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朝阳渐渐升起来了,映亮了一整片天空,火红火红,生机勃勃。但我的眼睛却被那片朝阳染得湿润,我感觉到那片朝阳, 也许是我的生命里看到的最后的色彩。 它那么浓烈,那么蓬勃,从东边的海边一跃而起,平等的照亮每个生命的天空。但是同样生活在这片阳光底下,每个人能够得到的爱却并不一样。 这个时候,我突然好想淼淼。 我也很想我爸妈,但是也许我马上就能和他们见面了。我甚至想了想程若晗,他在生我的时候,也是这样复杂的心情吗?他的姐姐爱他,是不是一如淼淼爱我? 那么,他有真心爱他的伴侣吗? 我看了看傅九舟,他也在出神的凝视着窗外,日光把他的侧影晕染得英俊而凛冽。我曾很多次端详过他,但大多数是在无眠的夜里,拖着疲惫而残破的躯壳,用痛恨或者冰冷的眼光。这大概是我第一次如此平和的凝视他,突然又发现了他的一个优点——长得还不错。 可是这有什么用呢?就像明朝意,长得也不差,可是都并不属于我,就像这一轮朝阳。 阵痛慢慢如潮水涨来,如果要形容的话,也许和月经相似仿佛。慢慢转入到有规律的宫缩,大概五到八分钟一次,一次持续三四十秒。痛级也由浅入深,先是深呼吸可以忍受的、浅浅的小腹肌肉痉挛一般的疼痛;然后慢慢潮水一样上涨,到整个腹腔内里深处的,龙卷风一般搅得五脏六腑似的抽痛。 我一向是很能忍的,但是等到日上中天的时候,冷汗已经打湿了我的全身,头发一缕一缕粘在额头上。中间有白大褂蓝口罩的医生来做了好几次检查,应该是叫做内检?用戴着橡胶手套的手指深深地探入两腿之间,往内推到宫口,试探性地扩了扩那一处的宽度。手套带出来的时候,沾着浑浊的残血,每一次都让我痛不欲生。 又有人来为我在腕上挂上了留置针,针头连接的还是缩宫素。剂量逐渐加大,宫缩也渐次剧烈,但是我从医生的脸色看出,宫口扩张的情况并不是很理想,孩子的胎位可能也不是很好。我甚至能感受到,孩子的颅顶硬涨涨地顶着右边大腿根部的会阴肌肉,有沉痛的下坠感,但就是有什么关窍紧紧的卡着,叫我几乎直不起腰。 “能剖吗?”在又一次宫缩后,我忍不住狠狠地锤着身旁的铁皮床头柜。因为医生千叮咛万嘱咐,即便疼痛剧烈,也不要叫喊,叫喊只会浪费为数不多的宝贵体力,他们只允许我深呼吸缓解。我珍惜生命,并不敢叫喊,只能在实在忍不住的时候捶床或者床头柜。 朦胧之间,我听到傅九舟语气沉沉地问:“我问能不能直接推去剖腹?” “情况特殊,他的女性器官发育并不是很完全,强行打开腹腔的话,能否保得住子宫、卵巢等是其次,主要是羊水栓塞的几率会增加——”医生的话音在口罩之后也十分模糊:“傅参,你应该做过功课,直到羊水栓塞是什么。” 我听过这个名词,和产后大出血并称21世纪生产的两大死神,主要症状表现为羊水逆行进入血液并造成污染,因为很快会进入肺部造成肺部的器官衰竭,所以死亡速度极快,一般在五分钟左右,一旦发作,生还率基本为零。 傅九舟会怎么选呢?我迷迷糊糊地想,会让我去剖吗?保住这个他强求来的孩子,冒着几乎无法生还的风险—— “......那就再试试。”傅九舟沉默了几秒钟,说:“能不能确保顺下来?” “这个无法保证。”医生说:“枕后位,头胎,正常宫颈条件好的女性都很难通过阴道分娩,何况是您的爱人这样的特殊情况。胎儿不大,这是个好消息,但是您要知道,男性的盆骨条件是无法和女性相提并论的,如果孩子不掉转成枕前位,几乎不能顺产。” “怎么才能调转?” 这次轮到医生沉默了,透过那片空气,我甚至能感觉到这一阵沉默之后她双眼中淡淡的怜悯:“......人工,傅参,简而言之,就是用类似于内检的方式,将手指探入扶住胎儿头部,在母亲腹腔之内进行调转。” 傅九舟说:“对母亲有危害吗?” “危害不大,但是疼痛难忍。”医生说。 傅九舟很轻很轻地看了我一眼,我对上了他的眼神,这一次,我清楚的捕捉到了他眼睛里的悔意和痛色。 我看到他摇了两下头。 不可以。 我用尽力气,尽量提高音量:“可以。” 傅九舟倏然扭头看向我。 很痛,我知道,医生见惯了宫缩的痛,但却还能说出疼痛难忍四个字,那可能真是生不如死。 但是,但是我想活。 可以活,谁想死? 我还有淼淼,我要活着保护我的妹妹,我还没有给她治好眼睛,我怎么能面对九泉之下的父母?我还有、还有这个孩子,我不想和程若晗一样,生下他,却又爱不了他。 我不想他和我一样,一辈子渴求爱意却始终不得。 我想活。 我再次咬着牙重复:“可以,我要试试。” 傅九舟蓦然扭过脸去。 于是这一次,我被推进了待产房。医生将我转过去,让我抱住自己的腿,蜷缩成虾米状,在后背消毒了半晌,手法娴熟地推入了很粗很粗的一管针。 大概是麻醉,我想,傅九舟是不会舍不得这点无痛分娩的费用的。 但还是好痛啊。那根针深深地扎进了脊椎之间,冰冷而尖锐,像极了我将要面对的、未知的恐惧。 我看着医生拿来一个透明的水球,将我又转过来,弯起双腿,她们告诉我这是助产球,帮助扩张宫口的。 然后十倍于刚才内检的痛楚袭来。 每次阵痛泛起,会阴剧痛的同时,医生便叫我发力,她用水球配合在下面扩张宫颈口。寥寥文字很难形容这种痛楚,就像强行把内里劈成两半,将里面生长的什么东西拖出来。 我以为这已经是极限了。 直到她们上手开始调整孩子的体位。 这时候麻醉已经开始生效,我快感觉不到自己的大腿了。但是腿根的痛楚太过分明,医生的手存在感太强烈,我能清晰的感觉到她的手摸索到孩子的头顶,尝试着慢慢顺时针转动。而那孩子就好像被拴在我的五脏六腑上,随着它的转动,我所有的内脏都在旋转,带动着从会阴到小腹的全部肌肉,在一阵又一阵撕裂般的剧痛中痉挛。 我忍不住哭叫,哪怕是眼泪狼狈的糊满了整张脸,我也忍不住自己的惨叫。太疼了,这绝不是人类能够承受的极限,我甚至无法晕厥过去。 医生在我的惨叫声中不得不遗憾地收回了手。 她们低声商量了片刻,为我推入了更多的麻醉,我像濒死的鱼大口呼吸着空气,慢慢软下了身体,几乎是瘫在产床上。 旋即她们退了出去,只留下一名助产士。 我等缓过来了一点,努力抓着助产士的手坐起来,就着她的手咽了几口粥。我知道,现在最宝贵的就是体力,我必须保存好最后的体力。 她的脸被口罩遮得严严实实,但是眼睛却让我感到十分熟悉。 电光火石之间,我想起来几个月前的某一天。 “是你——”我喃喃道。 她轻轻点了两下头,继续给我喂粥,声音很低:“请再坚持一下,大小姐在为您想办法。” 我露出茫然的神色。 “我们都是曾受过程家遗泽的人。”她说:“您是程家少爷的血脉,大小姐宁可放弃今后几十年的平静,也会为您赌上这一回。” “请您先努力,生下这个孩子。” “我们有程家秘传的吊命汤,能最大程度挽回雌雄子在产床上的那口气儿。” “我们可能没办法带走孩子了,但是一定会想办法带走您,这是大小姐的死命令,也是我们能为程家少爷做的最后一点事。” 我看着她,她的眼尾有岁月的痕迹,蔓开了浅浅的鱼尾纹,但是眼睛澄净而温和,就像透过我在怀念什么人。 “请您一定要坚持住。” 七月二十四日,农历七夕,夜九点十五分,二十八岁的傅九舟迎来了自己的第一个孩子。 夜九点二十分,联勤保障29387医院住院部十二楼发生剧烈爆炸,伴随有明火燃烧和烟雾扩散。 夜九点二十四分,傅九舟从七楼新生儿科向上奔跑,被坍塌的栏杆和安全门阻拦在第十一层至十二层之间。 夜九点三十一分,消防车出警,二十分钟后明火扑灭,重点清理十二楼重点观察手术室。 夜九点四十三分,确认现场伤者9、亡者0,失踪者1,初步确定为当天十二楼重点观察手术室唯一的就医者、一名身份特殊的病人。 夜九点五十七分,宣布现场清理完毕,未找到该名失踪者。 而那夜的爆炸声、熊熊燃烧的大火,最终也并未能够被传上任何社交媒体,被强行封锁消息在了联勤保障29387医院的围墙之中。 起火原因、事由,一律成谜,就好像数年前的925平安大厦纵火案。 ---- 生子过程预警!!!
第19章 === 锦大的夕阳总是格外灿烂,滟滟随波落在湖畔的清水上,在水面泛出一层灿烂的流金。岸边有柔嫩的柳枝随风飘荡,有意无意落在过往行人的肩头,勾连起一种别样的撩拨情绪。 姜淼淼在湖边出了会儿神,低头看着手机屏幕,是一张答辩通过人员的公示表格文件。她看着自己的名字,沉默了很久。水面的余晖倒映在她泛着灰白的那只左眼里,也激不起任何的神采。 时间很快,快到她从懵懵懂懂的新生到即将硕士毕业;时间也很慢,慢到哥哥见她的最后一面,还能清晰地在眼前浮现。 那时候已经是隆冬时节,她刚拿到保研资格,满心喜悦地想要和兄长分享。电话打过去,一直相依为命的兄长冒着鹅毛大雪出了门,穿得臃肿而繁复。她兴奋地想上去挽哥哥的手,他却轻轻地按在了她的肩头,清雅秀致的容颜泛着淡淡的疲倦:“淼淼,哥哥身上不太舒服。” 兄长身体不算孱弱,但是常年劳累,自少年时候起就疲于各类兼职,一直不算强健,所以她也没多想,真心以为他是不舒服,还热切地赶他回去休息。 谁知道那就会成为见他的最后一面呢? 后来,就发生了724爆炸案。 她的哥哥姜卿,自此以后就再也不见。 姜淼淼根本不知道那天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哥哥身上发生了什么,需要在那么一个深夜孤身赶赴一个陌生的军医院。她只知道伴随而来的是警察例行公事的盘问,永远没有后文的“等通知”。她总觉得有什么人或者事情隔在她与真相之间,她有心去寻、却无力问津。
33 首页 上一页 21 22 23 24 25 26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