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南——诶,这字念zhao还是chao啊?” “……” 林南朝脚步一顿,转过身,夏遥弓着身子,双手交在背后,凑在墙边盯着已经卷边的奖状。 他恍然一瞬,那是很久以前喻灵贴的。林南朝小学的时候就和她吵过一架,他觉得贴在墙上奖状会脏,会碎。 喻灵说,不会的,就像我们小朝一样,你长大了,它们也在陪你变化呀。 屋外的晚霞铺天,斑斓的光影透过门映在夏遥的背后,发丝间也跳跃着紫金。林南朝莫名有些烦,想抽烟,他掏着口袋,刚摸到烟盒,就听见夏遥说—— “我猜是念zhao吧?你妈妈肯定觉得,你像朝阳一样。” 方才的冷脸相待并未产生芥蒂,夏遥仍是笑着,偏头看过去,却瞥见林南朝一双冷戾的桃花眼,明明应该是勾情的相貌,这会却显得格外淡漠薄情。 夏遥小声开口:“你怎么了?” 林南朝胸口微小起伏,和夏遥眼中的暖阳对视,说出的话冷得像冬日里屋檐角下的冰渣:“租了四楼就在四楼待着,其他地方不要随便看。” 夏遥:“……” 夏遥本想反驳你贴出来还不让人看了?奈何身边没人撑腰,要是被老师知道过来第一天就把房东得罪了可不好,只得暗自咽下这口闷气:“哦……知道了。”
第9章 P-Ⅰ-2 张姨估计是打扫过,四楼的烟尘味就没那么重。 盖着家具的白布都被收到柜子里,林南朝上手摸了摸,比他脸还干净。 四楼一共三个房间,一间洗浴室,从前家里来客人了,或者是他带同学来玩,都会被留下住宿。 他从衣柜里拿出凉席,铺在床上,又用湿毛巾稍微擦拭,风一吹,簟纹如水。 铺被子、检查热水器、安放家具……一套流程下来天已经黑了,蝉叫得越发肆意,好似再予月光独奏。夜晚的风从窗间吹来,扑在他的脸上。 等一切都收拾完毕,已是晚上八点。林南朝洗了洗手,走到楼道的扶栏边,手臂搭在上面,神情很淡。 方才他找回了那么点充实,现在闲下来,这座房子带给他的记忆又让他痛苦不堪。手机不恰适宜的发来了银行余额的短信,林南朝皱着眉,思忖往后应该怎么过。 爸妈留给他的积蓄不多了。 他十七岁时想过靠天赋赚钱,比如在街头摆个摊子,又或是毕业后开一家画展。但他早已不是心比天高的年纪了,父母过世留给他的阴影太大,一度影响到了他的绘画创作。 什么时候意识到这件事,大概是某一次社团活动,社长下了任务,观看一部电影,然后将这部电影反映的现实意义通过绘画表现出来。 好巧不巧,是影后白卉羽的成名之作《再见,姚佳》。 讲述的是一个少女结婚后因为家庭琐事而慢慢放弃了自己理想的故事,全篇压抑现实,引起不少已婚妇女的共鸣。甚至有媒体统计过,那一段时间的离婚率比平时要高。 是部老片子,大部分同学没看过。林南朝却垂下了眼,手里握着画笔,茫然地盯着眼前的画板。 这是他爸爸看的最多的一部电影。 周遭好像迅速切了个场景,就像电影特效的专场,林南朝坐在一片黑暗的正中心,他看见父亲林海靠在沙发上,屏幕的白光照亮了他不再年轻的面庞。 另一个自己从门外进屋,背着书包,因为炎热额头沁满了汗珠。 “爸,你怎么又在看啊?” “我得多看看,可不能犯错误,让你妈觉得嫁给我不幸福。”林海揽过儿子的肩,“你以后找伴侣,也得有这份自觉。” 往事流转,林南朝不受控制地抬起手,身边同学似乎注意到了他的不对,问:“这电影还没看完呢,你现在就画吗?” 他没听见,只顾调色。然而在抬臂的那一瞬间,他却不知如何下笔。 他看见那个曾经的自己一步步朝自己走来,声音一步比一步坚定,眸子里倒映着小小一个坐在黑暗中心的他。 耳畔传来空响,他听见自己说—— “你不能再画画了。” “只要不画,你就不用去参加比赛,爸妈就不会出事了啊!” 画笔掉在地上,留下了一道暗蓝的痕迹。 …… 从那之后,他越来越逃避,他逼着自己远离创作绘画,刚入学那会学校论坛上都在讨论的天才画家林南朝,慢慢淡出了话题。他不是什么天才,他只是一个普通学生。 林南朝打开通讯录,划页翻找着,最终的目光停留在傅荣二字。 傅荣在艺术界很有地位,学画画的基本都知道他。大四的时候傅荣来学校找过他,说曾看过自己的得奖作品,很欣赏他的才华,还作出邀请,毕业后去当他的学徒。 林南朝当时第一反应不是震惊,是疑惑。据他所知,能做傅荣的学徒非常不容易,他只看得上天赋异禀的。富贵人家想花钱送孩子到他这都被拒绝了,他手下的学徒一半是靠着实力自荐,还有一半便是他相中后亲自邀请。可自己已经淡出绘画圈四年,傅荣这样一个声名显赫的地位,为什么还能看中他? 会有人欣赏一个自暴自弃、沦为平庸的人吗? 他躲惯了,当时也没反应过来,直言就拒绝,傅荣对这个结果毫无意外,留下联系方式便离开了。 老实说,傅荣学徒这个身份诱惑力真的很大。 他从前就听自己同班的训练生说,一定要认识傅荣。那个年纪爱跟风,别人有的自己也要有,连理想都是随波逐流,慢慢的,画室里的学生都把认识傅荣当成了自己的目标。 林南朝出神地望了屏幕良久,直到张姨的电话打了过来。 他按下接通:“喂?张姨。” “诶,小朝,家里收拾好了没?” “嗯,差不多了。” “阿姨家刚做好了猪油渣,准备给你送去,你看你还缺什么不?阿姨再给你带点菜来。” “不用。”林南朝开了一句玩笑,“反正不是可以去您那蹭饭嘛。” “那肯定可以,那你在家吧?阿姨现在过来……小末!你给我好好待在房间里面壁思过,不许出去找事!” 谷言末是她儿子,算算时间,也上高中了,林南朝被陡然放大的音量听愣了下,问:“小末怎么了?” 张姨语气这才放轻了下来:“他这臭小子,太不让人省心,和校外那些小混混搞在一块,还打架,我平时就是太忙,没空理他,还是老师过来和我说的,气死我了。” “青春期,叛逆,小末这孩子不坏。”林南朝安慰了两句,“张姨你看着小末吧,反正不远,我自己去拿。” “诶,那也行,到时候直接进来啊,不用脱鞋。” “好。” 电话挂断,屏幕又重新返回通讯录的界面。 林南朝低叹了口气,摁熄屏幕,自言一句:“算了。” 他来到二楼厨房,看了眼还剩大半的瘦肉丸,也没什么胃口继续吃了,拎起袋子准备扔到外面的垃圾桶。 夏遥坐在行李箱上,穿着破洞裤,露出冷白的膝盖,听见动静后回头俯视:“收拾好啦?” 林南朝点了点头:“嗯,行李可以拿上去了,四楼有三个房间,其中有一个房间能睡两个人,你自己挑吧。” 夏遥伸腿,脚往前一勾,行李箱的滑轮依着惯性往前推,等滑到林南朝面前,耷拉下一张脸,下颌支在箱杆上。 从林南朝的角度看过去,就像一只没脖子的树懒。 “你家有吃的吗?”夏遥问。 林南朝摇了摇头:“你饿了?” 夏遥捂着胃,低低嗯了一声:“我晚饭还没吃。” 林南朝这才注意到他脸色有些发白。 见他一身名牌货,应该也是哪家娇生惯养的少爷身子,饿不得。 在镇上一个月八千的房租,不包吃是不是有些过分了。林南朝心想。 少顷,他屈着食指,在夏遥行李箱上敲了敲:“走吧,带你去吃东西。”
第10章 P-Ⅰ-3 林南朝从兜里拿出钥匙,夏遥原本想往外走,就见他转身去了楼梯旁的死角处。 他以为那是间小仓库,问:“你要去拿东西吗?” 咔哒一声,林南朝手腕微动,面前的木墙开出一道窄缝,顺着视野向下看,有一处短台阶。 林南朝弯腰低头,回道:“是后门,走这快一点。” 夏遥哦了一声,从行李箱上直起身子,身上的短袖被他压出褶皱,夏遥随意抬手捋了捋便跟了上去。 台阶下封闭的空间内放着一台洗衣机,旁边摆着一架竹子做的老式晾衣架,林南朝径直向前,开了门。 后门外贴着一道河,高坪一周没下过雨,河水干涸见底,河床上沟壑纵横,看上去就像一位年迈者布满了饱经风霜的皱纹。 坝壁上贴着沿缝而生的杂草,高度能达到人的膝盖骨,夏遥走到边上,月亮微弱的光投落下去,还能瞥见一两个人牵着牛,看着它吃草。 林南朝皱眉,脚步慢了下来,一手圈住他的胳膊往里拉了拉,自己走在他的外侧:“空地这么大,非要挨着边做什么?。” 他五官并不扁平,是属于柔和的那一类型,蹙眉的时候不显凶厉,又说了句:“这里没有围栏,边上又有青苔,会很滑。” 夏遥借着力往里退了一步,胳膊却往外伸,指向不远处,语气捎着点兴奋:“他是怎么下去的?” 林南朝觑了一眼他指的方向:“每隔几十米,就有用木板搭建的爬梯,可以走下去。” 夏遥又问了一句:“那牛是怎么下去的?我看那个木板很松的样子,牛那么重,走的了吗?” 林南朝轻笑,反问:“你觉得这个木板为什么这么松呢?” 夏遥:“......” 言外之意,是被牛踩的。 他嘴巴闲不住,眉头一皱又操心道:“那你们这条街离河这么近,夏天台风来的时候,涨水了怎么办?不怕被淹吗?” 林南朝沉默了半晌。 温州的台风惯会放鸽子,唯独有一次他印象深刻。 大概是上初中的时候,正逢国庆,初三学生的假期被缩成三天,整栋教学楼只剩下四楼灯火通明。 林南朝是走读生,那天晚自习下课,到家的时候恰巧下起了暴雨,他还在庆幸自己运气好,没早一步也没晚一步。喻灵提了一嘴说明天有台风登陆,问他们学校放不放假。 林南朝笑了笑,回:“怎么可能。” 班里不是没讨论,只不过大家都秉持着浙江台风,刮哪儿都不会刮温州的理念。每次都是走个过场,打打雷,飘阵雨,就慢悠悠地拐到其他市逛了。 谁料到第二天,台风来势汹汹。早上五点,林南朝被咆哮的风声吵醒。他拉开窗帘,正巧就看见家门前那棵桂花树被拦腰截断,浅黄色的花蕊铺在地面裹着砂砾,像掺了尘杂的碎金子,随地滚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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