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池水正在不断上涌。 杜昙昼眼皮一跳:“这里无风无浪,水面为何会起伏不定?” 随着火星迅速接近水面,莫迟终于看清下方的情况。 “水下有东西!”他脱口而出:“在泛着光,不知道是什么——是尖刀!” 杜昙昼也看清了。 水面下,一排排倒插的钢刀正慢慢浮起,刀刃尖端浮出了水面,但大半的刀身还藏在水下。 若是方才二人不慎跌落,迎接他们的既不会是坚硬的坑底,也不会是柔软的池水,而是这密密排在底部的尖刀。 莫迟一拧眉:“既然有尖刀为阵,这承载你我的木板又有何用?” 他刚说完,就见木板的一角缓缓往下旋转而去。 莫迟:“?!” 杜昙昼:“……” 紧接着,从四个角开始,木板一点点缩小,四周的木块一个接一个往下方旋去。 本就不大的地方,在二人眼皮底下不断缩窄,眼看就要站不了人了。 危急关头,杜昙昼突然注意到下方不远处的墙壁上,突出了一段横梁。 这根梁木只剩下半截,孤零零地悬在半空,也许是建造匪寨时剩下的支撑木。 那横梁最多几尺长,宽度也不过数寸,但已经是现在唯一能安身的地方了。 杜昙昼扳过莫迟肩膀让他看那处:“你能跳到那里么?” 莫迟望向那窄窄的一段梁木,呼了口气:“呼……我试试。” 脚下能够站立的地方越来越小,再等下去就没有逃命的机会了。 莫迟没有经过太多思考,他弓身站在木板边缘,瞅准横梁便是纵身一跃。 他瘦削凌厉的身形在空中被拉成长长的一条,就像山林中最敏捷的豹类,精准稳当地落在了只有几寸宽的木梁上。 横梁承受了他从高空下坠的力度,却没有产生任何摇晃。 莫迟站稳脚跟,保持住平衡,回头对杜昙昼大声道:“很结实!快下来!” 只这么一会儿工夫,杜昙昼脚踩的木板就已经降到和横梁平行的高度了,杜昙昼只要一迈腿,就能轻轻松松地走到梁木上。 可就在此时,整座匪寨突然猛地产生了摇动,像是有什么大型机关在地下被开启造成的震动。 随着墙体的异动,莫迟身体陡然一晃,脚下一个不稳,整个人朝右下方摔去。 紧急关头,杜昙昼顾不得许多,猛地伸出手,一把抱住莫迟的腰,将他拉向自己的方向。 莫迟是抱住了,可杜昙昼手里的剑却因此滑落,重重掉向了水面。 三尺流光青峰,撞到钢刀后高高弹起,又再次落下,最终掉入尖刀阵之间的缝隙中,再也捡不回来了。 而莫迟虽然又回到了那块木板,但眼下那木板小到只能站得下杜昙昼的一双脚,他是踩在杜昙昼的脚上才勉强稳住了身体。 当他终于站稳身形时,木板已经降到比横梁还低的位置。 “来不及了!快上去!”杜昙昼顾不得心疼自己的剑,抱住莫迟的腰用力将他往上一送。 莫迟两手扒住梁木边缘,只凭手臂的力气把自己吊上了横梁。 就在他再度攀上那根窄木,回过身准备拉杜昙昼时,杜昙昼脚下的木板终于支撑不住,彻底解体了。 在莫迟惊愕的目光中,杜昙昼不受控制地向后一仰,朝下方水中遍插的钢刀坠去。 千钧一发之际,莫迟猛然往前一扑,抓住了杜昙昼肩头的衣服。 两个人重量叠加,莫迟登时被带得往下滑了几寸,但他不肯松手,咬牙对杜昙昼道:“快上来!” 杜昙昼一抬手,莫迟就攥住了他的手腕。 须臾后,当他终于把杜昙昼拉上了横梁,两个人站在梁上喘了半天气,谁都不说话。 抬眼看向对方,都看到了一张因为紧张而煞白的脸。 横梁不是久待之地,顾不上品尝劫后余生的喜悦,两人继续寻找逃生的出路。 好在这次,深坑里的机关是全数出动殆尽了。 梁木之下就是水池边缘,那里顺着墙建了一排砖石路,道路尽头隐约有一扇矮门,不出意外的话,从那里就能离开这个坑洞。 莫迟从梁木上一跃而下,轻巧地落了地。 杜昙昼却比他狼狈多了,跳下横梁时摇摇摆摆,落地时还腿一软,屈膝半跪在地。 莫迟看得满脸诧异,杜昙昼什么时候这么弱了?不会是吓得吧? 杜昙昼摆了摆手,哂道:“无妨。” 还要扶着墙才能站起来。 莫迟终于意识到不对劲,低头看向杜昙昼的腿,在他的左侧大腿外侧,果然有一道伤口,还在往外渗血。 “?!什么时候——”莫迟立刻想起,杜昙昼在跟着他跳下来前还是好好的,这定是为他挡箭时,被羽箭射出的伤。 “别慌。”杜昙昼很冷静:“只是皮外伤,我从衣服上撕条布下来扎住,就能行动自如了。” 隔着染血的布料,莫迟能看见,在杜昙昼雪白的大腿皮肤上,一道三寸长的伤口显得十分骇人。 只是那伤如杜昙昼所言,只是清浅的表皮擦伤,看着可怕,实际上伤得并不深,只是划破了外面的皮肤。 杜昙昼正准备撕衣服包扎,莫迟却把手伸进怀里,拿出了一卷纱布和一个小药瓶。 “我总感觉此次进入匪寨定会有人受伤,所以就带了这些东西,刚好给你用上了。” 莫迟把药瓶扔给杜昙昼。 杜昙昼背靠着墙坐下,曲起左腿,拧开瓶盖,将药粉洒在伤口上。 粉末接触外伤的一瞬间,立即带来尖利的锐痛,杜昙昼“嘶”了一声,受伤动作却没停,还在忍着疼给自己上药。 莫迟拿着纱布站在一旁,始终不言语,也没有上来帮手的意思。 杜昙昼闭着眼,龇牙咧嘴地咬着牙根,等待疼痛过去。 过了一会儿,最猛烈的那阵痛楚渐渐缓解,见莫迟还是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他偏头看了莫迟一眼,向他伸出手。 “干嘛?” 杜昙昼:“纱布。” “……哦。”莫迟把纱布抛给他。 杜昙昼一接,准备给自己包扎。 莫迟突然开口了。 他垂下眼帘,低声问杜昙昼:“你刚才明明已经进到了那条安全的通路,为什么还要跟我一起跳下来?如果你不来,这个时候你可能已经平安离开匪寨了,也不至于受伤。” 杜昙昼抬眸瞥了他一眼,拉出纱布,往大腿的伤处上一圈圈缠绕。 纱布裹紧伤口,带来持续的刺痛,痛楚轻而易举点燃了多日积攒下来的焦灼,滚烫的热意在胸腔里横冲直撞。 心头的火热难以抑制,有些话他此时此刻必须要说。 “你真的不知道原因么?”杜昙昼低着头,手中动作没有停下,就像讨论今天的天气般,用漫不经心又十分寻常的口吻,平平淡淡道:“因为我喜欢你。” 莫迟浑身一震,杜昙昼轻描淡写的几个字登时激起滔天巨浪,他不敢置信地睁大双眼,瞳孔紧缩震颤,鸦羽般的长睫微微发颤,眼睛圆得像夜色中的猫。 连他自己都没有注意到,他的脖子僵硬得发紧,垂在两侧的手不受控制地攥紧了衣服。 杜昙昼头都不抬,低头缠着纱布:“我喜欢你,就像你喜欢我那样,这没什么不敢承认的。” 仿佛被人当头敲了一声闷鼓,那声音旁人不可闻,只在莫迟五脏六腑间回荡起层层叠叠的汹涌潮水。 莫迟唇齿干涩,喉痛堵得发痛,耳旁响起阵阵轰鸣,藏在衣袖中的手指紧紧攥成拳,指关节用力到发白。 自始至终,杜昙昼都没有抬头看莫迟,他明明是在告白,却根本不在意告白对象的回应,好像只要能把心中的真意倾露出来,就心满意足了。 他侧身对着莫迟,池面的水波映出他英挺的眉目,脸颊上的血痕没有贬损他的俊丽,反而为那副艳丽浓重的美人相,增添了几分脆弱与凌厉夹杂的动人情态。 他还在专心为自己包扎,好像根本不知道刚才说出的话有多重要。 他是在身体力行地告诉莫迟:不要怕,也不用躲避,会喜欢上什么人,是自然而然的事,可以大大方方地说出口,诚实地面对自己的心。 莫迟张了张嘴,他嘴唇翕动,几次想从心里掏出几句话来说,但心口被五味杂陈的情绪堵得拥挤不堪。 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滚烫热流,烫遍了他的四肢百骸,全身的热血都涌进了那颗疯狂跳动的心脏。 连耳膜都随着剧烈的心跳,来回起伏搏动。 “我……”莫迟的嗓音干瘪喑哑,连他自己都不敢相信那是他发出的声音。 杜昙昼用牙咬断纱布,把露出的两端打了个漂亮整齐的结,将剩下的布扔给莫迟。 莫迟抬手一接,眼神还有些迟滞恍惚。 杜昙昼手在膝盖上一撑,从地上站了起来,由上到下俯视莫迟:“你看,我喜欢你,我说出来了,这没什么大不了的。天也没塌,宇宙洪荒也没有毁灭,你还是你,我也还是我,我们仍旧困在这座匪寨,什么都没改变。” 他弯起指节敲了敲莫迟的头:“这么简单的道理,你这么聪明的人,难道还想不明白吗?” 他放下手,迈开腿往前走,与莫迟擦肩而过时,袖子擦过了他的手,发间隐隐的兰香在莫迟鼻下一晃而过。 杜昙昼走向了砖石路尽头的那扇小门,莫迟却像个被雷击中的泥人一样,还背对着他一动不动站在原地。 他紧张地咽了咽唾沫,胸膛大幅度地上下起伏,似乎在为某种英勇壮举做着最后的准备。 杜昙昼已经走到那扇门前,在门板周围试探性地按动,试图寻找开门的机关。 莫迟陡然转身,面朝杜昙昼的方向,咬紧牙关,从齿缝里艰难挤出断断续续的话语:“我、我也……也……” 塞外的刀光血影与焉弥人的酷刑相逼,都没有动摇过这个夜不收的心志。 关外九死一生的漫长年岁里,他所有的恐慌瑟缩都被名为理智的神经压成窄窄的一条线,从脑中被剔除了。 但如今面对杜昙昼温和坦率的告白,那些隐忍多年的惶恐不由自主地倾泻而出。 他惊讶地发现自己慌张得甚至说不出一句完整的句子。 “我、我也——我也对你——”那么简单的几个字,他的嘴就是说不完整,莫迟气得在腿上狠狠掐了一把,疼痛让他终于鼓足了勇气。他抬起头,眼神坚定,望着杜昙昼大声道:“我也喜——” 啪的一声,窄门腾地打开。 杜昙昼乐得抚掌:“不错!终于也轮到我误打误撞了!” 他侧头看向莫迟,见到对方还傻傻愣在原地,忙招手道:“还杵在那儿做什么?快过来,这鬼地方邪门得很,咱们赶紧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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