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里有点事儿。”我垂下眼睛说。 “你家里就剩几个人?你和姜淼淼,还能有什么事?”边祈云皱起眉头,逆光下他的眼睛显得十分锐利:“姜卿,你别忘了自己这四年怎么过来的,只有一年就毕业了,你最好别行差踏错。” 我知道,我当然知道,连带着中学的那几年我也始终记得自己是怎么过来的。 可是,形势比人强,我有什么办法。 我无话可说,也不想说违心之语敷衍他,只得沉默下来。 边祈云端着杯子,走到我面前,高挑的身影垂落一道阴影,正好把我整个人笼在其中,就像以前很多次的那样。 “你是遇到什么事了?” 我没吭声,也没敢抬头。 在我这个阶层,对于他们这些权贵的认识是很浅显的。我既不知道傅九舟有多大的能量,也不知道边家在他面前是什么重量。我这些糟心破烂事,也许对于边家来说是能够解决的,也许傅家也要让他三分......但不管如何,这都不是我找边祈云的理由。 我只是颜夫人一时兴起好心资助的一个穷学生罢了。 更何况边祈云是知道我保送锦大的内幕的。一开始,在他眼睛里,我就顶着傅九舟的烙印,我就是曾躺在傅九舟身下的禁脔。 而现在,我去求他,让我摆脱傅九舟? 换做我自己是边祈云,听着也很难觉得不可笑。 我在傅九舟面前已经没有尊严,在明朝意面前也没有秘密,把自己赔进了一个荒谬至极的赌局里,然后去求自己的资助人帮忙脱身,甚至要为我去得罪一个在锦市能量不小的权贵? 我为了生存做过很多低声下气的事,但也不至于厚颜至此。 我抬头看了看边祈云,他的眼睛很亮,嘴唇紧紧抿着,是非常认真的神色。 就好像他切切实实的在关心我的未来。 那一瞬间,我站在他的影子里,好像感觉到自己被他保护了。 那一瞬间,我几乎真的忍不住要开口。 可是我忍住了。 我一向很擅长忍。 我看着他,沉默了几秒钟,最后还是轻轻摇了摇头:“没有什么事,已经快解决了,边先生。” 他的嘴角越抿越紧,眼里的怒气几乎跳动起两团火。 “姜卿,你在我面前还有什么不好意思说的吗?”他压抑着脾气说:“我拜托你搞搞清楚,边家不是什么寒门小户,我也不是什么遇到事就无能为力的傻子。你到底是跟着我好几年的,别人不看僧面看佛面,也要给点余地。我再给你一次机会,有什么忙需要帮,你说出来,我考虑考虑。” 我望着他,眼睛里有连我自己也不知道的殷切。 边祈云在我心里一直是可靠和值得信任的代名词。他是一个非常值得依靠的老板,对我下达的指令从来都是清晰而明确,每个关头的选择最后也被证明是最优选择,大学四年我一直不带脑子地听他吩咐,也这么顺顺利利过来了。 很大程度上,我心甘情愿为他跑腿,并不仅仅是因为颜夫人资助的恩情,而是因为边祈云本人确实是一个值得尊重的上司。 也许,他真的能解决傅九舟?哪怕做不到让他立即放弃,给我留几口气、留一点距离也是好的。 毕竟我真的,快要窒息了。 我夹在他和明朝意之中,起初还以为自己能躲在明朝意的温情下,用和他的情意麻痹我自己。但是现在真相摆在面前,我和他之间甚至没有我以为的那些缱绻,只是一个顶着别人的皮囊的小偷,借着逝者的一点余温过活。 我不知道自己能撑到什么时候,可能是很久,也可能就在明天。 可是我想活,我还有淼淼,我还有我自己的生活和对于他们来说也许微不足道的事业。但不管如何,我还是想活下去的。 作为姜卿,光明正大的、奋发向上的活下去。 我可以请求他的帮忙吗? 迟疑半晌,我低着头,看着他雪白的衣摆,好似从这个熟悉的角度找到了勇气。攒了好几分钟,我深呼吸几口,抬起头想开口—— 也许顶着禁脔烙印的我,在边祈云眼里也没有那么不堪? 也许这几年的相处和情分,他能对我有一丝丝欣赏? 也许我的命运并不是那么飘零,我和他之间实际上是存在一些情谊的?不至于让他立刻拒绝掺和我和傅九舟之间那些腌臜的旧事? 也许—— 我刚抬起头,张开了嘴,吐出了一个音节。 边祈云却在此时耐心告罄,霍然转身,向前几步把手里失去温度、不再冒热气的咖啡狠狠往桌上一放,瓷质的杯子在实木办公桌上砸出“哐啷”一声,完全掩盖了我吐出的那个音节,也将踌躇而胆怯的我吓了一跳。 “不愿意说那就算了!”他憋着怒火,冷冰冰地开口:“我也没那么上赶着要去帮忙!你自己的前途,我跟着瞎操什么心?” 我愣愣望着他的背影,徒劳地张了张嘴,却发现喉头干哑,说不出一个字来,好似那点积攒的勇气全都被这一声砸杯声消弭了。 “滚吧!”边少爷重重把自己砸进了宽大柔软的办公椅里,背对着我头也不回地挥了两下手:“自己别后悔就行!” 我垂下头,在他桌前擦得光滑如镜的摆件中看到了自己黯然的双眼。 “再见,边先生。”我喃喃道。 边祈云没有再说话,只是背对着我、冲着落地窗,挺拔的背影都透出一股勃发的怒气。 我转身退出,轻轻带上他办公室的门。 谢谢你,边祈云。 但是对不起。 我只能让你失望了。
第15章 === 进门的时候,空空荡荡的一楼没开灯,我疲惫地摸着开关,却有人先一步“啪”地按亮了客厅的大灯。 傅九舟坐在沙发上,穿着纯黑色衬衫,交叉着腿坐着,就这么看着我。 我忽然想起来他说的那句话。 “迟早你会明白,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东西是永恒的,哪怕是你心心念念的祝福和爱。你会知道,只有依靠自己力量掌握在手里的东西,才是真真切切的。” 以及我临出门前他那个眼神。 他知道明朝意和律夏深之间的事,也知道我和律夏深的相似,但我现在并不想让他知道我发现了这些。 我已经够狼狈了,我可以在淼淼面前服软,可以在律夫人面前流泪,但我不能在傅九舟面前流露出一丝一毫的脆弱。 我不愿意。 “回来了?律家的宴会还热闹么?”他似笑非笑的说:“律秋末是律家现在唯一的女儿,应该场面很大吧。” 我甚至还有力气冲他笑了一下:“不太清楚,我和这些人也不熟,端了点吃的在角落里和淼淼吃到了结束回来。” 傅九舟“哦”了一声,又关切地向我这个方向倾了倾身子:“律秋末的爸妈来了吗?他们家律夫人当年的美貌冠绝锦市,也是因为这个缘故才被追求着嫁进律家的。” 我微笑着说:“不太清楚,我没见到她父母,大概来了吧。” “那挺可惜的。”傅九舟又笑了下,可惜眼睛里一点笑意也没有,纯粹就是唇角抬了抬:“虽然律夫人不是她生母,但这些年对她一直也和亲生的没差别了。” “是吗?不太清楚。”我实在有点装不下去,转身往楼梯上走:“我很累,先休息了。” 洗完澡,我对着浴室镜子吹着头发,慢慢抹去镜面的水汽,看着里面那张昳丽秀致的脸。眼尾只剩一点似有若无的红痕,泪迹更是早已擦得干干净净,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有点想笑。 是不是人越缺什么越想要什么? 我又想起第一次见明朝意的时候,他笑意弯弯的眼睛。为我挡在傅九舟面前时候笔挺的脊梁,永远散发着温暖气息的白衬衣,以及在床上每一个怜惜而温柔的亲吻。 但我只是个小偷,那些原本都是属于另一个人的。 我知道自己不差,漂亮、聪明、勤奋,时常得到他人的侧目,如果愿意去讨得一个人的喜欢,大概也不会被拒绝。 但是我也知道,活人和死人是永远争不过的,就像我爸妈在我心里永远胜于任何人。 你所能给他的笑容和拥抱,早已有另一个人给过;你所有期待的微笑和爱怜,早已有另一个人拥有过。你和他吃的每一顿饭,不知道哪样食物就会让他走神,想起某段尘封的往事。你和他去过的某个角落,也许就会落下一片相似的落叶,是他曾经与别人一同见过的风景。 这世界上所有的缱绻,都已经像琥珀里的蝴蝶一样,被时光凝固在了一个最美好的角度,和别人的名字永远的绑在了一起。现实总是丑陋,没有人十全十美,往后任何一点争执、别扭,都会变成一道裂隙,而他与另一个人的回忆,只会随着墓碑上纹路的深化,被一点一点的描画得更加完美无瑕、刻骨铭心。 我不可能争得过律夏深。 我也根本不想去和一个过世之人争抢最后一点痕迹。 可是我那么羡慕他。 他好像拥有过一切我所渴求的东西。 我对明朝意和律夏深的过往不想细究,纯洁无暇如水晶的感情,那是没有经历过生活磋磨的人才配去追求的东西。我从十几岁起就知道,像我和淼淼这样的人,必须要很努力很努力才能活着。 后来落到傅九舟手里,我对情爱两字更加失去期待。抓着明朝意,好像不过是溺水之人抓着的最后一根稻草,他有那么多充沛温柔的情感,仅仅施舍给我一丝丝,就够我度过这个寒冬了。 就够我,撑下去了。 我放下吹风机,摸了摸额发,已经和我的眼泪一样干透了。 半梦半醒间,我感觉到身边的床垫微微凹陷,一只手从身后温柔地抄了过来,旋即我面颊上被落下一个吻。 我揉了揉眼睛坐起来,床头灯浅黄而昏暗,更衬得明朝意的眼睛宛如秋水温和:“你回来了。” “嗯,会一开完我就赶着最早的班次回来了。”他微微一笑,眼睛弯弯成两条弧度:“这几天傅九舟有为难你吗?” “没有。”我说:“他这几天好像精神状态稳定了一点。” 明朝意摸了摸我的额头:“等我手里这个项目收尾,找个由头带你去外地出几天差,就当放松放松心情了。” 我很温驯地点了点头,抱紧他的腰埋进去。 第二天早上,明明是工作日,傅九舟却踩了个大早跑回来。彼时我正在冰箱面前发呆,思考今天早上吃什么,他大踏步从门口走进来,衣领上犹带着初冬的寒气和露水,一把抱起我,隔着我单薄的睡衣,冻得我直哆嗦。 我有点恼怒地一把推开他。 傅九舟自然不是能被我一掌推得开的人,我这点力气确实不够他看的,两个人在楼下拉拉扯扯,他只当是情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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