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后,他道:“外面的人是来找你的。” 他话音刚落,房外就传来值夜小厮的说话声:“什么人?大半夜的,杜侍郎已经睡下了,有事明天再说吧。” 来传信的着急道:“等不了了!是馥州刺史冉大人派人来送的信,说有急事要立刻禀报侍郎大人!” 杜昙昼推门而出:“冉大人找本官何事?” 送信人小跑几步冲过来,从怀里掏出一封信,信上连落款的印都没盖,可见冉遥写信时之情急。 冉遥是在婚礼结束后赶回了州府,这才走了没几个时辰,究竟遇到了什么大事,要派人连夜送信过来? 杜昙昼抖开信纸,迅速扫过上面的内容,表情顿时凝重起来。 莫迟问他何事。 “有渔民在临淳湖发现了无名尸身。”杜昙昼严肃道:“冉遥怀疑,死的人可能是时方砚。”
第47章 莫迟露出诡计得逞后的笑容。 === 馥州境内有大湖,名曰临淳,因湖岸遍生馥草,香气袭人,故而将此地命名为馥州。 临淳湖是多计入流的汇聚之所,湖面广阔浩瀚,一望无际。 清晨轻雾蒸腾时,站在岸边看去,颇有烟波十万顷之意。 湖中岛屿星罗棋布,不熟悉水路的人,若是乘船通行其中,极其容易迷路。 杜昙昼与莫迟、杜琢赶到时,天色已经隐约发亮,冉遥带着州府官员围在岸边,众人包围中,一具人形之物躺在岸上,上面盖了块麻布。 冉遥面色深沉,见杜昙昼来,赶紧让众人给他让出条通路。 “杜大人,深夜惊扰实属冒昧,只是此事颇为蹊跷,又事关朝廷命官,我也是不得不把您找来了。” 杜昙昼看着那具人形:“这就是无名尸?” 说着,就要掀开麻布。 冉遥一把按住他:“大人且慢!这无名尸在水中泡过,形容凄惨,方才州府几位官吏见到,已经在旁边吐过一轮了。” 杜昙昼尚未拉开麻布,都能闻到隐隐的尸臭味,水中尸死相最为可怖,确实不是常人能轻易接受的。 杜琢当了他这么多年的家臣,随他出入临台,尸体也见过许多了,应该无碍。 至于莫迟…… 杜昙昼偏头瞟了一眼,莫迟神色严肃,一眼不眨地盯着尸体,想要确认死者究竟是不是时方砚。 杜昙昼暗暗摇了摇头,他见过莫迟杀人的样子,莫迟出刀之际,周身杀机毕现,那副冷峻凛然的神态,就连恶鬼见了都要退避三舍。 区区一具水中尸,怎会吓到他。 杜昙昼蹲下身,揭开麻布一角:“诸位大人还请暂时回避。” 除了冉遥外,其余所有人都远远走开了。 杜昙昼不再犹豫,一把拉开麻布。 地上的尸体全身肿胀发白,手脚的皮肤皱缩浸软,体表未见任何伤口,但脸部却面目全非了。 时值冬日,临淳湖却并不结冻,湖底还有不少鱼类生存。 冬季食物稀缺,死者入水后,面部的皮肉就成了鱼的食粮,被咬得皮破肉烂。 不要说辨认五官,都看不出人脸的形状了,只留下黑乎乎的几个大洞,依稀能分清是眼眶、鼻孔和嘴。 “此人死状着实惨不忍睹,怪不得州府内的各位同僚不敢直视。” 杜昙昼在尸体身上看了一会儿,又垫着麻布,翻过尸身看了看背面。 初步的检查完毕后,杜昙昼道:“除了能肯定是个男子,似乎无法确认其身份,冉大人为何怀疑他是时方砚?” 冉遥将一直拿在手里的东西递给杜昙昼:“这是发现尸首的渔民在岸边捡到的,请杜大人过目。” 杜昙昼接过一看,发现是时方砚写的遗书。 遗书上说,他受皇命前往馥州任别驾,却犯下大错、无力回天,深感无颜面对天子,只能以死谢罪。 冉遥道:“不只有这封遗信,我带人赶到后,还在附近的馥草丛里找到了时方砚的官服和官帽。我也怕是有人故意为之,所以才想请杜大人来看看,时方砚来到馥州不过月余,我与他还不熟悉,看不出这尸体到底是不是他。” 莫迟凑近仔细观察尸体,虽然被泡得肿胀,仍能看出死者皮肤黝黑,手脚宽大,附和时方砚渔民家出身的特点。 又因为嘴唇被鱼吃掉了,明晃晃的大白牙直接暴露在外,也很像是时方砚的面貌特征。 而身长、体格各方面,都和时方砚十分相符。 认真看了一圈,莫迟对杜昙昼摇摇头。 杜昙昼也说:“我与时大人也不算相熟,但从目前来说,还没有办法排除此人就是时方砚的可能,冉大人可有在城中寻找他的踪迹?” 冉遥说:“一发现他的遗书我就让人去找了,我们州府养了信鸽用以传信,若是有了他的消息,府内众人会飞信鸽于我。眼下还没有收到任何通传,怕是……” 杜昙昼望向茫茫湖面,临淳湖水拍打湖岸,浪潮声仿佛永不止息。 回城路上,三人坐在马车里,都是沉默不语。 杜昙昼寻思着尸身上的细节,莫迟闭目养神,杜琢看上去好像很精神,不时透过车窗往外头看。 没多久,杜琢见官道上只有他们一辆马车,其他人都不见踪影,问:“大人,冉刺史和馥州府衙的官员呢?” 杜昙昼:“他们是骑马来的,冉大人说还要赶回去处理政事,带着属下先行一步了。” 杜琢的表情忽然凝固在脸上:“那——那那那,方才那具尸体呢?” “后面放着。” 杜琢僵硬地伸长脖子,带着眼中越来越明显的惊恐,朝杜昙昼身后看去。 马车厢后,白布包裹着的尸身横躺在侧。 杜琢头皮一炸,猛然回想起刚才见到的场景:那外翻的皮肉和不成人形的脸孔,陡然放大在他眼前。 “大人。”杜琢的声线没有丝毫起伏:“能不能让马夫先停一下车?” 杜昙昼问他怎么了。 杜琢全身僵硬,用尽全身力气,才捋直了舌头,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先让马车停下吧。” 杜昙昼叫停了车。 杜琢连滚带爬冲下车,跌跌撞撞跑到官道边,扶着一棵大树,冲着地面就是一声“呕——”,翻山倒海就是一通吐。 杜昙昼本想下去看看,一推开门,一股呕吐物的酸腐味扑面而来,他砰地关上车门,又坐了回去。 可怜杜琢昨晚在婚宴上吃的鲍参翅肚,都被他吐了个一干二净。 车窗里,杜昙昼伸出一只修长白皙的手,指上夹着一面手帕,这是他唯一能为杜琢做出的牺牲了。 杜琢扶着树干,踉踉跄跄地走过来,接过手帕,擦掉了脸上的鼻涕和汗。 大冬天里,他额头都吐得冒汗了。 他倚着车边,虚弱地说:“大人,不是我杜琢吹嘘,小的我真是能忍啊!您刚一掀开麻布的时候,小的一看到那张脸就想吐了。可小的转念一想,在冉大人他们面前不能丢您的脸啊,所以一直忍到现在。要不是见到那尸体就在您身后,小的都能忍到回城!” 杜昙昼身后,有人幽幽说了一句话:“你说的是这具尸首么?” 一个头蒙白布的人,突然从杜昙昼后头出现。 杜琢愣了一瞬,爆发出此生最惊惧的惨叫:“有鬼啊——!” 杜昙昼被他喊得耳膜嗡嗡作响,连天边的飞鸟都被他惊得振翅高飞。 莫迟摘下脸上的布,露出诡计得逞后的微笑,乐颠颠对杜昙昼说:“我小时候要是吃坏了东西犯恶心,那群夜不收就是这么吓我的,现在终于轮到我吓别人了。” 杜昙昼又好气又好笑,见莫迟难得露出笑容,属实舍不得批评他。 杜琢着实被吓得不轻,上马车时腿还在抖。 莫迟道:“怎么样?有用吧,是不是完全不恶心了?” 经此一吓,杜琢倒是真把尸体的惨状抛之脑后了,他转向莫迟,语气诚挚地说:“莫郎将,小的知道你是在帮小的,可下回能不能提起通知一声,小的三魂七魄都被你吓飞了,心脏现在还在扑通乱跳呢。” 回到馥州府衙。 尸体被仵作抬下去验尸。 杜琢朝两人摆了摆手,气若游丝道:“大人,小的实在没力气查案了,要先去找个地方休息一下。” 说完,颤颤巍巍地走了,背影都透着心有余悸。 后堂内,杜昙昼将时方砚的遗书和官府摆放在桌上。 他问莫迟:“你怎么看?” 莫迟回想起遗书内容,说:“时方砚正月初八离开缙京,算他正月二十三到馥州好了,到现在也不过才一个多月。一个月内,他能犯什么样的大罪,严重到需要他以死谢罪的地步?” “不错。”杜昙昼赞同道:“这是其一。其二,时方砚考上神童科进士后,备受当地县官关注,还把他的事迹记入了县志。几年前,时方砚十几岁时,县志曾记过关于他的一件事,说他外出捕鱼时,一个人就救起了三个失足落水的孩童,说明他水性极佳。” 如此善水者,若是真要自我了断,会选择投湖吗? 莫迟又看向遗书。 写遗书的纸就是官府常用的淡黄色宣纸,纸张十分平整干净,字迹清晰,像是刚写完不久的。 杜昙昼:“写书人运笔稳健,措辞典雅,不像是被迫或匆忙间所写,而应该是经过了深思熟虑才写就的。而且冉遥对比过,这就是时方砚的笔迹。” 莫迟思索道:“我不是在看笔迹,我是在看这张纸,今日我们赶到临淳湖边时,我见那馥草上遍布露珠。仵作的尸检尚未结束,无法得知此具尸体死于何时,就算他是昨晚坠湖的,这封遗书在岸边放了一整夜,定会染上露水。干燥后,纸张会变形发硬,可你看这张纸,崭新如初,不像是在湖边放过很长时间的样子。” 杜昙昼听完,沉吟不语。少顷,又道:“遗信的确有疑点,还有一件事,冉遥说他带人在湖边找到了时方砚的官服官帽,却没有提到鱼符。” 他展开时方砚的官服,腰带上如也,没有腰牌也没有鱼符。 莫迟眼尖,腰带里似乎夹着什么,露出了一小角。 他捏住边角将那物事夹了出来:“是当票。” 当票来自一间名叫瑜宝翡的典当行,上面写,时方砚以二十两的价格典当了某物,以三月为期。 “二十两。”杜昙昼觉得奇怪:“以时方砚的俸禄,怎么会只为了二十两就典当东西?” 莫迟:“这家当铺昨日我见过,我知道在什么地方。” “走。” 二人走到正堂外,听到堂内传来威武之声,杜昙昼诧异道:“天刚亮就升堂了?” 旁边的杂役听到了,向他禀报道:“回大人,一早就有人来报官,是馥州城富商伍铖,好像是说他儿子失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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