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中那个年迈的老妇颤声道:“老身是吕渊的亲娘,公子如有恩怨,就冲老身来吧。” 莫迟长长松了口气。 临台监狱内,杜昙昼和吕渊对坐。 吕渊紧闭双唇,一副誓死不言的架势。 杜昙昼好言相劝:“吕大人,事情的前因后果,本官都已禀报陛下。陛下得知曹世收受焉弥贿赂、诬陷赵青池、还暗害怀宁郡主,龙颜大怒,亲手赐本官尚方宝剑,让本官抓到曹世后,当场斩首、格杀勿论。” 他顿了顿,抬眼看向吕渊:“事已至此,吕大人又有何可惧?不如将曹世可能的藏身地如实招来,本官还能在陛下面前为你美言几句,说不定还能减轻圣上对你的处罚。” 杜琢在一旁听得频频点头,杜昙昼的态度这么令人信服,他要是犯人,早都招了。 吕渊纹丝不动,反倒把嘴闭得更严了。 牢房外,突然响起两声清脆的童声:“爹爹!”“爹爹!” 吕渊浑身一震,循声望去。 两个灰头土脸的小孩从牢房外跑过来,后头跟着个蓬头垢面的女子,扶着一位同样形容狼狈的老妇。 吕渊几步凑到栏杆边,拼命想把头探出去:“你们……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吕渊的一儿一女跑过来,隔着围栏连连叫他爹爹。 吕夫人强忍眼泪,站在后头。 吕渊伸长手臂,紧紧握住她的手。 吕夫人哽咽道:“是……是杜大人的护卫把我们救出来的,若不是他,我和夫君只怕,再也见不到面了!” 吕渊一家老小在地牢里被关了好些天,起初一直还有人送水送吃的,这几日就无人再来了。 四人已在牢里没吃没喝饿了两天,要是莫迟再晚来一会儿,大人还顶得住,小孩怕是受不了了。 若是莫迟再不赶到,吕渊的老娘就打算咬破手腕,给孙子孙女喝人血了。 杜昙昼对面前一家五口相见的场面无动于衷,他第一个反应就是去看莫迟。 他都做好了在莫迟身上见到新伤口的准备,谁知这人毫发无伤,跟没事人似的,走在所有人后头,拿着个包子边走边啃。 杜昙昼满意道:“不光能让自己不受伤,还能记得填饱肚子,有进步,你今天的一百两是拿到了。” 莫迟从怀里掏出个纸包,远远扔给他。 “什么东西?”杜昙昼打开一看,里面是个热气腾腾的包子。 把吕渊一家救出来后,莫迟这个财迷也破费了一回,带着四人去了胡姬饭肆……旁边的包子铺。 饿了两天的四个人,一口气喝完了五碗粥,吃光了两大屉包子。 因为眼巴巴盯着路过卖糖葫芦的老头不放,两个孩子还得到莫迟这个小气鬼买的一人一串糖葫芦。 本来吕母还说,眼下衣着凌乱不得体,是不是该回家换身衣服再去见杜昙昼。 莫迟摇头道:“来不及了,抓走你们的人正逍遥法外,吕渊也许是唯一知道他下落的人,你们在那人手中为质,吕渊始终不肯交代对方可能的去处。还请老夫人暂时抛却礼法,随我去临台见他一面。” 吕母见吕渊身着囚服,身形消瘦,心中难免心疼,又想起莫迟的叮嘱,抹着眼泪劝他道:“儿子,我们如今都得救了,你要是知道什么,就都跟杜大人交代了吧。” 吕渊朝杜昙昼扑通一跪,把沉浸在“莫迟给我买包子了”的喜悦中的杜昙昼吓了一跳。 杜昙昼蓦地敛起笑容,把包子往袖子里一揣,板起脸,一脸肃意。 “大人!”吕渊“咚”的一声磕下头去:“下官几次欺瞒,大人不仅不怨恨,还以德报怨,救出了下官的家人!下官无以为报,这就招来!下官的的确确就是曹世的替罪羊啊!” 吕渊说,他是受到曹世威胁,很多时候不得不听从他的命令,之前向杜昙昼供认的一切,也都是在曹世的威逼下,被迫那样说的。 “那些事桩桩件件都是曹世所为,下官只是被逼无奈,才担了污名!曹世在龙明阜西郊半山腰上有一处私宅,另外还在顺马河的福门码头有一条私船!还请大人立刻带兵去拦!万一让他上了船,就不好抓了!” 龙明阜距福门码头不过五里,若是登船上了顺马河,往北就能到涉州,到了涉州,就离毓州不远。 若到了毓州,曹世就能想方设法出关,投奔焉弥人了。 吕渊虽然没有把这番话说出来,但杜昙昼和莫迟心知肚明。 莫迟把剩下半拉包子往嘴里一塞,转身就往外跑。 杜昙昼紧跟其上,同时对杜琢说:“立刻传信龙明阜衙门,让阜令带足人马,去西郊山上抓人!” 杜琢跟在后头,边跑边问:“大人!那您呢?!” “我跟着莫迟那小子,去斩曹世的狗头!” 龙明阜西郊,半山腰的曹世私宅内。 曹世这个兵部尚书急得在房里团团转,害怕被人发现,他连灯都不敢点。 “焉弥人有没有回信,我们乘船到底是北上还是南下?!” 跟着他逃出来的手下回道:“大人!他们到现在还没有消息,怕是距离太远,鞭长莫及吧!” 曹世怒道:“这群背信弃义的焉弥人!当初以重金收买我时,话说得好听!答应我不管事成与否,都会助我逃出大承,还允诺我在焉弥的高官厚禄!如今见我行动失败,他们就过河拆桥,不肯搭救了!” 手下着急地问:“大人您快想办法啊!杜侍郎不是吃素的,他说不定很快就会查到这里来!您要赶快做决断啊!” “不等了!立即赶赴府门口岸登船,先走水路赶到涉州再说!” 曹世带着众手下急急从私宅后门奔出,下山往福门码头而去。 刚下到山脚,就见到上山路上,龙明阜令正带着一群人,骑着马,举着火,来势汹汹地奔向曹世的私宅。 要是再晚一步,他就要被这群人抓个正着了。 曹世狠狠甩下马鞭,带领手下奔逃在夜间的小路上。 几个人的马屁股上都驮着好几个大麻袋,里面是曹世逃跑前匆匆带在身上的金条珠宝。 如此重的东西压在马背上,马匹自然跑不快。 生死攸关的时刻,他还是舍不得扔掉这些。 五里的路,原本骑马只需一盏茶的路程,他却因驮的东西太重,再加上不熟悉路程,足足跑了一炷香才赶到。 福门码头上,船工得到消息,早早就在顺马河边候着了。 见曹世迟迟才至,船工连忙解开缆绳,催促道:“大人怎得来得这样慢?用不了多久就要天亮了,届时漕运官一旦乘船出来巡视,我们就走不了了!” 曹世从马上跳下:“别废话了!赶紧开船!” 船工忙着解船绳之际,曹世也在急着将马背上的麻袋卸下来。 码头四周漆黑一片,除了河水流动的声音,似乎万籁俱寂。 曹世多年不干活,手脚迟钝笨重,那麻袋的绳子系得又紧,弄了半天都打不开。 手下人都扛着麻袋等在一旁,曹世看他们那愚笨的样子就来气,“还等着干什么?!赶紧把我的宝贝运到船上去!” 手下闻言,也不再护在他身旁,依次从码头跳到了船上。 船工已解下全部缰绳,将最后一段麻绳固定在手里,催道:“大人!东西就别要了,快上船吧!” “放屁!这东西是本官的命!” 曹世的马屁股后头放着的,是他最爱重的物品——焉弥送来的金条。 焉弥盛产金矿,造出来的金条比大承的厚实纯粹、杂质少,在关口的黑市上能卖出高价。 曹世后半辈子的荣华富贵,就指着这两麻袋的金子了,半天解不下来,急得满脑门的汗。 “催什么催!赶紧下来个人过来帮忙!”他对着船上的手下怒喝道。 手下还没来得及下船,就听黑暗中有人悠悠开口:“曹大人,这么匆匆忙忙的,是要去哪儿啊?” 曹世大骇,失声问道:“什么人?! 杜昙昼的身形渐渐从夜色中透出,脸上还带着十拿九稳的笑意,“曹大人是不是太紧张了,怎么连本官的声音都听不出来?之前来找本官报案之时,你可不是这个态度。” 见到他的脸,曹世面如土色,面皮下的筋肉都在抽搐。 可当他环视一周,见杜昙昼居然只身前来,心头的恐惧又荡然无存了。 “杜大人,该说你是胆子太大还是脑子太笨。”曹世终于解开了麻袋,用力往肩上一扛,抬手擦掉额头的汗珠,喘了口气道:“呼,只凭你一人,也想拦住我吗——” 话音未落,他一个转身,健步往岸边跑去。 他离私船的甲板不过只有十数步,只要跑到岸边,纵身一跃,就能安安稳稳跳到船上,顺着水流一路向北。 杜昙昼骑马追是追不上了,即便他想要乘船追踪,也要等到天亮,拿到漕运官的许可,才能使用官船。 到那时,曹世早就轻舟已过万重山了。 一切似乎都在他的预料之中,曹世发足狂奔,在距离岸边不到几步之遥时,身后突然袭来一物。 曹世本能地侧身一躲,那物事却不是冲他来的,而是擦着他耳侧直击船工。 那东西从曹世面前掠过时,他才看清,那不过是枚小小的石子。 可这石子似乎携带了万钧之力,打到船工手腕上后,船工只觉一阵锐痛,痛呼一声,松开了缰绳。 此时水流风向都刚刚好,没了船工的固定,曹世的私船几乎是眨眼间就朝江心飘了数丈。 曹世堪堪停下脚步,眼睁睁地望着船渐行渐远。 船上的手下有意回援,却因为一时找不到桨,只能扒在甲板边束手无策。 曹世恨得咬牙,把麻袋往地上一扔,回头怒问:“是谁坏我好事?!” 寂静的夜幕下,杜昙昼背风而立,月光从他身后洒下,为他镀了一层浮光,他的面目隐藏在暗影里,模糊不清。 除他之外,顺马河岸边的旷野间,好像再无一人。 杜昙昼沉声问道:“兵部尚书曹世,你结党营私、收受焉弥贿赂、勾结外敌、谋害护国大将、毒杀怀宁郡主,这些罪名,你认是不认?” 曹世阴阳怪气道:“认,当然认!杜侍郎想必早已调查清楚,何需再来问我?!” 杜昙昼怒斥:“自大承建国以来,有多少战士死于焉弥人之手!有多少家国故土沦丧!又有多少黎民百姓被外敌残害!你身为大承官员,不知为国效力、为民谋福、为君尽忠,只收了焉弥的一点钱财,就把国家荣辱抛之脑后了!” 曹世嗤道:“什么一点钱财,我告诉你,焉弥人送了我九车的黄金!若是不有他们钱财相助,你以为我能从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一跃成为四品尚书吗?!杜昙昼,你出身尊贵,蒙父母荫庇,一入仕就是大官!你可曾理解我们这些平头小卒的悲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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