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烟瘾好像是一刻也忍不住了,甚至没给夏遥回答的机会,便挥了挥手朝方才指的方向走去。 林南朝烟瘾这么严重的吗?夏遥不禁回忆起来,还以为是自己记忆紊乱了,但往事渐渐在脑海清晰,和他待的这一时间,确实没怎么看过他抽烟啊。 * 林南朝点烟的手有些抖。 尼古丁让人着迷,吸入的瞬间像灌入了每一根血管里。 吐出的烟雾飘在浓浓夜色里,这边的风似乎要更大些,散消的时间比冬日落在肩头化了的雪还要快。 挺好的,冷也没关系,最好再大一点,能把他身上的烟草味都吹走。 “吴和跟他表白了?” “被拒绝了还那么缠人,恶不恶心啊?” “可林南朝为什么不疏远他啊……” 那天晚上好像也是这样一个雨天,但不及这清爽,空气仍然沉闷得不像话,气管里像堵着一块石头,每次吐息都不能呼气到底似的。 吴和和他在同一个训练班,他们被分到同一个宿舍,形影不离。 某一次夜间十二点,林南朝刚从画室收拾好东西,来到门外,就见到吴和蹲在那。 一米七多的个子在南方不算矮,可蹲下来就跟缩水了一样。雨簌簌落下,拍打密匝的叶,室外只剩下令人静心的雨声。 那晚的吴和看上去格外可怜、落寞。 “你在等我?”林南朝走过去问。 他戴着眼镜,即使灯光微弱,林南朝还是注意到了全身湿透的吴和。 他胳膊下夹着几张画稿,但因为没带伞,所以护得格外小心。见状,却也顾不上什么了,把手里的纸递过去给他擦水。 素描纸的吸水性没那么好,林南朝擦得有些用力。 他问:“怎么了?” 吴和说:“南朝,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每次吴和说这句话,林南朝就知道,是他妈妈的病又严重了。 他那时候偶尔会有点生气,他是真心真意把这人当朋友,每次吴和对生活不报什么希望林南朝都耐心劝导。但费心在他心里建起的就像一座豆腐渣工程墙,都不需要洪水,风一吹就能倒了。 气吴和太懦弱无能。 但毕竟十几岁,林南朝无法感同身受他的苦楚,自然也没资格去批判他什么。 “我卡里还有几万块钱,你拿去给阿姨治病吧。”怕伤了吴和自尊心,他说,“都是我自己在电视台挣的,我收利息的啊,几年之后一定要连本带利还给我,不然我不借。” 吴和这次什么也没说,眼眶又红了一圈。 林南朝心里忽然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你怎么了?说话。” “你不会去借了那什么高利贷吧?” “……” “南朝,我不能一直拿你的钱,那个高利贷叔叔说不用那么着急还……我不参加比赛了,我不画画了,我成年了,我下个月去打四份工,能还上的,能还上的……” “高利贷说的话你也信?” 吴和站起来,脊背却还是弯着,他额前的碎发被淋湿成一缕缕,渗出的水落在林南朝的手背,明明还是仲夏,却凉得刺肤。 “我没什么可以让他们拿走的。” 林南朝觉得吴和是不是被雨淋傻了,气道:“你是没什么,但你有条命,还有躺在病床上希望你前途似锦的母亲。” 吴和瞳眸轻颤。 “你以为你没钱还他们就不会怎么样了?你希望每天一下培训班外面就有一堆人堵着你吗?你想让所有人看你笑话是不是?” “那你要我怎么办!”吴和怒吼,“你以为钱有那么好拿的吗!你以为你每次借给我的几万块钱能顶我妈几天医药费!” “你是不是觉得自己特别清高特别仗义?瞧不起我?” 那是林南朝第一次对吴和,有了一片好心喂了狗的感觉。 语言轻飘飘的,明明无刃,落下心头的时候却比刀还要锋利伤人。 都是十几岁的少年,谁没脾气? 他那时候真不想管吴和了,他也想破罐子破摔,对吴和说一句——我没什么义务借你钱,你是死是活都和我没关系,你冲我撒什么火? 但下一秒,吴和就失去意识地倒下,林南朝摸到他额头滚烫一片。
第25章 P-Ⅰ-18 他背着吴和到了医院,终究是不忍心留他一个人。第二天赶到画室上课的时候,林南朝才隐约觉得有些不对劲。 那个每次考试都仅次于他的同学,在下课当着全班人问他:“林南朝,你真喜欢男的啊?” 喜欢什么?林南朝怀疑自己耳鸣了。 “得,看这反应,昨天看的那个帖子说的对。” “什么帖子?”林南朝问。 那人把手机屏幕点亮,随即解锁,从相册里找来几张截图展露在他眼前,说道:“昨天刷微博,突然刷到这条,不过原博主后来删了。” 他暗狠狠地羞辱人:“应该是你那什么电视台的关系帮你撤的吧?” 映入眼帘的是几个大字——“民间艺术家”小画家性取向疑似男性,深夜与男生接吻。 接吻?跟谁接吻? 紧接着便看到了自己与吴和的照片。 很刁钻的角度,偷拍者将电影里的借位手法运用的很好。 老实说,林南朝当时根本没把这件事放心上,只觉得可笑,他回应:“我不喜欢男的。” “那这照片是p的?” “不是。”林南朝在犹豫要不要把照片里的那个人说出口,又觉得刻意隐瞒反而显得奇怪,如实道,“照片里的是吴和,昨天发烧生病,我带他去医院,偷拍的记者故意找的角度,所以看上去像接吻,就这么简单,信不信随你们。” “但是退一万步来讲,你在嘲讽什么?”林南朝声色冷如薄冰,“我看你那么高兴的样子,还以为我喜欢男的,你就能当第一了。不如想想怎么提高画技,一辈子当第二,很难受吧。” 其实当第二不丢人,第二也很厉害。 只不过林南朝知道说什么话戳人心窝子。谁对他好,他对谁好;谁讨厌他,他就远离。 谁惹他,那他也不想让着。 …… 林南朝去找吴和说这件事的时候,吴和说:“南朝,我确实喜欢你。” 林南朝懵在原地。 “很正常吧。”吴和笑笑,“你长得好,体育好,画画好,成绩好……心软又善良,对朋友仗义,对家人孝顺,做事从来都是信手拈来的状态,你这样的人,身边只会有两种人——” “非常喜欢你的,还有嫉妒生恨的。” 林南朝还是没缓过来:“是,哪种喜欢?” 吴和足足盯了他十几秒,才放声大笑:“兄弟的那种,你想什么呢!” “吓我一跳。”林南朝轻轻地拍了下他的肩,“烧退了没?” “退了,不过,你真的不喜欢男的啊?你讨厌同性恋?” “不讨厌。”林南朝说,“但我从来就没想过自己会喜欢男的。” 朋友间的火气来得快散得快,昨晚那一通争吵算是翻了篇,林南朝又说:“庆城下个月有一场公益比赛,有奖金,你高利贷借了多少?他给的期限是多久?” “六万,两个月。”吴和说。 “够了,那个奖金有三万,我这自己还存了一些钱。” 吴和笑了笑:“我们林画家这么有自信可以拿第一?” 林南朝说:“看了一些报名人选,应该可以。” 听听这话,你说他谦虚吧他又那么肯定,说他狂妄吧他又用了模棱两可的应该。 吴和看向他:“谢谢你,南朝。” …… 咔嚓—— 林南朝又点了一支烟,这是他抽的第五根,身上的烟草味好像更重了。 眼睛许久没有闭上,被烟雾一熏更显殷红,映着盈盈月光的眼眸依稀能看见充血的红丝。 可他又不敢闭眼。 回忆万千,只要合上眼,就全是那个溃烂的夏天。 他怎么也想不到,原来吴和从那个时候就开始算计了。 他该怎么释怀,是因为自己不求回报的善意造就了现在这样糟糕的自己么。 呲拉——烟头在掌心慢慢摁灭。 视线里闪着猩红点点的火光渐渐融入夜色里,直至不见。其实是痛的,但林南朝习惯了,并且是习惯了依赖这样的痛感。 只是这一次,指尖蜷缩了两下,似乎上一次这么做是很久之前的事,林南朝居然感到了一丝陌生。 但这种陌生感散得很快,如同肌肉记忆,没多久林南朝便又陷入了这样自损的享受里。 皮肤灼伤,被烟头烫是不会流很多血的,所以很好隐藏。长袖一垂,不会有人看出来。 烟草燃灭的灰烬跟着进入皮肉里,好像渗进血液里,然后慢慢侵入到骨髓、血管,将他也变成香烟的某个原料,譬如焦油,尼古丁。 他不觉得烟是什么好东西,一切能掌控他的,林南朝都不喜欢,连带着犯了烟瘾的自己。 掌心合拢,烟被弯折揉在手里,林南朝感受不到烫似的。他昂头看了眼天——这里的视野没有家里的天台好。 因为没戴眼镜,今天正好是个阴雨天,他也看不清天上到底有没有星星。也许有吧,只是被云藏起来了。 长睫忽然颤了颤,有滴雨落在上面,又模糊了一隅视角。林南朝闭了闭眼,拿出手机,天气预报上显示这个时间段会有小雨。 明明出门前还不是这样的。 真是,好讨厌雨天啊。 “喂,那位小帅哥——”耳畔响起一道男音,林南朝回了神,愕然转身。 江越小跑过来:“和你一起来的那个小可爱把脚给崴了,要不去看看?” 林南朝眉眼触动,问:“怎么崴的?” 江越摊了摊手:“就不小心摔了呗。” “知道了。”他没说去还是不去,步子却已经开始迈动。 江越挨在他身边:“你这是抽了多少,烟味这么重?” 林南朝视线盯着路边杂草,认真回想了下,五六根吧,他反问:“很重吗?” 江越点头。 林南朝沉默下来,在想要不在原来的地方站一会,那边风大,多少可以吹走点身上沾染的烟味。 他没发觉江越一直盯着自己的侧脸,半晌,林南朝听见他说:“你不高兴的时候还真是不爱说话。” 林南朝抬眼,从方才的思考中回神:“什么?” “就是夏遥,他说你好像心情不好,劝我最好不要来找你。” 林南朝内心忽然紧了紧,酸胀一片。这感觉有点像用尖牙去舔口腔溃疡,不好受,但又没办法控制住。 是的,没人会喜欢负能量的,夏遥那样的人也一样,所以他不想江越来找自己吧。 看来自己还是不太会藏情绪,林南朝忽然有些懊恼,刚刚说自己烟瘾犯了,或许可以离开得再慢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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