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我的资料。 我霎时愣住,下意识打开了文件夹,看见了自己的生平,甚至是说,进锦大以后的生活。 我和淼淼的身世,在锦大并不是秘密。毕竟这是个头部学府,吸收的大多数是本地的学生,权贵如云、豪奢之家并不少见,我和淼淼这样的孤儿,反而是容易受到关注的特殊群体。 但是我并不想要这种关注。一方面是钱够用,颜夫人的助学金加学校的助学金、我自己的奖学金,已经足够我和淼淼的日常所需。我考上锦大的时候,越市也提供了一笔奖金,加上淼淼的医保,这笔钱用来支付她的药费绰绰有余。 只关注我,我无所谓,毕竟我是直接受益人,之前在越市各个地方奔波打工,脸皮也练得足够厚,被人议论两句不算什么,拿助学金的时候让我上台去公开自己的身世经历也可以。但是淼淼不行,她非常在意自己那只看不见的眼睛,我不可能让她去面对外界的流言蜚语。 刚进学校的时候,淼淼被寄托在锦市附属中学借读,我沉默地跟在边祈云身后当跟班。我知道他对我没什么好印象,也不会有什么好脸色,但是颜夫人帮的忙实在是太大了,足够我在他面前压下任何的脾气,安安心心当个跟班。 进锦大的头一年,边祈云都把对我的排斥挂在脸上,因此他身边的朋友也不会给我什么好脸色。我跟他住一间宿舍,每天早上要比他早起半个小时,除了打理好自己的东西,也要整理好他出门所需。 边少爷素来是十分讲究的,无论天气如何,雷打不动三件套,衣柜里整整齐齐叠着二三十件手工定制的黑衬衣白衬衣灰衬衣,而且每件衬衣都有自己专属匹配的长裤。他自己是找不到这种对应关系的,但是当他穿好一身、站在穿衣镜面前的时候,只要看一眼,他就知道今天自己衣服和裤子的匹配关系是不是对的。 这是一种难以言说但我认为十分厉害的本领。 我认识他的衣柜就花了半个月,在常年穿打折过季衣服的我看来,那些不带标签的衬衣都长得一模一样。后来我发现,就算认全了衣服——毕竟衣扣、裁边之类的细节还是能记住的——那些裤子,没有细节可言的裤子,才是噩梦的开端。 所以边少爷前半年,经常重复着穿了脱、脱了穿,因为他穿上以后才发现衣服和裤子是不对应的。但是他又有另外一个毛病——他的衣服在收进衣柜之前全部手洗并且熨烫过,只要展开过以后熨烫的褶子就会变凌乱,这时候就必须另外再找一身没展开过的。 这个过程又得花上五分钟,并且不见得我也能找对。 因此第一个学期,边少爷和我踩点到教室、甚至于迟到,是家常便饭。 他是不用看老师的脸色的,但是我还得看,因为我靠绩点混奖学金、靠奖学金吃饭。所以每次课间我都要去绞尽脑汁地找老师套近乎,平时周末也要在学院做各种各样的杂活,期待在老师们那里混个眼熟,加点印象分,不至于因为迟到被扣平时分扣得太惨。 边少爷参加他的社交活动,我是不用跟着的,我也尽量避开他的好友圈子。但是或多或少会碰上,毕竟一个学校里低头不见抬头见。 他的朋友对我的态度基本分为两类,友好和无视,以后者居多。而前者其实也不是什么好事,因为我的长相问题,在他们心里,我除了当跟班和书童,也许还兼具一些无法言说的功能。 这些流言边祈云大概是不知道的,否则他肯定会找这些人的麻烦。但是我能感觉得到——从他们意味深长的眼神里,在相处的间隙,边祈云不在的时候,加我微信或者直接动手动脚的次数也不少。 我能做的就是忍气吞声、尽量避开,因为我真的非常、非常、非常需要这份工作,一旦我和他们之间起什么冲突,被替换掉的一定是我,因为锦大里想当边家的走狗的人实在太多了。 我是非常容易被替换掉的一条。 最严重的一次,对方频频蹲守我,在我奔赴学院干活的各个关隘,甚至意图在我在图书馆学习的间隙里往我的水杯里下东西。但那段时间我极其警惕,根本不吃也不喝任何离开过自己视线的东西,在离开座位的时候都会把水杯喝光再走。对方大概努力了半个多月,没有任何进展,最后耐心告罄,直接在我晚上出校门去找淼淼的时候套头拖走。 我也不知道边祈云是怎么在一个小时之内找到我的。 但确实他在路上截住了那辆车,把我从别墅门口带了回来。 那是我第一次看到他动手。车胎发出尖锐的摩擦声,直接逆行停下,逼得我这边的司机一个急刹,然后他从驾驶座里走下来,边走边扯掉领带、解开扣子,然后挽起衬衣袖子,客客气气站在车窗边上敲了两下。对方没敢开门,他直接一拳捣碎了车窗玻璃,伸手打开车门锁,然后拽着对面的脖子把人揪了下来。 三两拳把人先揍到没力气挣扎,然后掼在路边,骑在对方身上继续对着脸一拳接一拳。光听着声音,我都能想象到那个血沫横飞的场景。 但是他没让我见到血。他揍完人之后,甚至撕下了对方的衣服,把自己的手擦得干干净净,再来后座拖我。 被胶带封着嘴、绑着手的我就像一条死狗一样,被狼狈不堪地踉踉跄跄拖到了他车上。但是我路过的时候看了一眼那个倒在杂草里的人影,感觉对方比我更像一条死狗。 我不知道后来颜夫人怎么处理的,总之后来再也没人在明面上打过我的主意。 这件事之后,我和边祈云的磨合进度飞快上涨。在准备衣服的时候他再也不会用刻薄又嘲讽的话催促我,我也不至于手忙脚乱,能从容地拿到他需要的那一套。整理他的书本的时候,容错率也高了很多,虽然要求没有放低,但是至少不会因为一张书签夹错了页码而被人身攻击。 这种跟班的日子,一直持续到他毕业、我读研,之后就只用周末去他的住所整理卫生,他也习惯了有事找我,毕竟本来就不喜欢陌生人接近他的东西。 我所有的资料肯定是在边家存有备份的,颜夫人不可能让一个不知根不知底的人24小时跟在边祈云身边。但是我以为边祈云对我的事没有兴趣,所以在他家看到我的档案,是有点让人惊讶的。 我慢慢翻开。 从抚养我的孤儿院,到爸爸妈妈收养我的文件截图,到我父母的死亡证明复印件,大部分文件因为时间久远,哪怕是彩印也泛着一种干枯而脆弱的黄色。我翻到自己保送锦大的入学证明,毫不意外地在推荐人落款看到了傅老的名字。 我以为自己飞出了樊笼,原来才是个开始。 按保送的规则,的确要有副教授职称以上的学者写推荐信,我那时候是个孤儿,从哪里去找这种东西?是中学的校长告诉我,他为我联系了一位好心的教授,可是我没想到,原来这也只是傅九舟运作的一环。 我顶着傅九舟的烙印走进了边家,所以边祈云看到我的时候,一瞬间会流露出那样强烈的反感。 而我自己还什么都不知道,还以为自己在别人眼里是勤工俭学、清白努力的学生,现在想来,何其可笑。 我忍不住露出一丝自嘲的笑意,再往后翻,看到了自己进入锦大以后的经历——稳定的绩点,一次不落的助学金和奖学金,在各个活动的后台沉默而隐秘地打杂,把自己的名字混在各种竞赛中好争取保研。 这四年来,我的确过得不是很轻松。 一直翻到我的保研面试成绩单,以及导师分配双选表,按道理来说到这里就应该结束了,但是这本文件夹后面还有一小叠。我怀着好奇继续翻,却不期然看到了自己刚入学时候的照片。 那时候看起来还是很稚嫩的,留着过长的额发,因为不敢与人对视,所以把眼睛长年累月的藏在垂落的发丝后面。穿着优衣库淘来的打折衣服,天水蓝的衬衣、洗的发白的牛仔裤,挽起的袖子下能看到骨节凸起的手腕,大概是因为不适宜人多的场合,遮遮掩掩地躲在边祈云身后的影子里。而他意气风发,正端着一杯水,站在我身前和别人说着什么,身形若有若无地把我挡得死紧。 我和边祈云从来没刻意拍过合影,这张照片也不知道是谁拍的,居然被夹在了我的资料里。 不过,也许这就是我和他唯一的一张照片了吧。大学四年,我的生活很孤僻、很简单,其实也就是他和淼淼。 我咬了咬腮帮子,还想继续往后翻,边祈云的电话就来了,刚接起来,我还没来得及说话,那边就先冷冰冰的“你掉我家电梯井了?找个文件找没影儿了?” 我看看时间,距离他打电话给我已经过去了半个多小时,只好疯狂道歉,先把大少爷波动的情绪安抚住,然后把我那份资料放在一边,尽心尽力地找起来他要的绿色文件夹。埋头又翻了十几分钟,终于在书柜另一层的角落里发现了它。 果然是边大少爷记岔了,不过他贵人多忘事,这么多文件资料,记错一点也是正常的。关键是我是没有尊严的打工人,除了认命地拿着文件赶紧打车冲去他的公司,没有第二种选择。 大少爷的办公室在写字楼最顶层,很符合他冷冰冰不喜欢被人打扰的性格。我厚着脸皮靠刷脸蹭着管理层专用电梯往顶楼冲,出来拐两个弯就到了大少爷的办公室。四下无人,左手边的会议室也空空荡荡,边祈云站在落地窗前端着咖啡在喝,黑西装外套随手丢在沙发背上,挽着袖子解着扣子,看起来倦容万分。 我放在文件夹,习惯性地拎起他的外套,抖了抖仔仔细细顺着褶皱挂在专用的衣架上,然后开始收拾他宽大的办公桌。 边祈云冷眼看我收拾完,对着门口扬了扬下巴:“你的。” 我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是一个精致的纸袋,印着他素日喝的私人咖啡店的Logo,里面估计还有一杯。我拿出来闻了闻,是我读大学的时候喝得最习惯的口味。 “谢谢边先生。”我礼貌道谢,正好口渴了,凑在嘴边就先喝了一大口。我不是能喝苦咖啡的口味,每次点不是拿铁就是卡布奇诺,与其说是喝咖啡不如说是喝牛奶。边祈云对这种行为嗤之以鼻很久,但每次点还是点的我喝的惯的味道。 “你最近什么情况?拿个东西也能把人拿失踪,做事也心不在焉,以前那股认真劲儿哪去了?”他靠着办公桌,突然开口。 我最近确实没什么心思在学校里工作,傅老那边也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他看在傅九舟的面子上不会说我,但是同组的师兄师姐都是看着的。我手里除了泉然集团的项目就没剩其他事了,这在以卷闻名的傅老的组里,是非常罕见的事,也难怪传到边祈云耳朵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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