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都像什么都没发生,除了被锁在小小天地里熬过九个月的母亲,没有人在意一个不合格的商品面临的命运。 在这样经年累月的扭曲下,这个村庄早已失去了对生命的敬畏。 生命对他们而言,是随时可以弃若敝履的物件,也是随时可以变成大把金钱的商品。 “杀了他们!”几个人大喊着举起镰刀,冲向霍无归。 “就是他们要妨我们的道!”一把锄头朝着霍无归落下,举着锄头的青年杀红了眼,大喊大叫,“我们穷了一辈子,好不容易要富起来了,不能让他们挡了路!” 霍无归抬起手臂一把握住锄头的长柄,一个寸劲将锄头夺过,扭头朝简沉喊道:“带着余勤快走!” 天色已经逐渐明朗。 黎明笼罩着小村,这个村庄好似沸腾般以诊所为中心,陷入一片混乱。 简沉看了一眼手持武器的村民们,咬牙捡起了地上的锄头,脚步腾挪,紧靠霍无归的背部,偏过头瞥了霍无归一眼:“今天就让你看看法医临床鉴定考满分是什么概念!” 他说着挥舞锄头,横扫上一个村民的大腿,那人捂着腿应声倒地,身上却不见任何血迹。 霍无归一愣,旋即明白了简沉的意思。 面对毫无章法的村民,一个经受过严谨、标准格斗训练的警察简直如同外来入侵物种,找不到哪怕一个天敌。 霍无归可以轻而易举杀死这里的任何一个人。 但简沉不一样。 身为法医,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该如何规避要害。 “你想得太简单了!”霍无归反手拉住简沉,一把镰刀朝简沉原本的位置飞来的瞬间,人已经被霍无归推了出去。 随即,他抄起铁锹将扑来的村民击飞,一道血花顺着铁锹扬起的方向飞溅而出,霍无归迅速收起攻势,护住简沉后背道:“快走!” 面对一个两个人,简沉的想法或许有用。 但面对几十个正值壮年、手持武器的村民,想要不伤一个人就成功脱身,根本是天方夜谭,最后唯一受伤的只能是自己。 “我现在走了……”简沉吃力地掰掉锋利的刀头,手持木棍劈向来人的后背,喘息道,“明天要么在法医室写你的伤情鉴定,要么写这帮人的伤情鉴定。” 左右要么霍无归躺着进解剖室,要么有村民躺着进解剖室,而霍无归卷铺盖离开北桥分局。 他还不希望霍无归死,或者离开。 在漫天喊打喊杀的呼喝声中,镰刀锄头齐飞的一团乱象里,霍无归深深看了简沉一样,黑沉的眸中映着简沉躲闪的身影—— 那个在鱼龙混杂的农场长大,学了一身邪魔外道,口口声声说痛恨程序正义的简沉哪去了? 之前一言不合就打算硬闯犯罪嫌疑人家门的难道不是简沉? 几乎同时,简沉偏头躲过一把柴刀,余光里瞥见霍无归刀背砍向某个村民的小臂—— 这人还是那个满口纪律,宁愿被受害者家属在警局门口揍一顿也不肯还手的霍无归吗? 两个人脊梁紧紧相贴,心脏的疯狂跳动几乎能传递进彼此的胸膛,却在同一时间对背后的人产生了一丝疑惑。 “啊啊啊啊啊啊!他们就两个人,一起上!砍死他们!” 四下飞溅的鲜血并没有让癫狂的村民冷静半分,相反,看见鲜血的瞬间,所有的恐惧和理智都烟消云散,剩下的只有被肾上腺素驱动的愚勇。 “霍队。”简沉喘了口气,看着一拥而上的人群,嗓音微哑道,“说实话,我这辈子都没想过会和你死在一起。” 霍无归起手推开一个村民,声音冰冷:“你不会死。” 他目光锐利地在人群中扫射,似乎想要找到其中最有话语权的那个。 “放开警察!”一道清澈的女声突然穿破人群,在小村的黎明中响起。 紧随其后的,是纷乱的脚步声,和越来越多的女声。 略有浑浊嘶哑的女人大喊道:“够了!你们还想错到什么地步!” 她说的竟然是字正腔圆的普通话。 这样的年纪,这样的着装,这样的山村,如此标准的口音让简沉和霍无归产生了一瞬间的失神。 “先救火!”一桶几乎无济于事的水泼向诊所。 一桶接一桶的水朝着诊所泼去。 简沉愣在原地,和霍无归对视了一眼,终于意识到刚刚小村里的动静到底是什么—— 那些乒乓作响的碰撞声,锁链相扣的金属声,是这些女人们趁着家中无人,拼死破开院门时发出的声音。 阳光终于越过山头,跃上地平线。 璀璨的金色朝霞笼罩整个村庄,落在每个人的身上。 女人们身上披着近乎神圣的霞光,简沉和霍无归的脸色却变得越发沉重—— 这些女人,有的狼狈不堪,有的面容憔悴,有的年轻得像是不属于这个陈旧的小村,却几乎个个都怀有身孕。 “你们怎么出来了,快回去!” “这不是你们女人该掺和的事,回去!” “你还怀着身子呢,别胡闹,快回家等我!” …… 一片混乱中,所有人仿佛被朝阳震慑般,陷入了短暂的安静。 紧接着,男人们在曙光中看见了一个又一个女人的面孔,下意识朝着自家女人大吼起来。 “我不回去,我死也不会再回去了!” “那不是我的家!那里从来都不是我的家!” …… 女人们声嘶力竭的反抗声中,正德村的男人们终于彻底暴怒了。 “这两个条子是要绝了我们村的路啊!”中年男人见女人们拒绝回家,顿时急红了眼,一声暴喝下,几十个男人挥舞武器,蜂拥而上。 猝不及防间,简沉被三两个男人扑倒,按进尘土中,棍棒农具朝着他破风而来。 霍无归当机立断,一把抓住缩在人群中的一个矮壮中年人:“放下武器!不然我杀了他!” 那个男人他在资料上见过。 沈德成,沈容之的父亲。 明明一家全都已经移居县城,沈德成为什么还在这里,为什么数次在人群中大喊带头的都是他。 他是这帮村民的头! “霍无归!住手!”警笛疯狂鸣叫的同时,简沉厉声吼道。 作者有话说: 预祝大家新年快乐。2023会是更好的一年。
第35章 轮椅 该死的圣母玛利亚,对不起不是在说您。 “霍无归!”王胜利拍着胸口咆哮, “你还有没有一点点身为警察的意识了!” “还有你简沉!”他骂完霍无归,又转过头看着简沉,严肃道, “你还知不知道自己是个法医了!” 病床上,简沉和霍无归双双沉默。 一个趴在病床上, 埋头当鸵鸟, 只留了一个毛茸茸的脑袋和一小段白生生的后脖颈对着王胜利。 另一个脸上贴了绷带,锋利的眉难得舒展开, 面无表情地望着天花板。 半晌后, 王胜利粗喘了一口气, 对着简沉道:“以后再遇到这种情况, 优先保护自己的安全知道吗!” 简沉一愣, 随即抬头, 用还带着血丝的眼睛盯着王局:“保护谁?” “自己!自己!自己!”王胜利气得大吼三遍,“听清楚了吗,保护自己!其他的交给长辈去解决!我们肯定会救你的。” “群众……”简沉还在火上浇油,犹豫着问。 他表情平淡,身上到处都散发着伤病号的颓丧气息, 表情却流出微微的诧异, 像是不敢相信王胜利眼里自己的命会比群众的重要。 十七年前, 他没等到来自王胜利的救援, 十七年后, 却等到了这句迟来依旧“我们肯定会救你的”。 “那叫嫌疑人!”王局叹了口气,“这次算你俩运气好,要不是正德村的女性受害者们奋起反抗, 帮助你们拖延了时间, 等到了县里的支援, 你俩就要交代在那了!” 这次两个人运气都还算不错,简沉伤到了背,霍无归除了一些挫伤和擦伤外几乎没有大碍,只是肩头的刀伤又开裂了而已。 要是再严重一些,王胜利想到一个的爹是市局副局长,一个是海沧知名慈善商人,就觉得头大。 简沉转回身去,合上眼睛,轻轻应了一声:“知道了,谢谢王局。” “行了,好好休息吧。”王胜利扫了病床上的两人一眼,不轻不重地又骂了句,“两个小混蛋玩意!一点都不让人省心!” 门砰得合上了。 王胜利气得够呛,比平日里还走得快了些,简沉听着他健步如飞,直到走进护士站,像是和护士叮嘱了几句什么,最后电梯“叮”得一声,皮鞋声终于消失了。 “听见没,说你混蛋玩意呢。”王局刚走,简沉就闲不住嘴,半侧过身看向霍无归,“霍队——?” 他被钝器打到了背部,软组织挫伤,所幸没有其他大碍,只是动一下都会牵扯到挫伤的肌肉,疼得额角渗出冷汗。 霍无归转过头来,看向简沉,突然察觉出一丝违和感。 这人平日里看起来一向是瘦骨嶙峋、沉疴难愈的样子,冷了胃疼,亮了眼睛疼,多吹一点风都会面色苍白。 但真的躺在病床上,被疼痛裹挟的时候,却又一声不吭,神色淡漠起来。 霍无归心头微动,轻声道:“疼就不要乱动,好好躺着休息,要是还觉得不舒服的话,我去找护士再要个床垫。” 不知为何,他脑海里浮现出童话故事般的场景,华丽的床幔下,鹅绒鸭绒天鹅绒的褥子堆了一层又一层,流苏缀满了床沿,富丽堂皇的大床上,躺着苍白瘦削的豌豆公主。 公主一回头,清亮的眼眸眯了迷,赫然是简沉的脸。 霍无归无声地摇了摇头,试图将这个诡异离奇的想象从脑海里驱逐出去。 “我最不喜欢的就是躺着休息。”豌豆公主冷不丁道。 简沉还是和平时一样,被冷汗打得微湿的黑发散在脑后,懒懒散散、逆来顺受,浑身散发着老气横秋的平静祥和。 但霍无归不知怎么就从这种虚假的平静中咂摸出了极为隐秘的躁动和压抑。 他猛然从记忆深处凌乱地翻找出了些许片段来。 少年翻过围墙和篱笆,站在干净明朗的玻璃拉门前,小心翼翼地朝客厅里望去,直到客厅里的女人拎着包出门,少年才蹑手蹑脚地脱下鞋,将门拉开一条缝,悄悄走了进去。 一个小男孩躺在床上,细长的氧气管挂在鼻子前,苍白的手臂上安置着输液泵。 “我来了,小辰。”少年轻声呼唤男孩。 躺在病床上的男孩意识似乎有些朦胧,轻轻动了动手指示意少年自己听见了。 少年从怀里掏出故事书,在他面前晃了晃:“今天给你读柳林风声好不好?” “所有一切看起来好得都不像是真的,鼹鼠在草坪上这儿那儿到处跑来跑去逛着,沿着树篱丛,穿过矮树林,看见到处是鸟儿们在筑巢,是花儿们在绽放蓓蕾,是树叶子们在发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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