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霄走过去:“九娘练的是五禽戏?” 崔九娘不好意思道:“是,这是孙大夫教的,我刚学未久,让你见笑了。” 凤霄道:“不必谦虚,我也曾练过五禽戏,你这一套,已算得小有所成了,崔氏一族素有名望,几百年来名家辈出,九娘既是崔家一份子,必然也天资聪颖,一点即通。” 崔九娘被夸得脸颊泛红:“裴公子过奖了,其实我们崔家,要说聪明,当属我大堂兄崔斐,他生来早慧,十五岁时便已文采出众,闻名乡里,如今正与人一道编撰郡志,前任郡守还想将我大堂兄推举给朝廷呢。” 她言语之中不乏骄傲,凤霄含笑听着,适时插了句:“你的其他兄弟呢,想必也个个不凡吧?” 崔九娘摇摇头:“那倒没有,除了我大堂兄之外,其余几位兄弟,有的早夭,有的已经成家,如今与我年纪相仿,又还在家中读书的,就只有我的五兄了。” 崔九娘的祖父崔咏,膝下有四个儿子。 长子年过五旬,温厚有余,才干不足,但如无意外,将来肯定会继承家业。 二子在三十年前,就已英年早逝。 三子崔琳,资质平庸,有一子一女,女儿便是崔九娘,儿子则是崔九娘口中的五兄,崔斌。 四子崔珮,素有诗才,性喜四处游历,广交朋友,是崔咏最钟爱的儿子。 在博陵郡,崔氏一门声名显赫,是当地望族,就连每任新郡守上任,都要先来拜见。 如今世家高门地位尊崇,即便皇权高高在上,对待这些根深蒂固的世家,也得多几分礼遇,就连大隋皇族杨氏,本身也是关中名阀。这些豪强大族同气连枝,休戚相关,对皇权的态度,也并非像普通老百姓那样只能抬头仰望,遥不可及。 所以崔家的大体情况,自然也很容易打听,早在来到这里之前,凤霄就都知道得七七八八了。 纵然其中还有什么隐秘内幕,那也不是崔九娘这等小姑娘能知晓的。 崔不去推门而出,便见凤霄与崔九娘在院中有说有笑,状若熟稔。 崔九娘看见崔不去出来,笑着打招呼:“凤公子,您醒了,前堂有早点,快去用些吧,吃过饭咱们就入城,随我去拜见祖父。” 崔不去沉吟道:“令祖贵人事忙,恐怕无暇接见我等,不如就算了吧,待文会那日,我们还有机会拜见。” 崔九娘只当他怯场,忙道:“我家祖父平易近人,慈祥和蔼,再好亲近不过了,你放心吧,他最喜欢与年轻人说话,绝不会为难你们的。” 崔不去淡淡一笑:“没想到令祖在你眼里,竟是一个完人。” 崔九娘没听出他的弦外之音,凤霄却看出了,崔不去眼底露出一丝嘲讽之色,他哪里是在夸奖,分明是在说反话。 “九娘,我们先去用早饭,回头再找你。” 凤霄对崔九娘一笑,趁着对方被自己迷得七荤八素,他拽起崔不去的袖子便走,一直走到前厅,方才缓下脚步,笑眯眯道:“你既是这样恨,却还肯为了我回来,阿去,我真感动。” 崔不去翻了个白眼:“凤府主自作多情的本事,真乃天下第一也!” 凤霄悠悠道:“九娘从小锦衣玉食,受尽宠爱,你却少小离家,吃尽世间苦头,磨掉半条性命,若换了是我,也会满腔恨意。不过,崔九娘并不傻,你再冷嘲热讽,她迟早能察觉异样,我想,你这次过来,并不是为了让她知道,你是她亲兄长吧?” 崔不去脚步微顿。 凤霄呵呵一笑:“原本我还不敢肯定,见你这般反应,就知道我猜对了。” 崔不去:“凤府主,你很闲吗?” 凤霄:“崔不去,你身上万般皆是谜,若能亲手一个个解开,不是很有乐趣吗?” 崔不去冷冷道:“你说错了两点。我不是离开崔家,才吃尽苦头,而是因为我一身伤病,绝处无生,才会离开崔家。二则,恨因爱而生,我对崔家也无恨意,他们于我而言,不过是陌路之人,你就算知道我的身世,也没法以此为要挟,让我帮你拿到余音琴,还是死了这条心吧!” 说罢,他快步离开,不再理会凤霄,只留给对方一个孤绝背影,和数声压抑的低咳。 凤霄撇撇嘴,身形一跃,又很快落地,手上多了一只无辜路过却被莫名其妙捉住的麻雀。 “要我说几次才明白,我对那劳什子余音琴没兴趣,让你别扭,让你闭目塞听,让你聪明反被聪明误!” 麻雀毛绒绒的脑袋被连敲好几下,叽叽喳喳朝他叫嚷,还不忿往他手指狠啄了几下。 他松开手,任由胖小鸟忙不迭逃离魔掌,扑棱棱飞向高空,生怕又被捉回去。 凤霄却忽然一笑。 若是崔不去,自然不会像这麻雀一样急着逃离。 他不是麻雀,更非病鹰,不是这世间庸庸碌碌的众生,不是生长大树庇荫之下,依附门第而生的名贵花草。 他是崔不去,世间独一无二的崔不去,行至悬崖尽处也能凿出一条天路的崔不去。 “行吧,谁让你是崔不去呢?” 凤霄拍拍手,拂去袖上微尘,来到前厅。 时辰已是不早,早饭所剩无几,该启程回城的人都走了,两名左月卫也已用完早饭,正在外面等候。 崔不去独坐一桌,正慢条斯理在吃一个馒头。 他面前一个碗,旁边还有一个碗。 两个碗里都有粥。 虽然旁边那个碗里的粥,比崔不去自己那碗要稀得多,但总算是碗粥,而不是一个空碗。 凤霄的心情莫名又好起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ps,当时的著姓大族,除了大家很熟悉的五姓七家,还有过江侨姓,王、谢、袁、萧,代北的元、长孙、宇文、于、陆之类,细分起来很多很复杂,像博陵崔氏还分大房和第二房,为了方便描述,文里不管细分,直接统一用博陵崔氏来称呼,不必考据细究。
第99章 崔不去把面前那碗粥用完一半时,对面来了个人,不问自取,将他旁边那碗端起来开始喝。 “那是我留给自己的。”崔不去道,没有伸手抢粥,那不是他的作风。 凤霄:“以你寻常食量,用一碗已是绰绰有余,怎么还会多出一碗?” 崔不去:“因为客栈里的粥就剩这么多了,我就让他们全部都盛上来。” 凤霄慢条斯理道:“那么以崔道长的为人,应该是宁可吃不完倒掉,也绝不会放在桌上被我看见,你放在这里,不就已经做好让我发现的准备了?” 崔不去淡淡道:“那碗粥我已经喝过一口了。” 凤霄的手果然停了一瞬,而后又若无其事把粥喝完。 崔不去不由多看他两眼,很难相信向来好洁的凤二突然间变得不计较了。 凤霄一口气将稀粥喝光,方才笑道:“如果这碗粥被喝过,那碗沿肯定会留下痕迹,阿去啊,让你承认自己一时心软,给同伴留下一碗粥,就这么难吗?” 这话说完,在对方发作之前,凤霄已经转移了话题:“上回,你说宁舍我北上,其实解剑府也收到一个消息,雁荡山庄的少庄主林雍,于近日离家,目前身在东海郡。” 崔不去果然顾不上与凤霄胡扯,他眯起眼:“果然是东海郡!” 凤霄会意:“宁舍我的行踪也有了进展?” 崔不去:“几天前,宁舍我也已身在东楚州,东楚州与东海郡相去不远,一日可至,照此推测,两人很快就能碰面。” 林雍此人,曾与凤霄有过数面之缘,后来琅琊阁拍卖,彼时崔不去隐姓埋名,被凤霄误作劫杀于阗使者的从犯,扣留在身边,便见过林雍对凤霄颇有仰慕之意,还对崔不去隐隐露出敌意。 至于东海郡,则是他们上回从段栖鹄尸身上搜出来的诗句,上面首尾不连,摘抄的诗也都牛头不对马嘴,崔不去与凤霄推敲半天,才勉强推出东海郡与碣石两个地方,只是具体何处,当时还未落实。 凤霄摇着扇子道:“碣石山如今在肥如县,隶属北平郡,我派人去北平、东海两郡寻访,发现一件有趣的事情。” 他故意卖关子,不肯说下去。 崔不去淡淡道:“东海郯县,有一山一亭,山曰来归山,亭曰相思亭,亭在山下,山在亭边,正好合了那首密诗的最后一句: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凤霄摊手:“原来你也查到了,看来就不必我多事了。” 崔不去沉吟道:“南金环,北雁荡,金环帮和雁荡山庄的当家人,武功并不算顶尖,但他们一个掌握了南方水运,一个在北方也是豪富之家,云海十三楼若想干大事,必然需要源源不断的钱财,会拉拢这两家,并不奇怪。” 他放下碗,“我奇怪的是,玉秀想帮千金公主,本质上他无父无母,无牵无挂,也是个亡命之徒。段栖鹄早年悍匪出身,后来金盆洗手,坐拥半座且末城,也学会惜命保命,不想跟十三楼合作,才惹来杀身之祸。宁舍我跟林雍,似乎并没有加入十三楼的动机,云海十三楼,到底是怎么拉拢他们的?” “这不奇怪。世间每个人都有弱点,有人爱财,有人怕死,像玉秀这等不怕死,不爱财的,不也有一个千金公主来牵住他?金环帮虽然在南方势大,但他也是有了陈朝天子当靠山,才能立足,上回宁舍我的养子,不还得在琳琅阁拍下珍宝,去贿赂皇帝身边的内侍?可见金环帮看着风光,实际上也就是那样。至于林家——” 凤霄笑了一下,“你也许查过林雍,却不知道,二十年前,雁荡山庄出过一桩旧事,那时候林雍的祖父膝下有一对儿子,两人是双生兄弟,二人生得一模一样,林雍的父亲是弟弟,他还有一个哥哥,本来才应该继承山庄。但二十多年前,他哥在回家路上失踪,林雍的祖父派人出去寻了很久,才最终在一条河边发现他的尸体,形似溺水,但一个身负武功之人,又怎会溺水而亡?后来此事不了了之,继承山庄的,也就成了林雍的父亲。” 他见崔不去若有所思,便道:“你是不是在想,他弟弟为了继承山庄,害了他的哥哥?” 崔不去摇摇头,又点点头,神色露出一瞬的迷惑。 “我只是忽然想起另外一件事,与此事无关,暂且不提。听你这意思,他们兄弟感情很好,不可能为了一个雁荡山庄相残?” 凤霄颔首:“他们兄弟同时喜欢上一个姑娘,兄长为了弟弟,情愿忍痛割爱,而且向父亲表明,自己不想继承山庄,这种情况下,弟弟似乎没有理由去杀哥哥。” 崔不去缓缓道:“那如果,现在的弟弟,其实就是当初的哥哥呢?哥哥杀了弟弟,山庄便无人争,旧爱也成了自己的,二人既然长得一样,外人自然察觉不出,若是言行举止都相似,说不定连亲人都能瞒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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