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岳在一架缝纫机边坐下,让项海坐在他旁边。 很快,师傅出现了。 按照培训流程,他先跟项海讲解缝纫机的基本使用方法。才开了个头,就回头冲邢岳说,“你也来听听,再听一遍。” 邢岳只好放下手里的活。 师傅讲完使用方法,就亲自给项海做示范,告诉他怎么绕线,怎么调整压脚,怎么穿线,怎么送布料,怎么退布料... 项海听得格外认真,在心里默默做笔记。因为邢岳提醒过他,这东西难得很。 邢岳也皱着眉听着。 “行了,你试一下。”师傅站起身,把位置交给项海。 项海有些紧张,一边回忆着师傅讲的要点,一边按部就班地操作着。 上针,调整压脚,绕线... 踩下踏板,控制速度,缓缓推进布料... 一串“喀哒”声响过,项海抬起压脚,把布料送到师傅面前,“您看这样对么?” 师傅把布料翻来覆去检查了一遍,满意地点头,“不错!” 天可怜见,总算让他碰上个有悟性的徒弟。 “你再试试转角的。”他又把布料递回去。 于是项海又在布料上整整齐齐地走了个长方形。 “师傅您看这样可以么?” “很好!”师傅已经不能再满意了,马上就教项海正式干活。 邢岳站在一旁,酸溜溜地撇了撇嘴。 交待完毕,师傅就让项海自己开始干活,还好心地告诉他不用着急,以他的速度肯定能完成任务。 说完就背着手走了。只是临走前又看了眼邢岳缝的东西,摇了摇头,不想再评论。 等师傅走远,邢岳就问,“你真学会了?” “嗯。”项海点着头,“哥,我觉着这个还行,好像不怎么难。” 邢岳没吭声,转头又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缝纫机运转起来,邢岳又输出了几片干海带。 “我操?”他瞥了眼项海那边,开始感到焦躁。 “我还就不信了。”他咬了咬嘴唇,运气,埋头一阵认真的操作。 又输出了更多的海带。 “我他妈...” 邢岳终于怒了,把自己缝的那玩意猛扯出来,“咔吧”一声,线断了。 “......” 项海停下手里的活,“哥,你别弄了。等会儿这边完事我帮你弄。” 邢岳很郁闷,把布料朝旁边一扔,“总不能一直让你帮我弄吧?” “有什么不能的?” “你放着吧。”说话的功夫,他又缝完了一件,剪断线头,摞到一边。 “那我干啥啊。”邢岳基本上已经接受了这个安排,只是还有点不好意思。 “你就负责剪剪毛边儿吧。”说着项海把缝完的活推过来,“这也挺重要的。” 邢岳挑了挑眉,拿过剪刀,垂着眼,开始处理毛边。 “小海,说实话,你是不是在那嘲笑我呢?” “哪有。” “那你笑啥?” “谁笑了,你说谁呢?” “谁笑点低我说谁。” “我现在笑点净高1米81,刚刚长了一公分。” “...我跟你说,人活一世,谁都有擅长和不擅长的事。” “肯定。” “也许你擅长的刚好就是我不擅长的。” “对。” “所以你可以嘲笑我,但别当着我的面,更别笑出声。” “...嗯。” “你看你唱歌跑调跑得那么厉害,我啥时候笑话过你?” “......” 项海终于停下缝纫机,抬起头,看着那双已经笑弯了的眼睛。 这人,还是那么记仇,好胜心还是那么强,嘴上依旧半点不肯吃亏。 还是那个他特别特别喜欢的男朋友。 “咋了?”邢岳立刻不笑了,“生气了?” “没有...”项海又拿过一块布料,低头塞进缝纫机的压脚。 “哥,求你再笑话笑话我吧,我特别爱听。” - 收了工,所有人回到监舍。 晚饭过后照例是看新闻的时间。 邢岳搬着小板凳坐在项海身后,看着他认真看电视的后脑勺。 就这么欣赏了一会儿,邢岳实在忍不住了,把凳子往前挪了挪,朝着项海的脖子吹了口气儿。 项海的脖子缩了缩,侧过脸,捏着嗓子,“干嘛?” 邢岳又往他跟前凑了凑,同样压低了声音说,“小海,我发现你脑袋挺圆的。” 项海转过脸去,肩膀颤了颤,又转回来,“难道你的脑袋是三角的?” 邢岳赶紧低下头,一阵无声的闷笑,又抬起脸,“我他妈脑袋是心形的,行不?” 项海的肩膀颤动得更厉害了,好半天,才又偏过脸,“哥,你说的那是屁股吧...” “操...” 邢岳把头抵在项海的背上,两个人此起彼伏地联动起来,跟触了电似的。 尽管这一波嘴炮输了,可邢岳还是很开心,特别的开心。他已经很久没这样开心过了。好像两个人又回到了那个带着橘子味儿香气的房间。 原来只要有项海在,哪里都是可以是家。 他心满意足地揉了揉眼睛,继续盯着项海的后脑勺。 啧,可惜,不能亲上一口。 - 看完电视,进入了睡觉前的扯淡时间。 监舍里有些吵,有人在抱怨今天的晚饭难吃,有人在噼里啪啦地捶着胳膊腿和腰,还有的念经似的自己跟自己叨叨。 邢岳在跟项海强调晚上睡觉的注意事项,比如别用衣服蒙住脑袋。正打算和他商量,让他用织女般巧夺天工的手艺给自己做个眼罩,耗子就踢里踏拉地晃过来,朝他肩上一拍,“老弟,听说你今天终于把活干完了,没挨批?” 邢岳转过头,眉毛一扬,“那是必须的。” “咋突然开窍了呢?” “我悟性高。” 耗子就乐了,“你可拉倒吧。以为谁没看见呢,你的活都是人小老弟帮着干的。” 邢岳不以为意,“咋的,羡慕不?” 耗子“嗤”的一声,又绕到项海身边,“小老弟,说实话,他是不是压迫你来着?” “没事儿,你大胆地说,回头我帮你跟管教汇报。” “没有,”项海说,“我自愿的。” 他瞄了邢岳一眼,“我就喜欢帮他干活。” 邢岳就热腾腾地笑了。 耗子皱起眉,眼睛眨巴着,“这年头还有喜欢上赶着帮人干活的人呢?” 又试探地问,“嘶,你俩不会进来之前就认识吧?” 对此他早有怀疑。就凭自己这双“慧眼”,再加上邢岳那句看似玩笑的话,他甚至怀疑这俩人没准真的是因为揍了同一个人才关进来的。 “我俩一见如故,行不?” 邢岳不想透露太多,特别是对耗子这样喜欢刨根问底的人。一旦被他发现什么端倪,顺藤摸瓜,挖出自己和项海曾经的身份,就会很麻烦。 他一边说,一边搭着耗子的肩,想把他撵走。 耗子没挖到什么料,有些不甘心,就边走边唠叨,“老弟,我劝你还是好好学学缝纫机,别总指望别人,这年头,谁都靠不住,最后还得靠自己。” “人家小老弟才判了一年半,你判了两年,回头人家拍拍屁股走了,你指望谁去?” “到时候你还得加倍挨批。” 说完,他伸了个懒腰,又跟另一波人攀谈起来。 邢岳赶紧转回来,可项海已经怔在原地,不动了。 “操。”邢岳心里暗骂。 “小海,小海?”他晃了晃项海的胳膊,“那个,你,你别...” 话还没说完,项海的眼珠又动了。 只是没有转向他。 “哥,我先睡了。”他低着头,躲避着他的目光,迅速爬上床,一动不动地躺下,脸朝着墙。 邢岳按了按脑门,又看了他一会儿,最后叹了口气。 - 夜深了,虽然屋里还很亮,可此起彼伏的鼾声响起来了,也没人再来回翻动身子。 邢岳睁着眼躺在床上,盯着头顶的床板。 那上面很安静,和之前没人住时一样,但邢岳知道项海一定还醒着。 他很想去跟他聊聊,可无论如何也想不出能让项海毫无心理负担地接受这件事的说辞。 到底还是自己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 这根本就是个伪命题,因为没有人会毫无心理负担地接受这种安排,别说是项海,就连他自己都做不到。 如果指望时间来慢慢消化这一切,那需要多久?一年半?两年?还是一生? 现在所有的压力都转移到项海身上。他既要无条件接受这个现实,又要“感恩”自己的这种“付出”,否则就是双倍地对不起自己。 邢岳觉得头疼,又觉得这灯光比之前的每一天都刺眼。 可才把胳膊搭上眼眶,就感觉床动了一下。 他把胳膊拿开,就看见项海从上面溜下来,来到自己床边。 他一下子弹起来,“小海?” 他用气音说话都担心把项海吹跑了。 项海坐到他床边,同样用近乎0分贝的声音说,“哥,我没事。” “我就是想说,谢谢你。” “......” 这场面既诡异又滑稽。 两个人面对面坐着,又都像生怕被对方发现似的。而且项海的眼睛红红的,还有点肿,一边眼尾到耳朵被一条湿漉漉的线连着,另一边又没有。鼻子堵得厉害,又要强行闭着气说话,导致找不到出口的一股真气最终冲出鼻孔,吹了小小的一个鼻涕泡。 “......操。” 项海也愣了一下,赶紧用袖子抹了。 邢岳原本都要哭了,可看他这样,实在忍不住了,拼命用手捂住嘴,险些笑出声。 见他笑,项海更尴尬了,同时也觉得自己挺可笑的,就“啵”地又冒了个泡。 邢岳快笑疯了。 项海低着头,憋得脸通红,又要拿袖子去蹭。 邢岳赶紧拽了两张纸巾递给他。 等到这一波无声的狂笑落幕,两个人又沉默起来。 许久,项海才又在脸上抹了一把,抬起眼,“哥,你怎么这么傻啊...” 邢岳勾起唇角,像往常一样抬手去摸他的头发。顿了一下,最后在他毛茸茸的脑袋上揉了一把,“你不是说我脑袋像屁股么,屁股能聪明到哪去?” 项海很想笑,却笑不出来。 “哥...” “小海,”邢岳打断了他,“我很好,真的,除了特别想你,其它一切都好。” “现在你来了,咱们又完整了,所以我就更好了。” “希望你也能好好的。” “可是,以后怎么办?”项海望着他。 邢岳的人生轨迹被改变了,是被他改变的。那种璀璨的未来不会再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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