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迟:“那你为何会开始怀疑伍家?” 杜昙昼摇了摇头:“不是开始怀疑,我早就觉得伍家的生意不简单了。” 他把当日与伍睿霖的对话复述给莫迟听。 “当我问及他们是做什么生意时,伍睿霖答得遮遮掩掩。起初我以为是他不想让我知道他弟弟与妓女有染,才不肯多说。后来伍睿杰之死真相大白,我们抓到前任馥州长史时,他却说,他偷出去的盐都由伍睿杰贩售。” 莫迟马上意识到奇怪的地方在哪里了。 伍睿杰一个钓鱼如痴的人,几乎从不过问家族生意,每天不是钓鱼就是在家里待着,临死前无非是多添了一个包乐伎的爱好。 这样一个人,是如何能迅速找到贩售私盐的途径的? 这种弄不好就要掉脑袋的生意,真的是他一个纨绔子弟能随随便便就上手的吗? 杜昙昼说:“最初我猜测他可能也是转手给其他私盐贩子,但如果伍家真的就是为水匪贩盐的人,那么一切就说得通了。” 伍睿杰早就清楚家里的发财靠的是卖私盐,因而才会为了赚钱,主动提出与前长史合谋,狼狈为奸。 他不需要担心销路问题,因为家里早就为他铺好了路,他只要以伍家大少爷的身份出现在黑市,就会有人找他买盐。 杜琢听得云里雾里,时方砚却很快从二人的对话间推断出了来因去果,他思考须臾,说:“可是目前我们手上没有证据,只凭几只落在墙头的信鸽,恐怕无法下结论吧?退一步来说,万一那些信鸽只是偶然停在伍府院墙上,我们如此推测,岂不是诬陷了好人?” 信鸽从时方砚手臂上飞下来,落在地上,啄食草间的小虫。 杜昙昼正了正衣领,正色道:“所以,我们要去黑市走一趟。” 入夜后,临淳湖上驶出了一条小舟,船工正是当时送辛良遥一行人去匪寨救乔沅的那位。 而坐船的人此时只剩下辛良遥一个。 在他脚边,放着一个大箱子,看着沉甸甸的,不知装了什么。 小舟默默前行,两个人谁也都不言语。 等到了小岛边,船工停好了船,辛良遥扛着箱子从船上下来,径直往匪寨里走。 寨中空空如也,连一只停留的飞鸟都没有。 船工见那箱子着实重得慌,想要上前帮忙,却被辛良遥制止。 “无妨。”辛良遥力气比船工想象的大得多,扛着沉重的木箱,说话也不显得费力:“你在船上等我,我很快就出来。” 他带着箱子走进匪寨,船工耐心地等在船头。 如辛良遥所言,没有过去多久,船工就见到他从寨子里出来了。 方才那个木箱已经不见了,不知道被他放在了什么地方。 “走吧。”辛良遥快步上船:“记得,今夜的事谁都不要提起。” 船工连连应下,随后撑起摇橹。 小舟划开水面,消无声息地离开了小岛,向馥州城方向驶去。 同一时刻,延通寺附近的地下黑市,杜昙昼和时方砚正准备走进去,就被身后的莫迟叫住了:“你们俩干什么?” 杜昙昼&时方砚异口同声:“当然是去黑市。” “就凭你们两个?就像查出伍家有没有在里面贩私盐?”莫迟的语气和眼神都充满怀疑。 杜昙昼奇怪道:“为何不能?” 时方砚也学着他说话:“为何不能?” “……”莫迟恨不能以手扶额:“你们一个看上去就是有钱人家的公子,另一个看着就像临淳湖上的渔夫,这么奇怪的两个人组合在一起,黑市上那些商人随便一瞧,就能察觉出异样,能对你们说几句实话?” 莫迟挤过二人,走到前面,回头对杜昙昼道:“我要是伍睿霖,一看到你必定拔腿就跑,绝对不会在黑市上现身。” 又对时方砚说:“还有你,长得一脸憨厚,一看就是良民,我要是卖家,绝对不会和你做生意。你当时能在这里买到盐,完全是对方根本不屑于怀疑你的缘故,可你要是想见到背后的大老板,就不太可能了。” 杜时两位大人再一次同声共气:“那怎么办?” “等着。”莫迟面无表情地扔下一句话,转身进了黑市。 杜昙昼在外头等了一会儿,还是没忍住:“不行,我得跟进去瞧瞧。时大人,你留守于此,要是见到伍睿杰来了,就想办法进去通知我。” 不等时方砚开口,杜昙昼转过身,朝黑市大门相反的方向走去。 “杜大人!”时方砚用气声喊他:“你要去哪里?” 杜昙昼:“我从后面兜进去,免得遇到莫迟还要被他批评一顿。” 杜昙昼走得飞快,身形迅速消失在街角拐弯处,徒留时方砚满怀敬佩地站在原地: “杜大人真是虚怀若谷,莫大人比他官低一级,还是他的护卫,都能够随意地批评他。杜大人此番容人之量,属实让人感慨,看来我要跟他学的地方还有很多很多。” 莫迟脚步轻便,不过一会儿工夫,就穿过拥挤的人群,绕着黑市走了一圈。 他若是想不引人注意,就能将自己的行迹完全掩盖,走了这么一大圈,那么多心明眼亮的精明商人,没有一个多留意了他一眼。 一圈走下来,莫迟注意到,黑市上卖什么的都有,就是没有卖铁矿石的。 若说是乔和昶将铁矿管理得极严的缘故,莫迟是不信的。 任凭他管束得多么严格,那川县铁矿远在城郊,距离馥州城都有一二十里路,离乔府就更远了。 鞭长莫及,乔和昶又没有天天住在矿山上,要是有人想要偷偷盗出矿石,拿到黑市上贩售,简直比水匪运官盐还要轻松。 唯一的解释,只能出在辛良遥身上。 往好的地方想,是他辛良遥为人正直、治下严格,所有押送的铁矿都被他安安全全地送到了码头上,一点歪念头都没动,所以铁矿石没有半点流出来的。 往坏处想…… 莫迟想了许久,偏偏思路就和这黑市上的状况一样,纷乱复杂,理不清头绪。 往坏处想,辛良遥又能做什么呢? 莫迟总感觉,自己隐隐约约地摸到了某个真相的边缘。 但不知是线索太少,还是那个真相连他本人都不愿意相信,他就是无法穿透迷雾,看清隐藏在种种疑团背后的实情。 莫迟不再停留于此,他转过身,抬腿朝一个空荡荡的摊位走去。 别的摊位上都堆满了要买的商品,只有这个摊位什么都没有,膀大腰圆的摊主坐在后头,用一把蒲扇盖住了脸。 站在摊位前,莫迟换上一副生人勿进的冷漠表情,对着摊主冷冰冰地说:“起来干活了,我家主人要买盐。” 杜昙昼在黑市后方的小巷上,找到一扇窄窄的门洞,木门被推开了一条缝,门外堆放了许多杂物筐,不移开它们是走不进去的。 杜昙昼灵机一动,摸出手帕系在脖子上假装汗巾,再把手帕上半部分往上提,遮住了下半张脸。 加上他来之前特意换上的便服,别人乍眼一看,都会以为他是谁家的雇工。 杜昙昼抬起几个空竹筐,装作运货的帮工,从小门挤进了黑市。 抬着竹筐穿行于人群中,除了偶尔有几个因为他的身高而侧目看他的人,杜昙昼没有引起太多注意。 众人都只当他是搬运工,视线从未在他身上停留超过一瞬。 他仿佛对莫迟另有感应似的,甫一进入黑市,眼神就自动在人群中锁定在了莫迟背后。 他看出莫迟正在和某个摊主交谈,担心直接过去会引起对方警惕,只抱着箱子,故作不认识那般,从莫迟的身后走过。 黑市里熙熙攘攘那么多人,走动在狭窄的通道里都是摩肩接踵。 杜昙昼不觉得他有任何可疑之处,可在经过莫迟身后时,他明显感觉到莫迟垂在袖子里的手,轻轻摸了他一把。 虽然莫迟此举只是在暗示杜昙昼,他已经知道他进来了。 但当莫迟手心里的硬茧划过皮肤时,杜昙昼心中,还是如惊涛骇浪般激起了猛烈的情绪。 他表面上不动声色,与莫迟擦肩而过,心头却如火烧般灼热。 莫迟轻微颔首,与摊主冷淡地交谈。 从杜昙昼眼尾的余光看去,正好能看见他那截纤细白皙的脖颈。 他微垂着头,背后的关节凸起于皮肤上,形成一道利落的曲线。 视线往上走时,他莹润的面颊又与纤瘦的骨骼形成鲜明的对比。 他眼眉低垂,睫羽在眼下投出浅浅的暗影。 说话时,泛红的嘴唇不断开口,让杜昙昼不禁想起几天前的深夜里,他印在自己额头的那个孤注一掷的亲吻。 杜昙昼从胸口深处升起一阵难以言喻的火热,让他几乎想立刻抛下一切,从背后将莫迟拥入怀中。 但最后他什么都没有做,抱着竹筐径直走了出去。 ——因为伍睿霖来了。 莫迟杀伐果断的气场,让贩盐的摊主很快相信他是哪家大户雇来的打手。 莫迟要的盐量很大,摊主也做不了主,只能把老板请来。 伍睿霖其实不在别的地方,他从始至终都藏在黑市的角落里,注视着摊位前发生的一切。 听到莫迟和摊主的对话,伍睿杰才从阴影里现出身来。 “最近没有盐了。”伍睿霖的脸色不太好看:“盐路断了,过些日子再来吧。” 莫迟做戏向来要做全套,他皱起眉,用责备的口吻说:“掌柜的不必如此,若是嫌价格低,我替我家主人多付些便是。我家主人近日要设宴待客,急需用盐,价格不是问题。” 伍睿霖不耐烦道:“我有盐难道不想卖吗?都说了现在盐路断了,我还正发愁以后去哪里搞盐呢!哪有多余的卖给你!” 莫迟却不死心,还站在摊位前不肯走:“连一点点都没有么?哪怕一袋,哪怕一两也行,我要是不能带着盐回去,只怕要被主人责骂了。” 伍睿杰拗不过他,弯下腰,从摊位下方掏出一小袋盐,扔到莫迟面前:“最后一点,要这个数,一分也不能少。” 伍睿霖用手指比了个数字。 莫迟二话不说,伸手到袖子里掏钱,当手刚伸进袖管,他立马意识到问题所在。 ——他没带钱。 他之所以非要买一袋盐下来,就是为了带回州府当做伍家贩私盐的证据。 可他习惯了身边有杜昙昼那么个大金主在场,出入都记不起来带上银两了。 就在他强装不动声色,脑子里急速思考着对策时,一股兰香从身后飘来。 “多少钱?本官来替他付吧。” 杜昙昼手上举着银袋,气定神闲地对伍睿霖说。 他摘下了面上的手帕,伍睿霖一眼认出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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