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号上午十一点,章旭明和李艾洁一前一后,隔着十多米从乌滨四巷经过。 二十二号中午,章旭明在路边摊吃面,李艾洁出现在路边摊斜对面。 此类视频还有四条,分别在二十号上下午、十八号晚上、十七号晚上。很明显,李艾洁在跟踪章旭明,摸清章旭明的日常行程后,二十四号正式接触他。 凶手不同。季沉蛟想到安巡的结论。 在刘玉纯案里,重案队也像南城分局这样铺网排查过敢子街的监控,却没能锁定嫌疑人。说明凶手反侦察能力非常强,知道盲区在哪里,跟踪、踩点全都避开了监控。 李艾洁也有躲避监控的举动,但还太“嫩”,未能成功。 “李艾洁,李艾洁……” 季沉蛟闭上眼,轻念着这个名字。眼睑隔绝光线后,记忆中的形象更加鲜明。 忽然,那在泥泞中鼓动的东西终于吐出一口泥浆。季沉蛟倒吸一口气,飞快点开手机相册。 在苍水中学,他拍过学生资料册的照片,其中有个低唐红婷一级的女生,他第一眼就觉得有些眼熟。 那女生叫李心贝。 “季队长,看什么看得这么着迷?”这时,凌猎从卫生间出来,头发滴着水,只穿了条睡裤,毛巾搭在肩膀上,趿着拖鞋走来。 他本来单独住一间,但季沉蛟总觉得还是让他待在自己眼皮底下才放心,于是搬了过来。 招待所条件不好,标间除了两张床,只有一个电视桌、一张椅子。季沉蛟不喜欢坐在床上想事,占了唯一一张椅子。凌猎这一过来,就单手撑在椅子靠背上,一阵湿漉的、带着香味的热息笼罩住季沉蛟。 季沉蛟起初没什么反应,直到凌猎头上的水珠滴到他脸上,他才后知后觉意识到凌猎和自己贴得太近了。 “你……”季沉蛟视线落在凌猎薄却有型的腹肌上,忍无可忍:“把衣服给我穿上!” 凌猎:“我擦都没擦呢。” “那去擦啊,守着我干什么?”季沉蛟一把扯过凌猎的毛巾,擦自己肩膀上的水。 凌猎勾勾手指。 季沉蛟:“?” “季队长,那是我的毛巾。” 季沉蛟手顿了下,懒得擦了,给凌猎挂回去。 凌猎边擦边往季沉蛟身边挤,“愁眉不展,有什么困难说来听听,组织帮你。” 这话像是在季沉蛟神经上扎了一下,他从平板上抬起头,直视凌猎的眼睛,“组织?哪个组织?” 凌猎:“三轮车师傅互助组织。” 季沉蛟起身,他比凌猎高大,这么一站,就挡住了些许顶灯的光芒。电视桌这一片区域狭窄,他又挡住凌猎去路,凌猎一退,双手就撑在桌沿上。 他再进一步,凌猎后仰得更厉害。 “凌猎。”季沉蛟很少直呼这个名字,但此刻却异常认真,他眼里的光冷而专注,像是紧盯着猎物的鹰隼。 两人的距离越来越近,凌猎已经无法再往后仰,温热的呼吸近乎缠绕,季沉蛟清晰地在凌猎的瞳孔里看到自己。 他很少出现这样的神情,这一眼倏然让他感到,此时不是他围猎凌猎,而是凌猎将他困在了自己的疆域里。 他不由得蹙了蹙眉。 “到。”凌猎竟是笑着说。 季沉蛟放在按在墙壁上的手,“我没跟你开玩笑。你一定有某个身份,我早晚会查出来。” 凌猎弯着眼,“季队长,对群众好奇也得有个限度,随意窥探隐私叫滥用职权。” 季沉蛟迫至凌猎耳边,几乎是用气声说:“我有我的办法,等着瞧。” 凌猎先是没动,就在季沉蛟要离开时,忽然将湿漉漉的脑袋蹭到季沉蛟侧脸上。季沉蛟猝不及防,当场懵怔。 “哈哈哈——”凌猎蹭了就跑,跳床上用被子将自己裹起来,只露出一张漂亮的脸,“略略略!” 季沉蛟气疯了,冲过去就要动手,凌猎却飞快说:“我见过她!她叫李艾洁!” 季沉蛟揍人的手顿住,“你也觉得像?” “十六七岁到接近三十岁,相貌会发生很大的变化。”凌猎说:“而且李心贝这张登记照是素颜,现在的李艾洁化了妆,化妆品是女士们的魔法,爱变什么样变什么样。” 季沉蛟坐在床边,“你什么时候见过她?” 凌猎:“何止见过,我还跟踪过她。” 季沉蛟:“你……” “谁让这些记者瞎写?”凌猎装得很生气,但其实眸子里一点愠色都没有,“4-2那个案子,我才是受害人好不好,人在路上飙,锅从天上来,警察至今没有还我清白……” 季沉蛟:“你少阴阳怪气。” “行吧行吧。”凌猎点点头,“我这人虽然穷,但我记仇啊。那些蹭我流量的人,我基本都跟踪过,我可以告诉你,你刚才看的那张照片,百分百就是李艾洁。” 季沉蛟想,李心贝和唐红婷高中同校,她为什么改名字?入职资料写的还是十七中?如果是她杀了章旭明,她是给唐红婷报仇吗?可是,唐红婷的关系网络里根本没有她。 凌猎见季沉蛟要走,问:“你上哪去?” 季沉蛟说:“我待不住,去苍中一趟。” 凌猎:“明天吧,现在找不到人。” 季沉蛟一想也是,悻悻回来,连夜将榕星传媒的各种爆料、八卦看了个遍,又实时与梁问弦、陈菁沟通,告知李艾洁本来的名字叫李心贝。 谨慎一些,“可能”叫李心贝。 市局和南城分局这边,对李艾洁的侦查还在继续。让人颇感意外的是,经过户籍信息核实,李艾洁从没改过名,从出生开始就叫李艾洁,籍贯苍水镇,父母双亡,有个弟弟,叫李艾兵。 李艾洁没叫过李心贝,但确实出生在苍水镇,迷雾一重接着一重,季沉蛟恨不得马上天亮。 沈栖提取到李艾洁工作电脑上的上网记录,她曾多次查看乌滨大道周围的地图、路况,但社交软件的聊天记录暂时未见异常。 陈菁详细比对足迹和板鞋,但因为板鞋没有磨损,无法推断走路习惯,不能证明足迹是李艾洁留下。 天亮后,夏榕市和苍水镇两波人马都有重要任务,陈菁带着搜查证前往李艾洁家中,梁问弦先去了一趟十七中,确认李艾洁并未在此念过书,然后着手联系李艾洁的弟弟李艾兵。 季沉蛟直奔苍水中学,再次找到关校长。 连日与警察打交道,关校长的心态也有了些许变化,更加紧张了。季沉蛟翻到学生资料中李心贝那一页,“我们查到,这个学生本名李艾洁,为什么这里登记的会是李心贝?” 关校长懵了,“什么?不可能,是不是你们搞错了?我们这个册子不会乱登记的。” 季沉蛟又要来其他年级的学生资料,飞速翻看,找到了李艾兵。 “关校长,麻烦您再想想,这个李艾兵和李心贝是姐弟俩!” 关校长实在没头绪,越想越乱。季沉蛟请她将李心贝、李艾兵的老师叫来。 李心贝的班主任道出一段往事,“我记得这事,李心贝确实叫李艾洁,心贝这两个字是她自己改的。” 关校长大惊,“那资料上为什么也会是心贝?” 班主任叹气,“是陈校长帮她打的掩护。” 季沉蛟起初和关校长一样,也不理解在户籍名字没改的情况下,李艾洁的入学名字为什么改成了李心贝。班主任作为少有的知情者,道出了这行为背后的善意和无奈。 在李艾洁姐弟出生的年代,每家每户都只能有一个孩子。李艾洁是女儿,李家父母虽然也疼她这个女儿,但还是想有个儿子。 那时李家生活在苍水镇下面的农村,苍水镇本就落后,其下的农村自然更是贫穷。李家给李艾洁上了户口,两年后,儿子李艾兵出生,却没有户口可以上了。 李家虽然爱儿子,但也不算重男轻女,姐弟俩年龄没差多少,一起长大,感情很好。不过儿子的户口问题一直让李家很是发愁。 李艾洁上小学时,李父到隔壁市里的养牛场打工,一家人都搬了过去,李母则在菜市场和餐馆给人帮忙,四口人住在临时搭建的铁皮租屋里。 李艾洁顺利入学,两年后轮到李艾兵入学,却遇到了难事。李家先得把他的户口补上,还要交罚款,一切办妥了,李艾兵才能读书。 李父李母咬咬牙,拿出积蓄,又跟工友借了钱,好不容易把户口办妥。李艾洁高高兴兴带着弟弟去上学,但只是过了半个月,李艾兵就被班上的人孤立欺负了。 那年头,城里人对乡下人抱有鄙视态度,大人还知道收敛,小孩却肆无忌惮。李艾兵个头小,坐在第一排,穿的是母亲缝的短袖、织的毛衣,鞋子是五块钱一双的白瓦鞋。 矮、穷、农村人,这三个标签狠狠压在李艾兵身上,让他成了班里最不受欢迎的小孩。后来不知道谁打听到三年级有个女生叫李艾洁,一群人围着李艾兵问那是谁。 李艾兵还笑,不懂这意味着什么,老实承认,那是自己亲姐。 这下简直炸了锅。城里普通人家全是一家一孩,他们从小被灌输的观念就是独生子女好,谁家有两个孩子就是超生游击队,就不是好人,就该被批判。 恶意在小孩子里蓬勃生长,他们肆意围着李艾兵拍手、跳舞、大喊:“超生游击队!没户口的小孩!” 李艾兵渐渐不敢去上学,李家父母找到老师,拿出户口证明李艾兵不是黑户,老师答应会约束班上的同学。但没用,在老师管不到的地方,李艾兵仍旧被欺负,而李家是这个城市最底层的打工者,生计已经耗干了他们的精力。李父顶多只能宽慰儿子,让他别去听别人的话。 不到一年,李父过劳死去,只从养牛场拿到一万多补偿金。李母一个女人带着一双儿女,不得不打更多的工。在李艾洁小学毕业这年,李母也患病去世。 城里再也待不下去了,李艾洁带着李艾兵回到老家。在老家虽然能够生活,但是想要念书,就必须走出去。于是李艾洁又和弟弟来到苍水镇,用母亲剩下的钱租了房子,办妥弟弟的入学手续。 但在办自己的入学手续时,李艾洁犹豫了。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她想起弟弟因为“超生”被欺负的一幕。因为小时候的遭遇,弟弟一直很内向,不喜与人交际。弟弟明明是个很聪明的人,将来会有大出息的,不该就这么被毁掉。 思来想去,李艾洁一方面觉得镇里的小孩朴实得多,不至于因为弟弟“超生”就孤立他,一方面仍旧放心不下。她想:如果我不是他姐就好了。 正在挣扎时,陈校长出现了。那时陈校长已有白发,说话时笑呵呵的,让人觉得亲切。 所以当陈校长问及李艾洁有什么烦恼时,李艾洁将苦闷全盘托出,并问陈校长有没有解决的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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