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校发了紧急通知,初三学生不用去上课。没有老师的那个班群也在发图片,林南朝点开看了一眼,江湾街满地苍夷,一行人裤腿卷到了大腿根,在污水里踽踽前行,菜市场出口那也堵的水泄不通。 喻灵忙里慌张地来敲他房间门,嘱咐他千万别开窗。后门那条河涨水严重,潮水翻滚得像一条巨大的黑龙,顷刻间便能吞噬大地。若不是他家处于中上坡,恐怕早就被淹了。 他还依稀记得张姨家那座后山,泥石流崩塌,一块大石不偏不倚地砸中他们家厨房,好在没有人员伤亡。 那次台风叫什么来着?林南朝发觉自己想不起来了。 ...... 夏遥见他眼神空洞,像是被抽了魂,拽着他的衣摆,问:“喂,你怎么了?” 目光里某个虚空的点又慢慢聚焦起来,林南朝回了神,冷冰冰地唬了句 :“没事,我是想说,我们这确实属于危房,我建议你再和你老师说说,别在我家租了。” 夏遥:“......” 气氛静默,夏遥没再搭话后,林南朝觉得周遭的蝉鸣似乎都更喧嚣。自顾自地走了一段路后,他发觉有些不对劲。 这蝉鸣好像有些吵得过分了。 林南朝侧过身,那个本该近在眼前的身影离他几米远,正躬着身看他家邻居晒着的一些干食。 林南朝:“......” 他不情愿地折回步子,轻拍了下夏遥的背,无奈道:“又怎么了?” 夏遥指尖戳了戳放置在簸箕上的东西:“这是什么啊?” 林南朝:“红薯干。” 夏遥又指着旁边那个:“这个呢?” 林南朝:“粉干。” “那....” “停。”林南朝被气笑,“你数蚂蚁呢?” 怕耽误时间,他觉得自己没多大耐心和这位少爷耗着,挨个点过去:“这是萝卜干,那个是梅干菜,最边上那个是一些梅子,怎么了吗?” 他在想这少爷是不是被饿狠了,想拿点东西垫垫,却又不好意思说。有这么饿吗?几步路都走不到了?他从前和这邻居处的挺熟,缄默片刻,正准备伸手给他挑一块红薯干,就听见夏遥说—— “我没见过这些,我觉得新鲜。” 林南朝:“......” 他真服了。 * 正值盛夏,夜晚的风吹来也是温热的,夏遥这人最怕热,不断扯着领口往胸膛里灌风,拐过巷口,他突然停步,问:“喂,你去哪儿啊?” 说是带他来吃东西,可这怎么看也不像是摆夜摊的地方。 “去我认识的阿姨家拿点东西,顺便给你捎点吃的。”林南朝也跟着停了脚步。 夏遥抬手摸了摸后颈:“那我要不在外面等你?” 林南朝轻哂:“外面的蚊子你也觉得新鲜?” 夏遥:“...没有,我只是不好意思进陌生人家里。” “我阿姨知道你们,租房子的事就是她联系的。”林南朝说,“算了,随你,就是提醒你,你站在这外面,有点引人注目。” 夏遥歪着脑袋:“什么意思?” 林南朝仔细琢磨了下眼前这位少年。 头发不知道是天生卷还是烫的,刘海半隐半现地遮挡住浓黑的眉宇,一双偏长的杏眼,秀气的挺鼻,唇色鲜红得刚好。 两边耳廓上的耳钉钻,亮得能当灯;手腕上,脖颈上,都戴了看着就死贵的奢侈品,胳膊上还贴了纹身贴,林南朝没看清是什么。 高坪镇老人居多,大多思想封建,他们认为学生,或者说是正当年少的这一阶段,就该斯斯文文,好好读书。 这个点是他们散步的时候,见到夏遥,没准会凭第一印象认为这孩子不务正业,只知道花里胡哨地打扮自己。 再加上夏遥长得实在......精致。 林南朝一时不知道用什么形容词,他觉得夏遥的脸一定是女娲一笔一画细心雕出来的,从下午第一眼见到就这么认为了,比他过去四年在艺术学院接触的人都要好看。 但他对好皮囊不感兴趣。 “我们镇上的老人家比较...”林南朝顿了顿,笑着说,“比较自来熟,你要实在不想进去,就在这待着吧,是想吃面食还是家常菜?” 夏遥:“家常菜吧。” “有什么忌口吗?” “嗯....”夏遥停顿了好一会,“我香菜不吃,葱还可以,可以吃蒜味但不吃蒜,特别不喜欢姜。胡萝卜,香菇,青椒,西蓝花,油麦菜这些蔬菜不爱吃,肉不吃肥肉,一点都不行。鱼我爱吃,但我懒得挑刺,还是算了。” 林南朝浅眸冷了下来:“.......行。” 行个屁。 哪来的毛病,这么挑?林南朝左耳进右耳出,就记着一个爱吃鱼,而后转身走了。 林南朝进屋后,夏遥靠着墙出神。 眸子里显映的天空是墨蓝色的,没有浮云,清透又干净,如钻石般的繁星一颗颗镶嵌在辽阔无垠的天际,耀眼明亮。 他开始打量起这座乡镇。 四面环山,树植繁茂。沿江街地势由低递高,夏遥向远处眺望的时候,一列的落地房就像一节节火车,开头的车厢化作一个点,消失在另一片热闹里。 夜风似老酒,吹过来的时候把小镇都撩醉了。各户人家吃完晚饭,从屋里搬出几张木椅,而后默契又熟练地凑到一块,笑声和风声凑在一起,欢愉至极。 这里可比庆城美多了,夏遥心想。 他手揉着抽痛的胃,从今天凌晨到现在,只在飞机上吃了一顿,还很难吃。方才林南朝其实没猜错,他是挺想尝尝那红薯干的。 他从口袋拿出手机,长摁开关键,屏幕的白光映在脸庞,随即便弹出了一长串的未读消息,夏遥点开一看,有几条来自身边玩得好的朋友,大多还是姐姐夏玲。 正犹豫要不要给她打个电话报平安,手机在掌心震动了两下,来电是陌生号码,地址显示在庆城。 夏遥赶在铃声自动挂断的前一声接通:“喂?” “终于打通了,少爷,你下次玩离家出走这种戏码能不能提前和我通个气啊?” “闻可?”夏遥一听声就知道是谁,“你换号码了啊?” “嗐,今天去水上乐园取景,不小心掉水里,手机报废了。”闻可似乎是在吹头发,声音混在一阵嘈杂的风声里,咬字都刻意了许多:“你呢?真和你妈闹掰了啊?你说你进娱乐圈发展有什么不好,还能给我当男主角,我正愁找不到演员呢。” 夏遥翻了个白眼:“切,你可得了吧,要真想我当早和我说了。” 闻可干笑两声:“你别为难我了,明明知道我找演员只看贴不贴设定,我现在拍的主角是相貌普通的,你哪儿点普通了?我的意思是以后铁定有机会合作,就你妈在这个圈的地位,谁不给你卖个面子?顺风顺水的多好。” 夏遥为这事烦得很,口吻不耐:“假设你爸不同意你当导演,逼着你去公司学习金融管理,你乐不乐意?” “驳回。”闻可逗他,“假设无效,公司我哥能管。” 夏遥自知说不过他,啧了一声:“你有完没完了啊...” “好好好,我不提了还不行吗?我们小夏有目标,哪稀罕这些面子。”闻可了解夏遥的性子,一旦决定了什么事就不会回头,倔的要死,也便不再劝了,转而又问,“那你没对你妈露杀手锏吧?” 夏遥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 闻可:“你喜欢男的这事儿啊!” “哈?”夏遥锁着眉:“我闲的吗?好端端和她出柜?” “我还不是怕阿姨把你逼急了。”闻可叹了口气,“也确实,你这性取向不适合在娱乐圈生存,大环境对你们这一群体还是有限制的,一旦被爆出来,你拍戏的资源也不好找...” 夏遥不知道为什么闻可总能把话题又绕回来了,立马打断:“你少操点心吧,我他妈不演戏,要我说几遍?” “行行行,那你钱够不?你妈她不是把你零花钱断了吗。”闻可当朋友这方面仗义得很,“而且我听说傅教授这次采风的地儿在乡下?你住的地儿有空调吗?吃得多吗?是不是都是没修好的水泥地啊?” “是乡镇,又不是山沟沟里。而且我觉得这挺好的...至于钱,我妈不给我不还有我姐?”夏遥胃更痛了,他觉得和闻可聊天真是折寿,“没什么事儿我挂了。” “行吧,那你记得和你姐报个平安,她来找过我几次,挺担心你的。” “知道了知道了。” 耳边少了只嗡嗡作响的蚊子,夏遥顿时觉得清静。 不过闻可刚刚确实提醒了他,如果他妈再逼他进娱乐圈演戏,出柜也没什么不好的。 他直到自己是同性恋这件事没有什么特殊的契机。在同龄人情窦初开的年纪,夏遥对女孩却没什么兴致,反而是在球场上看见肆意挥汗的少年会激起点情绪,他发现自己对一些男性的荷尔蒙特征很敏感。现在的教育发展,让他很平静地接受了这个事实。 以至于他直接和闻可坦白的时候,吓得他一个星期都没敢和夏遥接触。 夏遥也不知道他在自信什么,冷冷地嘲讽他一句——你这脸我真起不了反应。 闻可气得差点想和他绝交。夏遥嫌烦,最后还是哄了几句,他说自己眼光高。 这话倒是实话,夏遥见过不少明星真人,都不觉得有多好看。 恍惚之余,他脑海突然出现了林南朝的脸——就是傍晚到他家门口,林南朝给他开门的那一瞬间,眼睛里含着夕阳,仿若凝结时光的玉瑛。 这块玉瑛还挺漂亮的...夏遥心想。
第11章 P-Ⅰ-4 “你不看看自己期末考掉到多少名?暑假还想出去旅游啊?还有你老谷,帮着孩子一起瞒我,偷偷去家长会你以为我不知道?” 林南朝一进门,入耳的便是这一句训斥。 谷言末和他爸爸坐在张晓晴对面,低着头不吭声,一直扒拉着碗里的白饭,神情看上去怏怏不乐,好像把反驳的话都顺着米饭咽回了胃里。 张姨端着碗一口没吃,语重心长地说:“臭小子,你南朝哥哥回来了,我看你这次期末考语文都排到年级五十以外了,你要嫌麻烦不想去市里上补习班,就多去找南朝问问,知道吗?” 谷言末有了兴致:“当然成。” 林南朝步子一顿,似乎是心虚,他记得自己高中的时候语文成绩也挺一般。 抬手叩响了门壁,张晓晴循着声音回头一望,立马收起了方才那张苦瓜脸,看得谷言末一愣愣的。 “小朝来了啊,晚饭吃过了没?”张晓晴啧了一声,敲了下谷言末的头,“还坐着干什么?人来了不知道叫?” “妈!说了不要摸我头,会变矮的!” 林南朝笑了笑:“张姨,你不是看着我买了瘦肉丸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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