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迟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慢慢往前走去。 刚迈了几步,突然回过头,一脸认真地说:“可是你在卧房附近种的那些花实在太香了,回去以后还是铲了吧,香得我都睡不着觉。” 杜昙昼用尽毕生所修的涵养,才把“那是给你种的”六个字咽下去。 莫迟也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他只见到这位侍郎大人面色一沉,绕过他大步往前走,擦身而过时,还要硬邦邦地甩下一句:“知道了!” 莫迟一脸莫名地跟了上去,就那么喜欢那些花吗?
第70章 杜昙昼经历了人生的大起大落。 ===== 几天后,从京城八百里加急,送来了皇帝的旨意。 乔和昶全家跪在院中,等来了宣旨的官员。 私贩官盐本是大罪,但念在乔和昶此举变相保护了馥州的商船与百姓,使其免遭水匪劫掠,免除了乔和昶的死罪,但活罪难以赦免。 褚琮下令,革去乔和昶的爵位,全家贬为庶民,但仍准许其生活在原址原宅。 通过贩私盐得利的钱财尽数上缴,不过除此之外的财物仍允许其保留。 褚琮还是感念亲舅舅当时的扶持之恩,对他手下留情了。 虽然乔和昶的两个儿子都被革职免官,宁彤的二品诰命的封号也被褫夺,但全家人到底都留下了性命。 既没有被流放,也没有受其他刑罚,说到底,还是褚琮对这位唯一的亲舅舅网开了一面。 同时,馥州府内,对各位州官的处置结果也送来了。 冉遥因办事不力,升任刺史多年却未查出乔和昶的罪行,被罚没了三年的俸禄。 时方砚升任馥州长史,官居从五品,可以戴银鱼符了。 至于杜昙昼,由于已经升无可升,皇帝命他在三月二十八日前赶回京城,参加为新科进士举办的杏林宴。 至于莫迟,则又多得了几百两的赏银。 不知是不是当时赵青池的请赏书里,把莫迟描述得太过凄苦,以至于在褚琮心中,他一直是个穷得吃不饱饭的形象。 所以此番对他奖赏,除了现银外,褚琮还赐了莫迟三头羊。 目前三头羊崽暂时养在缙京城外的官家牧场里,待到出栏日,就给他送去。 旨意宣读完,最高兴的是杜琢,他乐颠颠在一旁搓手:“太好了!过不了多久小的就有羊肉吃了。” 杜昙昼横眉看他:“陛下赐给莫迟的羊,与你有什么关系?” “那是整整三头!莫迟一个人怎么可能吃得完?再说了,他会宰羊么?” 杜昙昼:“他可是夜不收,杀人都轻而易举,一头羊有什么难得倒他的?” 主仆二人争执不下,齐刷刷偏头看莫迟,等待着他的裁决。 莫迟虚弱道:“这……还要我自己宰啊?” 杜琢猛一拍手:“看吧!小的就说他不会!” 杜昙昼闭眼叹气。 杜琢开始咽口水:“到时候肯定要拿到我们府上,让府里的厨子去宰。既然都帮他宰了羊,他再小气也要分我们一些肉。这样算来,赏给莫迟的羊,小的自然也有口福吃上啦!” 冉遥一边庆幸自己的官位保住了,一边又在心疼没了三年的俸禄,正掰着手指数家中还有多少存银。 时方砚又升了官又获得了皇帝的嘉奖,乐得合不拢嘴,一口大白牙亮得刺眼。 乔府里。 今天一早,辛良遥就把喜服送来了。 乔沅为了看清喜服上的图案,特意带着衣服来到院中,借着日头细细查看。 池醉薇站在一旁,赞叹道:“真好看啊!” “好看吗?那你站过来一些。” 乔沅见她站得远远的,忙招呼她过来。 池醉薇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奴婢一身都是土,到时候把沅娘的衣服弄脏了。” 乔沅朝柔真使了个眼色,柔真就大步上前把池醉薇拉到乔沅身边。 乔沅把衣服举起来比在身上,问她:“怎么样?” “很好看。”池醉薇把手上的土擦在衣服上,生怕把喜服染脏了。 乔沅又说:“那你来摸一摸,这料子也是极好的。” 池醉薇连连摇头:“万万不可,奴婢这样的身份,若是碰了这衣服,怕不是要坏了沅娘的喜气——” 乔沅拉起池醉薇的手,按在喜服上。 “如何?” 池醉薇闪电般收回手:“不敢不敢!千万别让奴婢触了娘子的霉头!” 乔沅责怪道:“你又不是什么低贱身份,何须如此轻贱自身?” 池醉薇有实话不能说,只是连连摆手:“喜事将近,还是要谨慎些才是!” 柔真笑她小题大做,池醉薇不以为意,把手用力背在身后,说什么不肯再靠近那身喜服半步。 那天晚上,天刚刚黑下去,乔府前院的小厮就拖了一麻袋的草木灰过来,交由池醉薇拿去当肥料。 这些草木灰大多来自厨房的炉灶,少部分是乔家的老爷小姐们烧东西留下的残灰。 池醉薇解开麻袋,跪在地上,用花铲一点点铲出来,倒进挖好的土坑里。 有的物件没有燃烧殆尽,还能依稀看出一点本来的样子。 池醉薇自言自语:“这是木柴棍,这是……灯笼骨架,这又是什么?哦是一个藤编的托盘,怕是藤条坏了才烧了的吧……咦?这是什么?” 她在灰烬里发现了几张写着字的纸张,拿起来一看,似乎是一封信。 信纸大半内容都烧掉了,唯有落款的名字还在。 “辛良遥……?”池醉薇纳闷道:“他不是沅娘未来的夫婿吗?怎么给乔老爷还写过信?” 起初,池醉薇没有把它放在心上,像对待别的草木灰一样,将烧过的信纸扔进了土坑里。 可没过一会儿,她又从麻袋里找出了几封没烧完的信,这些信纸上写的内容保留得更加完整。 池醉薇看了几眼,就意识到奇怪之处。 这几封信全是辛良遥写给乔和昶的,信中商议的似乎是与押镖有关的事宜。 乔和昶有货物要交由辛良遥押送,押送的路径好像并不是很长,因为信上频繁出现“川县”和“码头”这两个词。 “乔老爷有货物要从川县运到临淳湖的码头上?川县有什么东西啊……” 池醉薇想了半天,忽然反应过来:“对了!川县有铁矿!” 她曾经听梧桐馆的客人们说起过,川县有好几处铁矿洞,出产的矿石和盐一样,都是由乔和昶负责管理与运输的。 川县离临淳湖有一段不短的距离,而那段路又主要穿行于山中。 乔和昶担心路上有人抢夺,专门请了镖师来押送,也没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地方吧。 池醉薇这样想着,慢慢放下手,她本来想把这些烧过的信都扔进坑里,可当手指触及坑中泥土时,她下意识地又收了回来。 她想起了自己来乔府的目的。 “公子让我进乔府,是叫我来打探消息的,这些信是不是……就算作消息呢?” 池醉薇没有半点当哨探的天赋,她只是凭借着本能,感觉信上的内容也许对杜昙昼有用。 池醉薇左右看了几眼,见四下无人,便将所有的信纸都塞进了怀里。 第二日,她以要去馥州城内的银号,给家人存钱为由,向乔沅告了一天假。 出府后,她拦了辆菜农的牛车,给了拉车人一点钱,让对方把她拉到了城内。 杜昙昼在让她进乔府前曾经说过,如果得到了什么重要的消息,就去府衙里寻他。 池醉薇这回倒是长了个心眼,她怕直接求见会引人注意,没有从正门进去,而是绕到了府衙侧门附近,试图寻找到一个能偷偷进去的地方。 绕着州府走了大半圈,池醉薇也没找到无人看守的角门,只在东北角发现一段较为低矮的围墙。 确定周围都没有人后,池醉薇扎进裙摆,攀着墙边的大树干,尝试了好几次,才踩着树干上的凸起,艰难地骑上了墙头。 刚跨坐在墙缘上,就听脚下传来一声断喝:“什么人?” 池醉薇吓得一抖,险些向后一栽掉下去,她手忙脚乱地扒住墙沿,连声讨饶:“大人恕罪!奴家只是误入此地!奴家这就下去,请大人千万不要治罪!” 发现她的人始终没出声,池醉薇壮着胆子定睛一瞧,惊喜道:“是你?!你不就是公子家中的悍——护卫?!” 墙下的人正是莫迟,他本来正在墙角……找鸭蛋。 前几日,州府厨子养的一群鸭子被杜琢追得满院子跑,后来许是觉得院中不安全,这群小白鸭通通不在窝里下蛋了,都把蛋下在各式各样犄角旮旯的地方。 厨子找了大半天,拢共才找到三颗蛋,气得举着铲子从厨房冲出来,要找杜琢算账。 杜昙昼见死不救,杜琢只好告饶,答应替厨子把鸭蛋都找回来。 时方砚早就听说杜昙昼棋艺甚佳,偏偏在这个时候拉他弈棋。 杜琢没了帮手,只好来骚扰莫迟,请他帮忙一起找。 莫迟觉得下棋简直是天底下最无聊的事,让他坐在旁边观棋,他还宁可去帮杜琢掏鸭蛋,于是欣然应允。 杜琢负责前院,他就负责后院。 池醉薇爬上来的墙头下,正好有一片茂盛的草地。 莫迟本来正蹲在地上到处掏摸,头顶忽然传来莫名其妙的响动。 刚一抬头,就见池醉薇翻墙而上,跨坐在了墙边。 “是你?”莫迟也认出了她。 池醉薇保持着坐在墙头的姿势:“护卫大人,我这里有几封信,是我从乔府拿来的,想要交给公子过目。” 莫迟仰头道:“他就在里面,你先下来吧。” 池醉薇看了看脚下,这高度说低也不低,她要是直接蹦下去,就是摔不断腿,至少也能把脚脖子扭了。 “要不奴婢就不下去了,奴婢把信给您,您给公子吧。” 莫迟问:“你不从这里下来,难道要从后面下去么?” 池醉薇回头看了看身后,所谓上树容易下树难,她要是想从原路踩着树干下去,的确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这……” “下来吧。”莫迟站在墙根下,向她伸出手:“我接着你。” 杜昙昼与时方砚一局结束,时方砚看上去憨厚老实,棋风却相当稳健,虽然最后还是输给了杜昙昼,但他每下一步都稳扎稳打,没有半个子的臭棋。 “杜大人棋艺精湛,下官甘拜下风。” “时大人过谦了,我也不过是侥幸赢了此局,时大人承让。” 杜昙昼站起身,先是看了眼还在前院苦苦找鸭蛋的杜琢,又转头看向身后。 一时没见到莫迟的踪影,他便向时方砚道了声“失陪”,向后院走去。 时方砚正搓着下巴重新研究这局棋,没听到他的话,连头都没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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