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杜琢放下烧火棍,索然无味道:“没意思。” “哦。”杜昙昼拍了拍胸口:“还好还好,我还以为我看上的——” 他惊觉失言,霎时闭嘴。 好在莫迟的注意力已经被小猫吸引,对他的骤然缄默毫无所察。 杜昙昼缓了口气,终于有工夫好好看看这只猫了。 他不细看还好,仔细一瞧,不禁呆住,结结巴巴道:“这个猫好、好、好——” 搜肠刮肚了半天,杜昙昼着实找不出更好的言辞,指着小猫斩钉截铁道:“——好不可爱!” 杜昙昼对天发誓,他这辈子都没见过长得这么像老鼠的猫!
第41章 活下去,别死了。 = 小猫是莫迟在府中的枯草堆里找到的,找到它时只有它一个,也不会叫,安安静静地窝在草堆里。 莫迟以为它冻死了,抓起来一看,才发觉是温热的。 不知道是不是母猫在搬家的过程中,把它落下了,总之它就这么孤零零地突然出现了。 莫迟把它从怀里抓出来,拿在手上,猫爪子到处扑腾,指甲还挺尖。 杜昙昼总觉得它跟他从前见过的狸奴都不同,长了个尖下巴、三角脸,毛色大抵是黑的,只是里层又透出模糊的黄,说不出是个什么花色。 莫迟这辈子都和温柔二字扯不上关系,抓猫的手势也跟逮耗子没差。 小猫想必是觉得相当不舒服,张开嘴,发出尖尖细细的叫声。 越听越像老鼠了,杜昙昼心里明明是这么想的。 可当他回过神来的时候,小猫已经被他团在掌中了,他甚至还听见自己在跟莫迟说:“你那么抓着它肯定难受,要像这样抱在手里。” 杜昙昼掌心细滑,十指温热,动作又轻,比莫迟那双粗糙的、缠着绷带的手不知好上多少倍。 小猫在他掌心转了三圈,就团成一团卧下了。 杜琢:“这么小的猫还在吃奶吧?能养得活么?” 杜昙昼和莫迟齐刷刷抬头看他。 杜琢双手捂胸:“看小的干嘛?小的又没那个本事!” 杜昙昼忍住了敲他的冲动:“谁指望你了!我是想让你到街上问问,看能不能找到谁家母猫有奶的,借来给它喝两口。” 杜琢领命离去,没过多久,还真给花钱借来了一只母猫。 随便找了个箱子,垫上些旧衣服,把一大一小两只放进去,小的那个很快找到了地方,用力吸了起来。 看着它卖力喝奶的样子,杜昙昼对莫迟说:“既然都捡回来的,那就好好养着吧。” 杜琢:“既然要养,不如给它起个名字吧。” 杜昙昼搓了搓下巴,思索道:“这狸奴黑中泛黄,像是偷染了花粉,又如同在香灰里滚了一圈,不如就叫……” 莫迟:“虎——” 杜昙昼猛然开口:“叫染香奴吧。” 莫迟立刻闭嘴。 “什么?”杜昙昼问:“你刚才说什么?” 莫迟紧闭双唇摇了摇头。 杜昙昼一锤定音:“就这么定了,就叫染香奴。” 杜琢夸赞道:“这个名字好!贴切又文雅!大人真是好文采!” 杜昙昼无情地拆穿:“不用夸我,我刚给你涨过月钱,你就算夸我是文昌星在世,我也不会多给你钱的。” 主仆两个一唱一和,莫迟把心中疑问深深压下——染香奴?哪三个字?什么意思?这么拗口还是猫的名字吗? 这边猫在喝着奶,那边曾遂站在门口,已经等了半天。 见久久无人搭理,轻轻敲了敲门。 房内三人回头看去。 杜昙昼:“……怎么把你给忘了。” 杜琢带着猫下去后,杜昙昼对曾遂道:“本官向陛下禀报时,并没有提到你,但京城里难保不会有人认出你。万一被人发现你是曹世的人,就连本官也保不住你。还有几日就是过年,保险起见,你还是年前离开缙京吧,先躲到别的地方去避避风头,待事态平息,再另谋生路。” 曾遂点了点头,视线在杜昙昼和莫迟脸上扫了个来回,好像有话要说,最后却欲言又止,一句话也没讲,转身出去了。 莫迟问杜昙昼:“你为什么没向陛下提起曾遂的事?这难道不算有意欺瞒吗?” 杜昙昼:“陛下对夜不收有种没来由的信任,这种信任甚至到了盲目的地步。那时冷容诬陷你,陛下得知缘由后没有对你产生任何怀疑,也没有责罚我常服闯宫,都因为你是夜不收莫摇辰的缘故,想知道理由么?” 杜昙昼告诉莫迟,褚琮少时还没被立为太子之际,曾被先皇派到柘山关外,同焉弥作战。 有次他误入敌军圈套,是一小队夜不收冒死将他救出。他是安全回到了关墙内,但那十名夜不收几乎全员牺牲。 从此后,褚琮便坚信,守护在柘山关外的夜不收,是大承的国之利器。 杜昙昼道:“信任的建立非常艰难,可崩塌往往都是一瞬间的事。一旦将曾遂之举让陛下知晓,就会动摇这种信任。陛下就会想,原来夜不收也不是只听从皇命,他们也有私心,也会为大臣结党营私而效力。” 哪怕皇帝心中对夜不收只产生了一丝一缕的怀疑,这种裂痕就会越扩越大,终有一日,会导致谁也无法预料的后果产生。 杜昙昼叹道:“为了保护你的夜不收兄弟在陛下心中的地位,我也算是犯下欺君大罪了。” 莫迟默默思考了一会儿,对杜昙昼给出了一个相当贴切的评价:“狡猾,你才是狐狸精变的吧!” 杜狐狸精像是对这个评价很满意的样子,冲着他微微一笑:“我之前是不是说过,到过年前,你一天不受伤,我就多给你一百两?” 莫迟眼神警惕:“你不会要反悔吧?” “当然不是,我不仅不会返回,还准备提前支给你。”杜昙昼在袖子里一掏,摸出几张银票:“这个月的月钱,还有说好的多给你的九百两,点点吧。” 莫迟接过,有点奇怪地看他一眼,又把银票放到桌上:“不是说到过年吗?今天才腊月二十八,还有三天。而且我给你当护卫才当了半个月,你给多了,一半的月钱就够了。” 杜昙昼也不出言相劝,站起身就往外走:“哎呀好忙好忙,好多事情要做,曹世之事还有许多收尾事务要做。陛下虽说不牵连家人,可到底怎么处置我还没想好,我先回临台处理公务了……” 杜昙昼渐行渐远,在莫迟的注视下遁逃而出。 莫迟收回目光,重新看向桌上的银票。 当天下午,皇帝对外公布了怀宁的死讯,只说她是暴病而亡,而皇帝深感悲痛,追封她为怀宁公主,以公主之礼下葬。 年二十九,缙京城的大小闲人都挤上街,围观公主出殡,一应大小官员也都要送葬。 大家的注意都集中在公主的葬礼上,这种时候,最适合让曾遂暗中离开京城。 曾遂伤势未愈,莫迟便一路将他送到城外的长桥。 隆冬时节,河边柳树自是无枝,就算有,莫迟也不会给曾遂搞折柳送别那副做派。 他只是拦了辆出城的牛车,给了驾车人一点钱,让他把曾遂捎到郊外。 离别前,莫迟突然提了一下曾遂背在身后的包裹。 曾遂回头看他:“干吗?” “没什么,看你包袱皮散了,帮你拽一下。”莫迟没什么表情。 曾遂看了看他,想说点离别感言,又觉得太矫情。 酸言酸语说不出口,曾遂想了半天,只憋出一句话:“你好好活着吧。” 莫迟道:“你也是,别死了。” “说什么瞎话,我又不是神仙,总有一天会死的。” 莫迟说:“那就在那天之前,活着别死了。” 不要死,活下去。 这是无数战友临死前对莫迟说的话,也是所有夜不收对彼此最虔诚的祝祷。 不管是被剜去眼睛,还是挑断脚筋,就算十根指骨都被砸断,也不要死掉,要好好活下去。 “知道了。”曾遂生硬地回了一句,踉跄着上了牛车。 驾车人轻轻挥动鞭子,老牛哞地叫了一声,木板车缓缓向前行进。 曾遂一直没有回头,知道牛车走出去二里地了,才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长桥边,莫迟已经转过身,独自向城门走去。 “真是个没良心的。”曾遂盯着他的背影,暗暗腹诽。 不过,看到你还活着,真是太好。 曾遂把包裹卸下来,放到自己腿上,包裹皮里突然传出几声纸张被折叠的动静。 曾遂在外面捏了捏,刚才被莫迟拽过的地方,里面好像被他塞了几张纸。 不会是给他写的送别信吧?曾遂这样想着,从包袱里摸出那几张纸。 纸上什么字迹都没有,因为那拢共是两千两的银票。 这是莫迟从杜昙昼那里拿到的所有钱,他一分不剩,连带着怀宁赔的一千两,都给了曾遂。 他担心曾遂年纪不轻,腿脚又跛,身上还带着伤,找不到赚钱的法子,就把身上的钱都给他了。 两千两,在京城的富商眼里可能不多,但足够曾遂衣食无忧地过完下半辈子了。 曾遂捏着钱,半天说不出话,只觉得眼眶热热的,鼻头还有点酸。 “这小子真是……”他用拇指抹了抹眼角,多少年了,哪怕沦落到沿街乞讨时,他都没流过眼泪:“……真是个别扭的臭小子!跟我多说几句话能死!” 远方,莫迟消瘦的身影渐渐离他远去,曾遂凝视着他的背影,仿佛又看到了那个拖着他、独行于大雪中的莫摇辰。 多谢了,我的兄弟。 怀宁下葬后,公主的葬礼就此结束。 她没有亲人在世,丧仪一切从简,虽以公主之身入土,到底也只能算是草草安葬。连墓志铭也只是由翰林院的儒士所写,因下葬得匆忙,立碑时,碑文还未刻完。 火盆中的黍稷梗烧得劈啪作响,引魂幡上写着“金童来引,玉女相迎”,于风中猎猎不休。 纸人纸马被火焰吞噬,飘起的黑色余烬迎风而起。 杜昙昼伸手一接,点着红唇的纸人小姑娘在他手心轻轻一触,刹那间面容就被纸上残存的余火烧尽,化作了浓黑的灰烬。 杜昙昼吹了口气,灰黑的粉末高高扬起,随风而逝。 回到杜府,已是傍晚,莫迟正在院中的腊梅树下,随意地抽着烟管。 见四下无人,他悄悄抬起手,在腊梅花瓣上摸了摸,把指尖凑到鼻下一闻,立马被香得打了个喷嚏。 杜昙昼理了理衣摆,走入院中。 莫迟回头看来,杜昙昼却不与他对视,径直走到他身边,将树上花枝一一看过,发现完好无损,才松了口气。 莫迟十分不满,斜眼看他:“干吗?还怕你的宝贝花被我弄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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