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热消耗大,走了一会儿俩人就饿了。沈砚随便找了家阿根廷餐厅吃饭,餐厅里摆放着很多绿植,装潢灯光都很有氛围,也因此莽虎赖着不愿意进去,让沈砚生拉硬拽给拖了进去。 莽虎不愿意花钱,只买了包烟,还是最便宜的那种,才十五人民币。沈砚当然不能逼他,打算自己请客。坐下后拿起菜单,沈砚嘴唇一碰,“啧”了一声。 莽虎不愿意进来是对的,以他俩这工资来说,贵了,老不少。况且沈砚还没拿到工资。不过来都来了,沈砚给自己做心里建设:虽然实习工资低,但船上包吃包住全都能存下来,就问这钱存着有多少花销机会? 所以不碍事。 沈砚点了两个菜,把菜单递给莽虎,告诉莽虎既来之则安之,这里的价格我还负担得起。 莽虎无奈地接过,慢慢翻页,看得非常专注仔细,垂下的睫毛把眼瞳都给遮住了。沈砚左手撑脸望着他,觉得还挺赏心悦目,就掏出手机给女朋友发消息,说要给她介绍自己的帅哥同事。 菜单阅览完毕,莽虎为难地眯起眼,朝沈砚看过来,沈砚连忙放下手机对他微笑。看莽虎慢慢地合上菜单,很不好意思地把菜单递过来,冲自己摇头,沈砚见此也不为难他,拿过菜单又点了几个菜,问莽虎喝不喝酒。对面的男人连忙摆手,用唇语告诉他:水。 水就可以了。 莽虎应该不常来这种餐厅,也许从没来过,这是第一次。他转头打量着周围,显得非常拘谨。店家把面包送上来,莽虎拿起面包咬住。面包很有韧劲、不好嚼,沈砚把酱料推过去让他沾,他立马像做错事一般松口,把面包放下了。 沈砚笑起来,在他胳膊上拍了一下,让他放松点,吃个饭而已。 主食是一大盘烤肉,在铁盘上滋滋作响。 沈砚插住牛排,用刀拖了一块到自己盘里,对面的男人观察着他的动作,把手上的餐具调了个个,学着也插了一块。但不知是紧张还是不顺手,莽虎切肉的动作很不利索,表情也尽显纠结。 沈砚默默把自己盘里的肉都切好,朝他推过去:“你吃这个吧。” 莽虎抬头,感激地冲他笑笑,把自己的那份推给沈砚。 照顾人的感觉很好,沈砚心里暖洋洋的,但也有点怪怪的。因为甭管爹妈还是女朋友,他都没这么伺候过。 吃饱喝足,两人抚着肚皮摊在椅子上,还没打算走,得歇一歇。 沈砚举着手机跟女朋友视频,经女朋友提醒,发现一个交流的捷径——莽虎可以打字啊! 哪怕不认字,但他会拼音,都是错别字沈砚也读得懂,比你划我猜效率高太多。沈砚又想,我和莽虎就干脆用手机交流,那就更方便了。 莽虎是有手机的,但一般不带身上,只有下船才开机,免得有活儿找不到他人。 无法,沈砚把自己的手机递给莽虎,自己说话,让莽虎打字。沈砚其实有很多问题,但两人还没熟到能打探对方隐私的地步——又实在难掩心中好奇——关于莽虎黑户的事。 两人闲聊了一会儿,沈砚就犹犹豫豫开始试探。莽虎猜到了他想说什么,对此也不避讳,表现得很坦然,就这么道出了自己的身世。 这怕是沈砚听过的最悲惨的故事了。 莽虎出生在边境,连自己一岁之前的事情都记得,虽然只有一些碎片化的模糊的片断。 沈砚对自己小学之前的事都一点印象也无,这对他来说这非常不可思议。不过了解后,就明白为什么能记得了。 莽虎的印象里,从未出现过父亲这个角色。他不清楚母亲是做什么的,好像是拾荒者,也会用身体换取一些食物。总之最早的记忆就是破破烂烂的铁棚,母亲带着自己与垃圾为伍。 接着他会走路了,母亲让人用铁钩扎破肚皮、把肠子扯了出来,就这么倒在铁棚门口,慢慢流血致死。 当时莽虎坐在棚里的破褥子上,正在摆弄一个生锈的破闹钟。他还记得自己把闹钟的指针给掰了下来。然后他听到母亲的尖叫,和男人的打斗声。他睁大眼,透过门口半掩的塑料布,看到挥洒的鲜血,以及男人染血的狰狞面孔。 后来,男人离开了,他走出门去,坐在母亲身边陪伴着,等待母亲醒来,就这么在血泊里坐了两天,然后被巴基斯坦的士兵给捡走了。 对于之后那段经历,莽虎不愿多说。 总之士兵们训练,参与战争,破坏城市,一直把他带在身边,让他三岁就开始摸枪。 这样过了几年,战争结束,他逃离巴基斯坦,回到中国境内,一路乞讨,靠人救助,来到内陆,被一个开餐馆的中年男人给留了下来。 莽虎在店里帮忙,店里有吃有住,他觉得非常满足。男人也有意收他当干儿子,让他叫自己爸爸。 但没过一年他就跑了,因为那个男人有严重的暴力倾向,曾用炒菜的大铁勺,还是在锅里烧得滚烫的,砸破了他的脑袋。 到这儿,莽虎食指按着自己左侧的发际线,低下头,把短短的额发撩起来给沈砚看。 沈砚眯眼凑近了,看到一个月牙形凸起的疤,应该是让大铁勺的边缘给割破了,恐怕当时伤口挺深。沈砚长长地“唔”一声,男人放开手,拿起手机继续打字。 在离开这个便宜爸爸之后,莽虎又过上了流浪乞讨的生活。这回运气好,没流浪几天,就被警察叔叔给带回了局里。 他好吃好睡在局里住了两天,又被送到福利院。当时他已经十一岁了,在院里年龄算比较大的。院里多的是七八岁以下的孩子,有幼教老师每天给孩子们上课。 莽虎虽然没有接受过任何教育,但年龄和心智摆在这,就开始了在隔壁特殊教育学校的学习生活。 福利院的日子轻松愉快:衣服有好心人捐赠,日常生活有保育阿姨和护工照顾,每个周末还有志愿者带着图书玩具零食来看望他们,陪他们做游戏。在福利院,除了学习其他什么都不用操心。 但是好景不长,两年后福利院换了一个新院长,于是噩梦又开始了。 新院长是个留着波波头,带黑框眼镜的中年女人。她龅牙凸嘴,瘦得干柴。她平常看到他们这些孩子,都会表现出热心;对着那些身体有明显残疾的孩子,就啧啧摇头,做出痛心疾首的表情。 就是这样的她,把福利院变成了满足男性变态兽欲的童妓中心,来获取高额的私人回报。 莽虎年纪大,又在福利院外上学,原本是挺安全的。整整一年的时间,他都没发现福利院内存在的这些腌臜勾当。 直到在那儿的第四年,他被一个三十来岁,西装革履,精英形象的男人给挑中了。 那个男人都是晚上过来,趁大家都睡了,保育阿姨会单独把莽虎带到放玩具的教室,接着给他一颗药丸让他吃下,等他晕晕乎乎倒下,就能看到房门开启,男人一边脱下西装外套,一边走进来,阿姨则默默退出去…… 男人每个月会来个两三次,这样的日子持续了一年。 莽虎也尝试过反抗,不愿意去那间教室,也不愿意吞下那颗药,但他的力量太小,抵不过体型臃肿的保育阿姨和男护工,也抵不过那个男人铁爪似的双手和高大健壮的身躯。 而且他是个哑巴,这让他们处理起来更便捷了。 看到这样的文字,沈砚瞪大眼睛,震惊得说不出话来。他双手都在发抖,张嘴“啊”了三次,都没能吐出下一个问号。 就好像他也变成了哑巴。 莽虎把手伸过来,这只手的手指挺长,指节有点粗大,手背古铜色的皮肤泛着顺滑的光泽,但触碰沈砚的手指尖却很粗糙。 莽虎的手心布满了茧,这是一双劳动者的手。 莽虎轻柔地从沈砚手里把手机抽走,埋头继续打字。他没什么表情,眼神漠然,好像这些都是别人的经历,与他自己无关。 那地狱般被强迫,被当做玩具摆弄的日子,在一年之后结束了。莽虎又跑了,跑之前还讨好着,从那个男人手里要来了三千块钱。他就拿着这些钱辗转前往广州。 当年人员紧缺,很多人都没证没经验就上了船,他更是连身份证都没有。但因为个子长得高,脸也有几分超年龄的成熟,所以谎称自己成年,就在混乱疏忽的管理下上了船。 这份海员的工作一干就是十六年。 这段话,莽虎在输入的时候,脸上露出了幸福而满足的表情。 虽然工作忙碌,薪资微薄,但这是他能找到的最安生的去处。 他的梦想就是守着庞然大物的货船,在海上漂流直到生命终结。
第4章 第四章 疫情下的彼岸号 ===== 第三天一早,彼岸号起锚继续前进,迎来了一阵频繁的靠港。 平均两三天就要抛锚装货卸货,一忙起来就是12小时打底。所有人都累得够呛。 当再次出发深入远洋,沈砚松了口气,希望晚上船只平稳航行,别颠簸摇摆,这样自己就能好好多睡会儿。 忙过一阵,船上闲了下来,基本上摸摸鱼工作时间就过去了。 沈砚得跟着他叔大副干活,大副没活在房间里睡懒觉,沈砚就满船乱转,找莽虎。 工作再清闲,莽虎也是一刻都没得歇息。该说就是其他水手把自己活都扔给他,让他不管是工作时间还是工作内容都严重超纲,才能让其他人这么的悠闲轻松。 对此看不下去的只有沈砚,还有貌索吞。貌索吞说过莽虎好几次,让他别当老好人。莽虎笑笑,应是应了,但行动上照旧。 貌索吞告诉沈砚,跟着船长的那一帮人里有的是脾性恶劣的,按说国际海员得会英语,但他们一半的人都英语不行,行的也磕磕绊绊——就是靠关系。这些人经历不光彩,不过是有靠山,就认不清自己几斤几两,随意歧视别人。主要瞧不起东南亚人。 貌索屯刚上船的时候也没少被他们欺负,后来他爆发了,才终于消停下来。而莽虎脾气好,又是哑巴黑户,很容易让人拿捏,就硬是让人欺负了十多年。 沈砚听得唏嘘。但这帮脾性恶劣的关系户偏偏对他挺好,他哪怕心中介怀,但也不想坏了彼此的关系。 在海上为保证安全,很重要的一点就是不要给自己树敌,从这方面来讲,莽虎的做法其实是聪明的。 莽虎最忙,沈砚平日里就跟着莽虎,帮他干活能学到不少东西。沈砚也跟自己的大副叔叔反应过莽虎的问题,叔叔笑着表示他也没办法,人是船长手底下的,要说得去跟船长说。 沈砚一个小小的实习生哪敢找船长说这…… 貌索吞的意思是,要解决还得从莽虎身上下手。说莽虎大可以拒绝,他拒绝了,可能大伙就不会再把自己的活儿都推给他。但是莽虎不,他愿意干,那就没办法。
32 首页 上一页 1 2 3 4 5 6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