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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咱们三个中最年长的一个，却也是最没出息的一个，只能尽量照顾着两个弟弟，也盼着你们两个做出点什么成绩，让我也跟着沾沾光。” “可我眼睁睁看着曾经引以为豪的兄弟死了，虽然不是亲手杀的他，可也差不多了。” “老爷们儿不应该哭哭啼啼，可斌子死的那一刻我哭得不能自已，不仅为他，也为你。六子，这是你的决定，做了就无法回头了，我怕你会后悔，因为直到你一定会后悔，而且在我把胸章递给你的那一刻我就知道，你其实已经后悔了，只是你自己不愿意承认罢了。即使你发现你只是因为自己对警察的执念而欺骗自己的感情，即使你发现你确实爱斌子，也没有意义了，因为世界上已经没有这个人了。” “人生中有机会后悔的事无数，可偏偏死亡是能隔开希望和绝望的最深的鸿沟。” “如果斌子还活着，哪怕你们冲突不断，我也依然看好你们的未来，可他已经不在了，我就更害怕你的后悔，那会毁了你，前有狼后有虎，你必须专心应对，我不想再见证另一个好兄弟的离开了。” “孟迢的出现或许是个契机，即使我一直怀疑这人不老实，也仍旧盼望着你压抑的情绪能从他那里得到些许发泄。我不觉得这对他来说有什么不公平的，毕竟他对我而言不过是个外人，你才是兄弟。” “哎粗人一个，我也说不出什么肉麻的话，那些大道理什么的也都是些虚头巴脑的东西，我只想说，如果你真的喜欢孟迢，哪怕有那么一点点真心是因为他这个人而不是斌子，那就试试吧。” “兄弟我永远是支持你的，相信斌子他也不希望你永远被困他的名字困住。” 这声音是程关的，可内容却跟程关那个杀人如麻的粗鄙个性完全对不上号，倒真像是一个操心的大哥哥对弟弟的叮嘱，带放心不下的唠叨和遗憾，也带着无能为力的叹息。 程关作为陆斯城和文斌这段纠结关系的旁观者，其实看得比任何人都清楚，可惜除了当事人以外，谁看得清楚都没用，反而只能更加为之遗憾。 这段话没有给于深听，是因为部分内容有关于孟迢自己，甚至言及了他和陆斯城之间的纠葛，即使孟迢只是利用而并未当真，但于深毕竟是孟启元派来的人，这事已然落幕，没必要徒增烦恼。 陆斯城听过就行了。 …… 很久没有睡得这么沉了，孟江整个人都像是个无力挣扎的小虫，本粘在梦境编织的网上。 梦里的一切都无比清晰。 他像是回到了记忆中那个属于外公外婆的家，外公坐着在沙发上看着报纸，时不时跟外婆搭上两句话，外婆也很给面子地笑着回应着些什么，手下动作不停，擀出了一个薄薄的面皮递到了孟江眼前。 孟江伸手去接，才发现自己的手像是缩了水，软软胖胖的，还没有一个摊开的面皮大。 就在他疑惑不解的时候，背后忽然围上来一双手，挑了馅料后握着他的胳膊教他轻轻捏着面皮。 孟江没有这样的记忆，可却莫名觉得这感觉很熟悉，他很想回头瞧一瞧这人是谁，心中也已经隐约有了猜测，可脖子僵硬地像一根樯木，使得他只能直直地看着前方。 他非常不甘心，可是无论怎么挣扎都无法转动分毫。 外婆笑着和抱着自己的人说话，她叫那人“妍妍”。 有一个孟江只在照片上见过的人就叫“江以妍”，他是见过这个人的，可是因为当时年龄太小，无论怎么回忆都找不出多少深刻的印象了，那些记忆像是被埋藏在了脑海深处，覆上了一层又一层的年华，再也挖不出来了。 那时就曾经有人对着他指指点点过，可聊天内容却是在说什么“小三”“外遇”，而每次提到这个话题时，又总能听到“江以妍”这个名字。 外公外婆像是刻意忽略着这些话，可有些事需要很长的时间才能真的淡去，直到孟江长大些后这样的议论仍旧存在于他们身边，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这样的议论确实在慢慢减少着，毕竟人人都有自己的生活，有自己的家里难念的经，自己的经都念不完，也就没有精力去八卦别人那些无趣的事了。 这个名字连接着家中很多痛苦的回忆，或许还牵扯着盘根错节的曾经，可无论外公外婆还是孟江都依然怀念着那些与这名字挂钩的幸福日子。 他们曾经在那个现已不知在何处的小家中自得其乐，活成了别人无法打扰的模样。 对孟江来说，这名字其实更像是一个故事的代表，像戏本子里的一个角色，它停留在纸上，也停留在外公外婆的描述中，偏偏那么遗憾，没能停留在属于他自己编织出的人生记忆里。 江以妍——这是妈妈的名字。
第110章 江以妍去世时孟江已经三岁，可时间就像跟他开了一个玩笑，精挑细选着抹去了他关于妈妈的记忆，只有此刻在梦中熟悉的感觉才能让他确信，自己曾经被这样抱在怀中呵护着。 可这样的温存没能持续多久，一个饺子包完后被放到了一旁桌面，扬起了不少面粉，一下子把孟江的视野糊成了纯白一片，他使劲眨了两下眼睛，试着用小胖手揉了揉，可那份令人心慌的白还是没有褪去，反而更耀眼了些。 他看到外公外婆远远地站在聚集的光束之下，身边还站着一个稍年轻些的女子，他们三个就这么慈爱地望着他。 他们站得实在是太远了，远到有些模糊，像是即将缩成一个点，融进这片虚无中。 孟江呼吸不稳地往前追着，想上前看一看那年轻女子的脸，可有个人忽然伸手拦住了他。 他被这忽然出现的手吓了一跳，再抬头看时远处的三人已经彻底没了踪影，到处都是白茫茫的一片，他就是想追都不知道该往何处去。 失望的情绪瞬间淹没了孟江，他有些恼怒地抬眼去瞪拦住他的人，却发现那人是孟启元。 他相比最后一次见面时又苍老了不少。 也是，毕竟上次见面时自己还是个大学生，如今已经过去这么久了。 新闻里也许久没有出现过孟启元的面容了，如果在现实中见面，孟启元也大概会是这样吧…… 由于已经隐约认识到了自己是在梦里，孟江不禁感叹，人脑真实神奇，连面孔也能根据时间进程去调整，竭力构建一个逻辑正常的世界。 孟启元也偏头往远处望了望，转回头时脸上的失望一点不必孟江少。 “孟江。”孟启元低低地叫了一声，像是想尽可能用和蔼亲近的语气和他说话，可配上那么一张记忆中总是公事公办的严肃面孔，只让人觉得牛头对不上马嘴，有些不伦不类的奇怪。 孟江刚刚才在心里夸过大脑之厉害，转眼就被这么莫名其妙还透着尴尬的场景甩了一巴掌，空气都像是凝固了一般，即使是做梦都让他尬到想要抠地。 面对一张努力往慈祥上靠的脸，孟江愣了一会儿，终究还是心软地喊了一声“爸”。 毕竟是在自己的梦里，喊一喊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没人会知道，也不会有人介意。 现实人生中，也不知道还能不能有这样的机会了…… 这想法不知道又给了大脑什么刺激，梦中的孟启元也像是受到了鼓舞，居然勾起嘴角笑了笑，表情灵动了不少：“小江，我还没跟你说过呢，其实你跟你妈妈长得很像。” 后半句孟江是认同的，他见过照片，确实如此，外公外婆也这样说过。 可是，小江…… 他小时候有别的小名，只是那名字随着外公外婆的相继离世也随他们离开了，再没人叫过。被接到孟家之后也没人关心过他有没有小名，甚至不关心他的原名，孟启元每次见到他都是直接叫“孟江”这个名字的，突然叫他“小江”还真是……有点不适应…… 孟启元倒是没有在意孟江不自在的表情，拉着他往漫无目的地往前走着，也没说是要去哪儿，只是望着无边的白跟他边走边聊了起来。 说是“聊”，其实更像是单方面讲述。 孟江不过是一个听众而已。 “第一次见到你母亲时我就知道，这个人才是我一直期盼的命中注定的那个人，可惜那时候我已经私下接受了‘海蛇’的安排娶了他的义妹，根本给不了你母亲幸福。妍妍那样明媚乐观的人，我就为了一己私欲骗了她，甚至还暗中跟杨素坦白了一切，就因为我料定她是明事理的，而她也确实没有阻止什么。” “我以为这样就可以为将来的齐人之福铺好路，所以假装不知地践踏了两个女人的爱意。” 孟江不知道该说什么，像是沉浸在了这场故事之中，为两个女子的命运感到悲切。 “你母亲到底是刚烈的个性，知道一切后毅然辞去了秘书之职，离开了当时让人眼红的孟氏，从此我再没有在肃文市见过她。她离开前跟我谈过，我也明白了她的决绝，即使不舍也并没有纠缠不休，直到我偶然看到了她自杀的新闻，知道她回了老家，还有个孩子……” 产后抑郁症。 孟江被眼前白色的世界晃地眼睛发酸。 这故事如果继续发展下去，确实便会接上他后来的遭遇了。 外公外婆意外身亡，孟启元派人上门带他回家，那是他孤独人生的开始。 杨素是孟迢母亲的名字，可惜孟江并没有见过这个人，因为杨素在他去孟家之前便已经去世了。 他只是偶然听孟家佣人聊天时提过几次，那似乎是个非常温柔体贴的人，也正因如此，孟家的不少仆人都很喜欢这位夫人。而作为介入者遗留下的孩子，孟江便理所应当地成了家中最不受欢迎的那个。 孟江没有回应，孟启元也停了下来，突然给了孟江一个拥抱：“所以你们兄弟俩跟我都不亲近，也是应该的。我既没能对得起你们的母亲，也没能照顾好你们。” 孟江鼻头开始发酸，逐渐蔓延到眼睛。 都说人会自我调节，潜意识中太在意的而无法实现的事，甚至会在梦中通过梦境弥补遗憾，那这场梦是不是大脑意识到他最近接受的打击太多才施舍给他的安慰？ 孟启元的道歉对象不是他，对他来说无关紧要，因为他没资格代替母亲说原谅还是不原谅，可拥抱是暖的，这暖意像是渗透进了灵魂深处，修补着被寒冰冻裂后连着血肉一通被冰封的伤。 然后孟启元就走了，像是忙着赶去什么地方，放手后转身便跑向了远方，孟江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他的踪迹便已不见了。 像是重新被仍在了广阔天地之间，孟江在这片一望无际的白中凝成了一个孤独而无关紧要的点，逐渐忘了自己的来意，更找不到归程。 无论怎么走眼中的世界都没有任何变化，这样的空茫中孤身一人会生出非常强烈的不安来，仿佛不知道什么时候身边就会蹦出一个怪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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