得少,但卸完货还是累得倒头就睡,起来仍觉得疲惫。 那些干活的船员却满脸亢奋。 下午,太阳跟个大圆盘似的挂在天空,像是被烧红的烙铁,滚烫滚烫。 船员们也像被这高温天气烧了屁股一般冲下船去降温。他们奔往码头,好几个第一次上船的年轻人被老船员拉着前往集市,一起吃了午饭,然后来到一条街上,这里的景象叫沈砚叹为观止。 只见街道两边,节次鳞比的店面都挂着紫的粉的颜色暧昧的招牌,有些店门口还有浓妆艳抹、穿着性感又具有异域风情的女郎坐阵。 迪拜好歹是穆斯林国家,总觉得不该出现这么招摇的画面。 除此之外,让沈砚感到诧异的还有一点:他知道出海、尤其是远洋的男人们一定有这个步骤,但这是停靠的第一站啊!才刚出来两个多星期,还不到行程的八分之一,他们怎么就急着要释放了? 沈砚拒绝了同事们的邀请,一个人离开红灯区,到处转转逛逛,在咖啡店里点了一杯饮料,借用这里的wifi跟家里人视频通话,又从包里拿出笔记本电脑下载单机游戏用以打发时间。 他一个实习生,工资低得很,没有多少花销的念头,喝完饮料就回船了。 他在码头远远地看到船上的哑巴,那男人穿着自己的便服,简单朴素的白体恤和黑裤子,靠在甲板的栏杆上眺望城市。硕大的一艘货轮,哑巴显得如此渺小、寂寥。 这样的场景令沈砚产生了惺惺相惜的感觉,但同时还想对哑巴说:你不适合穿这种纯白色,显得皮肤更黑了。 他走上跳板,朝哑巴招手。哑巴看到他了,也向他招手,灿烂地笑起来,露出一口白牙。沈砚径直走过去,靠在哑巴身边的栏杆上,问:“你不下去逛逛吗?” 哑巴摇头,沈砚说:“他们都去找小姐了,还拉着我,吓死我了,我有女朋友的。” 哑巴笑得很开心,沈砚对他开玩笑:“你瞧他们都去找乐子了,你不找?” 哑巴右手掏出空瘪的裤子内兜,再塞回去,然后搓搓手指,两手一摊,无奈地摇头。意思是我没钱。 沈砚哈哈大笑,他发现这哑巴挺放得开,不是那种死板的人。他转身背靠栏杆,望着天上的火烧云说:“嘿,你看天上。” 哑巴便转过来和他一起看云,沈砚从口袋里掏出烟盒抖出一只,递过去:“抽吗?” 哑巴两指夹住烟嘴,把香烟抽出来。沈砚又递给他金属打火机。哑巴从自己兜里也掏出一个,是塑料的,示意不用,他自己有。 “咔”“咔”两声,两人燃火点烟。 沈砚拇指一敲盖子,“当”一声清脆地扣起;哑巴也同时松开拇指让火焰熄灭。两人双双将打火机放回兜里,动作统一,再叼着烟嘴深深地吸上一口,让烟蒂燃得很亮,发出轻微的滋滋声。 沈砚不由转头看向哑巴。 这个男人的额头和眉骨刚硬非常,眉毛绒绒的悬挂着夕阳的金光。他挺直的鼻梁横在绵绵的蛋黄色掺着紫丁香色的云层上,厚实的嘴唇叼着烟,吸烟的时候就抿起来,从这个角度也能看到那精致的、小小的唇珠。 男人的鼻尖、唇峰与下巴处在一条直线上,延伸向坚毅的下颌。就是说,男人的五官比例很好。沈砚发现,他的侧脸比起正脸,更显得精细和英俊。 哑巴晒得不匀称的深色皮肤,总给别人一种底层邋遢的印象;再加上衣着,很大程度掩盖了他的外貌条件。而他的侧脸,却如此的起伏有致,刚毅得恰到好处的线条轮廓,让他的五官优势都凸显出来。 背对夕阳,沈砚还发现男人的睫毛长得过分,马儿般温顺纤长的睫毛眯起,颤动着,也是毛绒绒的。这个男人看着粗犷厚实,但眼睛像个姑娘,还是浓眉大眼的西方姑娘。 沈砚观察片刻,对哑巴的好感更加深了几分,他感叹道:“太阳快落山了,好像浮在海面上一样,好美。” 男人点头。 他又问:“你就叫哑巴吗,你的本名是什么?” 男人看过来,又是微笑,露出白皙的牙齿,轻轻摇头。 沈砚问:“什么?没有本名吗,不会吧?” 男人继续摇头。 沈砚摊开手掌伸到他面前:“你把你名字写给我吧,叫你哑巴我实在不舒服。” 男人歉意地看着他,食指隔空照着他手心滑动几下,对他摆手摇头。沈砚问:“什么,不会写字吗?” 男人点头。 沈砚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儿,说:“那拼音会吗,把名字拼音写给我。” 男人笑起来,手指点在他掌心开始书写。一竖一折,两个尖角;一个带尾巴的圆,加上一个钩;然后是n和g。沈砚吃惊地说:“姓Mǎng吗?从没见过啊,好稀有啊!” 男人看着他笑,写下第二个拼音,这个很简单,是hǔ。沈砚说:“莽虎吗?神奇的名字!你居然姓莽?” 男人张嘴大笑着拍手,但是没有声音。他对沈砚摇头,指着沈砚的手心,又拍拍自己胸口。沈砚费解地思考着。男人笃定而用力地把自己胸口拍得“邦邦”响,又指着自己。 沈砚悟了,大声说:“噢!你是说这名字是你自己取的?” 男人笑着点头。 没有历史出处,没有法律认证,这是他给自己取的名字,他叫莽虎。
第3章 三 悲惨的故事 ===== 他们在港坞停靠两天,第一天除了个别以及值班的,全部下船找乐子。第二天一早,供应商把菜拉过来,彼岸号出动全体人员,把大量食材般进船上的冷库,最后留下部分船员加油、值班,其他人则去采购生活用品。 说是采购生活用品,其实又是找乐子。 口袋鼓胀的老船员请客新船员,并且再次盛情邀请沈砚。沈砚再次拒绝,说要留下帮忙,多学点东西。 午饭后,沈砚在水手长的指挥下和莽虎以及几个船员一起冲洗搬空后脏兮兮的货舱,忙了三四个小时,出了一身臭汗。在这几个小时的体力劳动中,沈砚想明白了为什么才第一站,这些男人就急着要发泄了。 根本用不着上船憋几个月,这些男人在国内就一直憋着,哪怕有老婆女朋友,也不意味着能得到满足——这是聊天的时候老船员自己说的。所以一到境外,有那个渠道,他们立马提枪就上,一分钟都不带耽搁。 胯下一支枪,这就是男人的本性,是他们男性雄风的根源。 沈砚在陆地上跟女朋友待一起时,也没少忍受“胯下之苦”。搂一把腰就硬了,接个吻都能吻到射出来;想带女朋友上床玩,抓心挠肝掏心掏肺地想,可惜还一次都没有做成过。 船员们回来讨论小姐如何如何时,他在旁也听得心里发痒、小腹发热。只是他底线比较高。 沈砚不免担忧,人长辈这么一次一次在这儿打烊,时间久了自己还能不能守住底线。这时候就看看莽虎——啥都会的牛人,绝佳的学习榜样,而且跟我一样薪资低微——就说,至少目前这点钱是没法找乐子的。 实习期,安全。 冲洗完毕后,需要有人进入货舱后方的污水井,把里面聚集的残渣残货掏出来,让污水畅通地排出去。污水井内空间狭窄,只能进一个小个子。这活儿就只能让貌索吞来。 貌索吞是个缅甸人,为人内敛、沉默寡言。不过他是这艘船上唯二对莽虎态度不偏不倚、不歧视不看轻的。沈砚就觉得这人能处,得交个朋友。 沈砚跟貌索吞搭话,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些有的没的,打扫干净货舱今儿就没活了,再加上莽虎,他们仨在船上转了几圈。沈砚有不懂就问,对于船舶知识,莽虎是百事通,貌索吞又正好会手语,就给沈砚充当翻译。 傍晚,温度仍旧居高不下,但好歹太阳回家,不会把他们晒秃噜皮了。 沈砚提议上街逛逛,他第一次来迪拜,感觉很新鲜。就是气温吓人,昨天在外热得头昏,都没好好逛。但有小伙伴就不一样了,热点儿也能忍。 貌索吞要值班,走不开,沈砚就拉着莽虎上街,领略异国风情。就是莽虎没法说话,太安静了点儿,然后交流起来费劲。 但那也有意思。 而且晚上市集人多,什么肤色的都有,那些门口堆放的五花八门的特色工艺品,一看就让人很有花销的兴趣。只是再细细一看,made in China——消费欲望瞬间浇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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