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啊...”项海假作犹豫。 对于这种问题,没必要故意装糊涂,那样反倒显得他心虚。反正自己也压根不知道他们造的到底是啥药。 “具体是啥我也不知道,就听说是国家管的挺严的,挺厉害药。”他继续挠头,“可能是什么高科技吧。反正不可能是风油精。” 何主任未置可否,直到把手上的烟抽完,这才问,“如果现在让你去那边的车间干活,你乐不乐意?” 项海眼睛顿时就亮了,“乐意!我乐意!” “为什么?”何主任挑了挑眉毛。 “因为能赚钱。”项海很实在地捏着手指,笑嘻嘻地说,“都说那边的工资高,还有奖金,所以我特别乐意。” 何主任呵呵一笑,“工资是高,可也会很累,还可能要加班,而且规矩也多...” “我不怕累!”项海迫不及待地抢过话头,把胸脯一挺,“让我天天加班都没问题。” “而且我这人老实,我很守规矩的。” 何主任沉吟片刻,面色渐渐严肃起来,“你也知道那些药的重要性。要是不小心出了什么差错,不但断了你自己的财路,更是断了咱们厂子的生路。” “我明白。”项海适时地抖了个机灵,“何主任,您放心,这些我都懂。” “不该看的不看,不该听的不听,不该说的也不说。” “我就只管闷头干活,闷声发财。” 何主任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随后从抽屉里拿出一套崭新的衣服,递给他,“这是那边的工作服,还有通行证,中午吃完饭你就换上,然后过去。就说是我让你过去的,到时候会有人教你怎么做。” 项海接过来,一副如获至宝的表情,连连道谢,不停地鞠躬,“谢谢何主任!谢谢何主任!我一定好好干!” 何主任就摆了摆手,示意他可以走了。 项海一溜烟回了更衣室,见左右没人,才把那套工作服打开来看。 他现在身上穿的“风油精”工作服是上下分开,最最普通的那种。浅蓝色的化纤面料,上衣两个口袋,裤子一对兜,左侧胸口还有一个兜,上面印着药厂的Logo。衣服背后是四个大字“江北二药”。 而手上的这套却是连体的。深蓝色的面料,质感滑溜溜的。从脑瓜顶一直到脚后跟,把人包裹得严严实实。而且全身上下别说兜了,连根线头儿都没有。 这明显是“什么也别想带进来,什么也别指望带出去”的意思。 项海把工作服原样收好,放进储物柜里。 此刻,他心里有些紧张,但更多的是兴奋。 他深吸了口气,回到车间,继续装风油精瓶子,同时预想着下午可能出现的各种状况。 - 时近年底,各式各样的案件层出不穷。犯罪分子就跟赶场似的,纷纷高强度、高密度作案。搞得分局每一个支队都拉满了弦。 这也导致徐枫今天的例会严重超时。 当会议室的门被推开,率先涌出一波烟雾。随后,头晕脑胀的与会人员才腾云驾雾地走出来。 连着吸了几个小时的二手烟,邢岳就像个被黑心棉作坊的边角料填塞的假人,思维浑浊而又破碎,咳一声,就喷出一团黑气。 他正打算下楼去外面呼吸些阳间的冷空气,净化一下自己的滤芯,却被人从后面叫住。 他回过头,就看见周勋正油头黑面地赶上来,到跟前一拍他的肩,“走,出去抽两根儿。” “......”邢岳站着没动。 刚才自己吸的二手烟,有80%都是周勋在旁边推送的。还嫌不够?还要再来两根儿?这是什么人间过滤嘴? “走啊?”周勋又返回头来拽他。 “有事说事,没事我要吃饭去了。” “哦,也行。”周勋捋了捋头发,“那我跟你去食堂,咱们边走边说。” 两个人并肩下楼,周勋一只手拢在嘴边,生怕别人不知道他在说悄悄话似的,脑袋也朝这边歪过来,压低了声音,“刚才徐局不是说,下个月,咱们公安要联合武警、狱警和国安,进行年底专项案情汇报和机动性、协调性大演练吗...” “...嗯。”好像是有这么个事儿。 这部分记忆有些模糊,因为当时在会上邢岳走了神,正琢磨着那个碎尸案。 通常听到像什么“全市警察系统”、“联合”、“大演练”之类的字眼,他就会自动跳过。反正这么高大上的活动,到时候自己只要代表全队响应领导号召,并积极配合就得了。 “徐局不是要求咱们把手上最典型、最拿得出手的案子汇报上去吗?” “啊。” 周勋放缓了脚步,试探地问,“你打算汇报哪个案子?” 邢岳斜斜地看了他一眼,到底还是没好意思问“这跟你有啥关系”。 “我报那个贩婴案。” 这是今年他们全队上下一起拿下的一个大案,为此每个人都付出了很多。把这个案子汇报上去,要是能得到上级领导的肯定,奖励个集体二等功、三等功啥的,对大伙也算有个交待。 周勋听了像是松了口气,赶紧又接着问,“那...雷涛的持枪外加两个纵火案,能不能借我用用?” 两个人走出办公楼大门,被尼古丁麻醉的神经瞬间就冻得一个激灵。 “愿意用就用呗。” 邢岳的两只手插进裤兜。 雷涛是因为非法持枪、纵火、涉嫌故意杀人被捕的,这些都是典型的刑事案件。不过寻根溯源,这个人最初还是作为赵郎贩毒集团的骨干才被盯上的。 所以要说他是贩毒案的嫌疑人也不是不可以。 不过,让邢岳不理解的是,他们缉毒的人忙活了一年,就没有一个拿得出手的案子?别的不说,单说前两个月,项海被洗脑,不告而别地跟着江渊远赴广东,一举端掉几个贩毒团伙的那个壮举,就够周勋和江渊联合起来吹上半年的。 “周队,你这也不行啊。”想起项海,邢岳就适时地揶揄上几句,“我看你们一天天的也没少忙活,光出力不出活哪能行呢。” 他拍了拍周勋的肩,“就算是学渣,平时多少也得动动笔,别总是等到考试前才想起抄作业。” “唉!”周勋一声长叹,一肚子的苦水险些从眼角溢出来。 他是真苦,是真憋屈,也是真无奈。 在这么个替自己、替全队,甚至替分局争脸的时候,放着手里最出彩的案子不用,只能拣别人吃剩的,还要听这□□人阴阳怪气。 “你不懂...”他到底还是抽出了一支烟,苦涩地点着,“我手上有案子,有大案子。但目前正进行到关键阶段,不能张扬。” “啧,我也不能跟你细说,要保密...” 看他那样,邢岳在心里默默一“呸”。 保密个屁。不就是把项海送进火坑当卧底的勾当么?作为那个热血小英雄的家属,我会不知道么? 因此,他只是狠狠白了周勋一眼,便直奔食堂大门。 可周勋还是跟着他,并且一路都在苦大仇深地叨叨着,跟祥林嫂似的,“唉,辛苦了一年,谁不想在大领导面前露露脸啊?” “不过这个事儿呢,还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如果顺利的话,就有希望把赵郎那些人一锅端了。到时候...哼。” “这也是江队的意思。就连他带着项海他们去广东办的那案子他也不打算提。” 周勋狠狠吸了口烟,吐出的烟雾很快消散在冰冷的空气里,“他在这上面吃过亏,那可是血淋淋的教训呐...” “什么意思?”邢岳边走边问。 “你还记得林胜吧?就是市局牺牲的那个缉毒警。” 邢岳“嗯”了一声。 他当然记得。那具辨不出模样的尸体,还有那场细雨中的葬礼,那是项海来分局缉毒队报道的第一天。 周勋又叹了口气,“当时林胜成功卧进赵郎身边,把江队高兴坏了。那可是近两年来,针对赵郎集团最大、最有成果的一次突破。” “后来,也是赶上年底的这种专项汇报,江队就把林胜,作为市局缉毒工作的一大亮点汇报了上去。” 听到这,邢岳忽然停住了脚步。 “后来的事,你也知道了。”周勋也跟着停下来,把余下的小半截烟扔在地上,狠狠踩灭,“所以,在那之后,江队就特别特别自责,总觉得是自己害了林胜。” “唉,其实卧底这种事,复杂得很,说不准哪个环节就出了纰漏。” “当时听江队汇报的,都是咱们系统里的几个一把手,总不能是他们把消息漏出去的吧... “可江队就是转不过这个弯,总是说......” “等等。”邢岳冷不防抓住周勋的胳膊,“你再说一遍?” “什么?”周勋一愣。 邢岳把他拉到路边人少的地方,手仍紧攥着他的胳膊,“你刚才说,江渊把林胜做卧底的事,汇报上去了?” “是,是啊!”周勋瞅了眼自己的胳膊,那里被抓得生疼。 “当时都有谁在?” 邢岳忽然就感觉浑身冰凉,好像周身的血液瞬间都退回了心脏。 重荷之下,心脏像要破碎一般,疼得厉害。 他有了一个非常可怕的猜想。 “我哪知道啊,不过...也就是那么几个人呗。”周勋“嘶”的一声,去掰邢岳的手,“操,你他妈轻点儿,有病啊!” 是啊,也就是那么几个人。市局领导,武警领导,还有监狱系统的一把手... 热血再次涌入四肢百骸,像滚烫的岩浆,烧得他红了眼。 “邢,邢岳,你怎么回事?”周勋觉得他不大对劲。刚才还好好的,忽然间就瞪起满是血丝的眼睛,就好像跟自己有仇。 邢岳深吸了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他在快速思考。他要尽快做出决定。 尽管眼下还没有确切的证据,但袁国平的事必须要让缉毒的人知道。否则,项海就是下一个林胜。 哪怕江渊这次不做汇报,哪怕他再小心...可如果袁国平在某些场合,利用自己的权力主动过问呢? 这关系到项海的命。 但是,现在,他可以信任周勋么? “哎,邢岳?”周勋被他盯得直发毛。 他是信任周勋的,因为他是自己的同志。 但又不足以信任到可以托付性命。 很奇怪,他甚至可以毫不犹豫地把自己的性命交到周勋手上,可项海的却不行。 他需要一个绝对信任的人。 那个人的血液里不单要有使命,还要有仇恨,是那种由敌人的刀尖刻进血肉的仇恨。更重要的,他还要有绝不允许第二个兄弟在自己眼前牺牲的决心。 想到这,邢岳便有了决定。 他松开周勋的胳膊,在他肩上拍了拍,由衷地说了句,“谢了!”
255 首页 上一页 177 178 179 180 181 182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