店主想了一夜,第二天一咬牙,找到了辛良遥,付了一大笔押镖费,试着让他为自己送了批货。 交了钱后,他就开始了漫长的等待,毕竟从馥州到毓州走陆路,没有两三个月是走不到的。 两个半月后,店主盼星星盼月亮,终于把那批货盼来了。 这趟镖是辛良遥亲自押着走的,他经验老到,与沿途各路匪贼都有关系。 拉着一车如此诱人的金器走了几千里,竟然没遇到一次抢劫。 所有镖师毫发无损,每件放于匣中的金器都锃光瓦亮,连一丝磨痕都没有增加。 店主从此对辛良遥死心塌地,宁可付着高于市价几倍的钱,也只要他押镖。 如此做了几单生意后,辛良遥某次向他提出了一个请求。 辛良遥:“不瞒您说,在下一直都对收集焉弥金器很感兴趣,尤其喜欢焉弥产的缠枝莲金杯,若您能为在下寻到成色上佳的,有多少要多少,多少钱在下都出。” 金杯不少见,但缠枝莲图案多属于焉弥贵族使用,从他们手里能流通出来的不多,因而价格昂贵,当然收藏价值也极高。 店主答应了辛良遥的请求,并从那天起,就让身在毓州的亲戚为他寻找。 有时隔几个月就能找到一个,有时一年下来都寻不到。 好在辛良遥从不着急,有了他就买下,没有也不催促。 这一次好不容易又找到一盏金杯,店主跟献宝似的,把辛良遥请进店中,打开盒盖跟他看。 金杯包裹在厚厚的绒布内,刚露出一点边缘,就折射出夺目的金光。 整个被拿出后,在店外阳光的照射下,发射出璀璨的光芒,照得店内都金光灿烂。 店主相当满意,辛良遥表情却有些复杂,他摸着杯子上的缠枝莲图案,若有所思。 瞥见他的脸色,店主疑惑道:“辛老板可是不喜欢?” “喜欢。”辛良遥的语气藏着说不出的凝重:“在下很喜欢,有劳您为在下费心了。” 辛良遥按照说好的价格,把金杯的钱给了店主,然后将杯子放于匣中,夹在腋下,匆匆离去了。 回到府内,辛良遥带着木匣来到书房。 屏退了所有下人,关严门窗后,他取出金杯倒扣在桌案上,拿起镇纸毫不犹疑地用力一砸。 花了上百两才买到的金杯,就这样被他砸了个四分五裂。 他一点都不在意地将碎片拨开,一张隐藏在杯子内部的纸条露出了踪迹。 辛良遥展开小小的纸条一看,上面的内容只有一句话,他却愣愣地看了半天都没有反应。 许久后,他将纸条放在灯上烧了,把碎片随意地收拢到木匣中,摆到身后的博古架上。 那里并排摆着好几个木匣,应该都是店主之前为他找来的金杯。 做完这一切,辛良遥扶着博古架,低下头闭上眼,垂着肩膀思考良久,才猛喘了一口气,抬起头来。 再睁眼时,他眼中的彷徨犹疑都已尽数消散,带着坚定不移的目光,他大步走出了书房。 刚走到门口,就遇到了从镖局赶来的伙计。 伙计刚才去了金店,却正好和他错过了。 店主说辛良遥刚走,伙计猜他也许是回了府,便急忙赶来辛府。 向看门的小厮一问,得知他果然在府内。 “辛老板!辛老板!”伙计被管家带进内院,见到辛良遥,三两步跑上前来:“是大掌柜让小人来的!掌柜的让小人告诉您,州府的杜大人去过镖局。” 辛良遥猛地压下眉毛:“杜大人?哪位杜大人?” “就是……”伙计回忆道:“个子很高,样貌很英俊,年纪……大概二十多岁吧。” 辛良遥瞳孔陡然一缩,许久都不作声,半晌后才问出一句沙哑的话:“他来镖局都做了什么?” 伙计挠挠头:“没做什么,就在后院绕了一圈,和掌柜说了几句话就走了。” “知道了。”辛良遥压下所有翻腾的情绪:“你去吧。” 伙计走后,辛良遥原地站了片刻,迈着沉重的步伐走到府门外。 “备马。”他对站在门口的小厮道:“我要出门一趟。” 同一时刻,金器店内,莫迟假装成买主,推开了店门。 不论走到哪里,莫迟都习惯于隐藏自己,他总是微低着下巴,垂着头,肩膀保持着一点点的内收。 在进入陌生地点时,他从不会走在通路中间,都是溜着边悄无声息地走进去。 这次也是一样,当他来到店主身后,喊了一声“掌柜的”时,背对他的店主浑身一弹,三魂七魄都要被吓飞了。 “噢哟!”店主霍然转身,看清来的是个人以后,手放在胸口,不停给自己顺气:“吓死我了……” 他吓得不轻,态度也没法温和,好不容易缓过劲,绷着脸责怪道:“你走路怎么都没声音?!知不知道人吓人会死的!” 莫迟好脾气地笑了笑:“抱歉,只是看您这里的金器着实精致,不自觉就走进来了。” 莫迟衣着简朴,发上只缠了根布带,腰间什么玉饰都没有挂,看上去就是个平头百姓。 这样的人原本不会是金店的顾客,但老板听完莫迟的话,很迅速地转了态度。 原因无他,只因他在莫迟的话语间听出了毓州口音。 “你是毓州人?” 莫迟点了点头。 店主一脸他乡遇故知的兴奋:“我在此地做了十年生意,没见过一个毓州同乡!你是什么时候来的?大老远跑到馥州来做什么?” 莫迟:“刚到不久,在城中有亲戚,特来投奔。” 店主又拉着他问东问西,向他打听了许多毓州的现状,最后问:“那焉弥人还在柘山关外陈兵列阵吗?” 莫迟摇头:“听说焉弥人已经退守到草原深处,柘山关外百里无人烟,只有赵将军的守军能长驱直入。” 店主露出放心的笑容,他看了看店外,见没有其他客人,用手挡着嘴,压低声音对莫迟说: “虽然我卖的都是焉弥金器,可我和其他人一样,都不喜欢焉弥人!什么时候能把他们都打退了,我就是没生意做也开心。” 莫迟顺着他的话头往下说:“我在街边走过,打眼一瞧就知道,您这店里卖的都是正宗的焉弥器。怪不得您的生意能做十年,像您这样实诚的商人已经很少见了。” 店主扬眉一乐:“不愧是咱们毓州同乡,就是识货!我敢拍着胸脯说,店里所有的金器都是焉弥货!都是从毓州不远千里送来的!我每年光付给镖局的钱就不知道有多少呢!” “镖局?”莫迟露出恰到好处的好奇:“还有镖局能从那么远的地方押货过来?” “是啊!城中的富商辛良遥你听说过吧?只有他开的镖局做得到!其他的都不行。” 莫迟恍然大悟。 两个人又东拉西扯闲聊了一会儿,莫迟以还要回去给亲戚帮工为由,离开了金店。 临走前店主还不断叮嘱,让他没事干就来店里坐坐。 莫迟连声应下,走到了店门外。 绕过街角,杜昙昼和杜琢都在此地等待。 杜昙昼问他:“如何?” “押镖的是辛良遥,东西也是从毓州来的。”莫迟说:“店主说了,整个馥州只有辛良遥押货到毓州才靠谱,其他镖局都不稳妥。” 杜昙昼正在思考其中的关联,却见杜琢一直抬头望着斜前方。 杜昙昼顺着他目光看去,在前方不远处的围墙上,看见了几只信鸽。 之所以说是信鸽,是因为在那几只鸽子脚腕上都看到了信筒。 莫迟也见到了墙上的鸽子,他觉得那些小小的信筒十分眼熟,又想信筒可能都长得大同小异,也许是他想多了。 杜琢说:“馥州人可真喜欢养信鸽,大人说乔和昶也养了,水匪也养了,现在随便一户人家居然也有!普通人家养这鸽子有什么用啊?难道家里人之间也需要传信么?” 杜昙昼仔细一看,忽然认出了这堵院墙所属的宅院:“这地方我来过,它可不是什么寻常人家的住宅,这里是富商伍铖家的宅院。” “富商?”杜琢恍然道:“那小的明白了,可能是生意上有用吧。” 隔着院墙能看到,伍府里还挂着白色的灯笼与丧幡,伍睿杰离世还没有太久,整座宅院里的悲伤气息还未全部散去。 杜侍郎本来还想派杜琢去打听打听他们养信鸽的原因,见到此景,犹豫片刻,还是作罢。 “走吧,回州府,我有问题想要问时方砚。” 三人刚走进府衙,就见时方砚也像杜琢刚才那样,抬着头望着空中,似乎在寻找什么。 “时大人。”杜昙昼叫住他:“你这是在找什么?” 时方砚向他行了一礼:“杜大人,下官是在找信鸽。水匪被抓进牢中后,那些信鸽又飞回了匪寨,下官担心它们无人照料会饿死,就请示了冉大人,将它们连同鸽笼都带回了州府。” 他边说着,眼睛还在到处寻找:“现在本来是该喂食的时候了,偏偏有几只不见踪影,下官怕它们被猫抓了,正在找呢。” 正说着,从院外就飞回来了一只。 时方砚一扬手,那信鸽就直直飞过来,落在他的手臂上。 莫迟认真一看,鸽子脚腕上的信筒和方才那几只的一模一样。 他脸色一沉,问:“你说这些都是水匪养的?” 时方砚肯定地点点头:“都是下官亲自从匪寨带回来的。” 莫迟断然道:“伍府围墙上的鸽子全都是水匪的!如果说信鸽只会去常去的地方,那么伍家人一定有问题!”
第72章 莫迟垂在袖子里的手,轻轻摸了他一把。 ===== 杜昙昼向他确认:“你确定?” “当然。”莫迟说:“之前见到那几只鸽子脚腕上的信筒,我就觉得非常眼熟,时方砚一说是水匪养的信鸽,我马上就想起来了,它们的信筒是一模一样的,没有半点差别。” 杜昙昼对他的发现算不上非常吃惊,反而有种“果然如他所料的”的镇定。 莫迟问:“你早就发现伍家不对劲?” “我曾去过伍家,也见过伍铖和伍睿霖父子,那时忙着调查伍睿杰的命案,虽然感觉那二人言语间多有奇怪之处,但并没有往深处想。” 杜昙昼抬起手,解下信鸽爪上的信筒:“而在提审水匪时,有个问题我一直没有弄明白。按照乔和昶所言,他只负责提供官盐,并不参与销售,那么水匪拿到盐后,就需要放到市场上售卖。” 他把空信筒放到莫迟手中,莫迟再次看了一眼,向他投来一个笃定的眼神。 杜昙昼继续道:“若那匪首足够谨慎的话,应该不会让自己人跑到黑市上贩盐,所以那时我就在想,会不会有人在暗中替他们卖盐。”
197 首页 上一页 99 100 101 102 103 104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