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菁来到北城区温馨一家中介,一提章旭明,店里的工作人员表情都变得十分精彩,仿佛抱着一颗八卦玲珑心,迫不及待地想表达,又怕给自己引来祸端。 陈菁索性直接问店长。 店长急急忙忙赶大家去工作,在饮水机倒来一纸杯凉水,“我们到里面说吧。” “章旭明是又犯事了吗?”店长忧心忡忡,生怕自家的生意受影响。 陈菁反问:“他是犯了事才离职?” 店长点头,“算是吧。” “什么事?” “他手脚不干净,喜欢占公司和同事的小便宜。” 陈菁说:“只是这样?”昨天在爱乌调监控时,她已经看到章旭明拿点心、接水回家的举动,但她觉得,章旭明离职应该还有别的原因。 店长有所顾虑,“那个,我能问一下吗?章旭明干了什么?不是我想隐瞒,确实是,有的人万一发疯,我们惹不起啊。” 房产中介是个圈子,虽然南城区与北城区离得远,业务也几乎没有交集,但命案是大事,不久“南城区有个中介被杀”的消息一定会传到北城区,所以没什么好隐瞒的。陈菁道:“他遇害了。” 经理吓得差点从椅子上摔下去,半天才回过神来,“为……为什么啊?” 陈菁:“这就是我今天来向你们了解情况的原因。现在可以说了吧?章旭明是个什么样的人?为什么离职?” 经理发了好一会儿的懵,擦着冷汗说:“他手脚不干净我都可以忍,反正拿的只是些小东西,他的业绩也还行。但是他好色,揩油我们的女同事不说,手居然敢伸向女顾客。这肯定不行,太影响我们形象了。” “他来我们这工作了五个月,起初还算老实,拿回几个单子,我也看好他。结果第三个月他就开始了,开玩笑让女顾客请他吃饭,给他买东西,仗着自己长得还行,跟个鸭似的。” 陈菁:“……” 经理:“他知道看人的,年轻女顾客他不敢撩骚,但他敢摸我们的年轻女员工,大家都是同事,不好撕破脸。那种中年有点姿色,又有钱的女顾客,他就敢说荤话、撒娇,摊点小便宜什么的。” 陈菁问:“你们怎么发现的?” “他撩翻车了啊。”经理至今说起来还很气愤,“有个女顾客四十来岁,很会保养,漂亮得很,他没忍住,言语调戏不说,还摸人腿,被投诉了。我们做中介的,名声很重要,只能劝退他。后来听说他在北城区混不下去了,我今天才知道他在南城区。” “我有个问题。”陈菁说:“章旭明在来你们家工作前,在北城区其他好几家中介工作过,都只干得了几个月。照你说,他小偷小摸、冒犯女性是习惯,在解聘他之前,你没听说过什么吗?” 经理叹气,“他不在我这儿干了,我和几个同行聊天才知道。这种事吧,大家都不愿意说,影响风评。传出去了别人说的不是他章旭明怎么怎么样,是我们店有个烂人。所以多少都遮掩着。他在北城区混不下去,是因为祸害太多店了,闲话才一传十十传百。” 陈菁又去了章旭明供职过的其他中介店,以及快递站点,他们对章旭明的看法几乎一致。而向温馨一家投诉章旭明的女顾客提供了一个细节:他贪吃,但不是什么吃的都喜欢,偏爱甜食,第一次是她包里带着日式果子,他要来吃了,后来经过蛋糕店,他又开玩笑说想吃拿破仑。 随着调查深入,章旭明的人生轮廓越发清晰起来。他来到主城至少已有四年,住过群租房、条件很差的单间配套,他没有朋友,也没有正经交过女友。他生活非常节俭,以贪小便宜补足生活所需,以对女性揩油满足心理与生理。在北城区当中介时,他业绩其实不错,但钱都被存起来了,账户上有五十多万存款,流水显示全是一个月一个月逐步存进去的。 他要用这笔钱干什么,没人知道。 或许那个杀了他的人知道? 陈菁将线索同步给季沉蛟,两人都注意到了甜食。 “现场有个女性足迹,章旭明好色,凶手有可能假扮成看房的顾客。”季沉蛟边思考边说:“她无疑做了充足的功课,准备有花生的蛋糕,在看房的途中以某个原因将章旭明带到荒田中。陈队,章旭明的通讯记录中有没有可疑人物?” 陈菁说:“手机还没有找到,运营商提供的信息暂时还看不出什么。带人看房确实最有可能。你那边呢?” 季沉蛟说:“刚被章旭明的爹骂出来。” 陈菁无语,“什么?” 苍水镇小,章家是个什么情况,在镇里一打听就知道。章旭明的父母在他上小学时就已离婚,母亲远走,他跟随父亲章国理生活。 章国理曾在煤矿工作,遇到事故断了条腿,靠在路边摆摊擦皮鞋为生。街坊邻里都觉得他可怜,因为他摊上了一个不成器的儿子。 大约是因为父亲软弱,章旭明从小就不服管教,小学就时常参与斗殴,上了初中更是成天和社会上的人搅合在一起。初中毕业后,他没再念书,章父掏出积蓄供他念技校,出来可以进厂,也算是有了一份生计,但他还是不肯收心,没了学校的约束,混得越发肆无忌惮。 章父气得大病一场,断了与他的父子关系。 二十岁左右,章旭明可能是终于懂事了,也可能实在没钱,混不下去,于是离开苍水镇,去他母亲所在的城市打工。过了几年又回来,此后一直在主城活动。 陈菁听完诧异道:“这些年父子俩从没联系过?章旭明遇害了他爸都不能让你进屋?” 季沉蛟靠在车门,往又老又破的楼房看了看,“他说这辈子不想听到章旭明这个名字,死就死,早该死了。” 陈菁:“早该死……” 季沉蛟深呼吸,“老爷子说不定知道些什么,但不愿意接受,更不愿意说。” “对了。”陈菁问:“章旭明是哪一年离开苍水镇的来着?” “具体时间还没核实,但从镇里其他人的说法判断。”季沉蛟握着打火机,眼神轻轻一变,“是十二年前。” “那……”陈菁说:“和苍水镇那个案子,还有你们正在查的案子……” 季沉蛟点头,“很可能有关系。” 陈菁舒了口气,“还好我们分局没‘圈案’,不然就耽误大了。” 季沉蛟笑道:“有没兴趣来重案队?” “算了。”陈菁拒绝得很潇洒,“我得管好我的一亩三分地。” 季沉蛟考虑要不要再上楼试试,三轮车师傅凌猎却说:“老人家又不会跑,给他点时间消化。季队长,现在去哪里?” “苍水中学,再查查章旭明的人际关系。” 章旭明也是苍水中学毕业的,但和唐红婷不同,他没有上过高中部。 关校长刚听到章旭明的名字时还没有反应过来,后来翻学生资料想起来了,连声道:“他们那群孩子啊……是我们这些当老师的没有教好。” 关校长在说章旭明时和说唐红婷时态度截然不同,既无可奈何又有点愤懑,看得出是真的把章旭明这样的学生没办法。说到后来,关校长让季沉蛟等等,把章旭明的几位任课老师都叫来了一起说。 十几岁的男生一旦堕落就很难教导,传染性还强,一个班里有一个混混,就能影响一大群。老教师们翻看着资料,刹那间往事纷涌。他们实在管不了混混学生,只好把他们集中在一个班,这些学生初中毕业后几乎都没有念高中的,有的上技校,有的混社会。 十二年前苍水镇治安不行,刚出社会的混混们和老油条经常爆发冲突,就在华灯街那一带。后来出了唐红婷的事,镇里整顿治安,加上混混们年纪大了,开始为生计奔波,情况才好转。 “不过他们这群孩子里有出息的不多。”一位老师说:“家庭背景不行,自己读书时也不努力,没文凭,出去怎么找工作?”资料在他面前摊开,左右两页上各有四张登记照。他继续说:“我偶尔打听他们过得怎么样,大多都和章旭明一样,给人打小工、租房子。没钱,连婚都接不了。” 另一位老师也凑过来看资料,“这不是万越?” 老师们又聊开了,“万越是个例外,算是浪子回头了吧?” 季沉蛟问:“这人是?” 老师们说,万越也是混混班出来的,打架斗殴哪里都有他,让学校头痛不已,但他聪明,而且有毅力,家里条件也比其他人好点,成年后突然醒悟,埋头苦学,居然考上了一本。现在在城里的大公司工作呢,他家里人说起他来脸上特别有光。 苍水中学不成器的学生里混出名堂的就只有他了。 苍水镇派出所,副所长核实到章旭明离开苍水镇的具体时间时唐红婷遇害那年的十一月。 “当年我们对他也做过问询。”副所长找出笔录,回忆起一个模糊的影子,“他技校的课可上可不上,打工属于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没活干就在华灯街蹲着,找学生要过钱,但他那阵子挺安分,属于普通排查对象。他自称在家睡觉,这个没有证据。” 副所长摇头,很是沮丧,“拉网排查时,像他这样的太多了。没证据证明他真在睡觉,也没证据证明他在现场,加上没有查到他和唐红婷有交集,我们就没继续查他。其他像他的,也都放了。” 晚些时候,季沉蛟再次来到章家,正要上楼,就遇见从楼梯阴影中走出来的凌猎。 季沉蛟离开苍水中学后就没看见凌猎和三轮车,敢情是跑这儿来了。 “季队长。”凌猎笑容满面,“走,请你吃肉夹馍。” 季沉蛟饿是饿,但暂时没心思吃饭。“你自己吃,我再去找章老爷子聊聊。” “别,再去他该反感了。他跟我说镇西有家肉夹馍不错,边吃边说。” 季沉蛟:“他让你进去了?” 凌猎笑,“还聊了一小时呢。老人家讨厌你们当警察的,但和我能聊。” 季沉蛟想起章父早前抵触的样子,“你怎么跟他说的?他还给你介绍肉夹馍?” 凌猎已经跨上三轮车,“吃不吃?不吃我一个人去了啊。” 只听有人肚子咕噜一声叫。 季沉蛟:“……” “你肚子比你诚实。”凌猎真诚道。 坐上三轮车,季沉蛟心说:我不是馋肉夹馍,我是要听听他跟章国理聊了什么。 “老人家上午心情太激动,我傍晚再去时,在外面等了一刻钟,他就给我开门了。”凌猎说:“六十多岁的人,老来丧子,虽然这儿子他是早就不认了,但也挺可怜的,我进去时看见他眼睛红得厉害。” 凌猎进屋后环视屋子,虽然家具都很老旧,但收拾得很干净,桌上放着一本相册,上面扣着老花眼镜,几乎每张照片都有章旭明——当然是小时候,照片上还有一个女人和年轻时的章国理。
350 首页 上一页 44 45 46 47 48 49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