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位朋友也曾想过离开贫民窟,就在他走向球场的路上,其他帮派的人杀死了他喜欢的女孩。 “他曾经是个好人。” 球星盯着绿草上的某一片,喃喃地说。 伊恩不知道球星为什么和自己说这些,这不是光彩的事,但他选择守住秘密,让荣誉的光芒盖住干涸的血。 面对纠缠的怪物,他忽然理解了原因。他和球星来自相似的地方,有着相似的命运,他们的眼睛见过同样的贫穷、腐败和毒品,他们身后是成千上万的不够幸运的人。这些人无法选择自己的未来,只能在泥潭中抱团取暖,也互相踩踏。 可惜这份领悟来得太晚,他还来不及做点什么,就落入恶作剧般的困境。 “放松,放松点,我们没有恶意……”伊恩熄灭打火机,把手枪也揣回口袋,摊开双手,“你们能听懂我说的话吗?” “伊恩……” “嘘,没关系。” 他安抚地摸摸阿兰的胳膊,朝怪物的方向迈出一步。 “我们来到这里是场意外,很抱歉打扰你们……可以的话,能告诉我们怎么出去吗?” 要是他能帮忙说点什么就好了,就像对派翠莎那样。伊恩一边观察怪物的动向,一边用余光偷瞄阿兰。他沉默得有点反常,好像情绪不太好,是因为这里太黑吗? 怪物对伊恩的靠近十分抗拒,最近的几只已经亮出爪子和牙齿。 “好好好,放松,别紧张,我就站在这儿,好吗?” 他退回原处,尽可能地放慢动作。他们静静地对峙,怪物的反应始终更像动物,人类的方式似乎行不通。 “怎么办?” 伊恩又瞄一眼阿兰,后者的枪始终握在手里,既不攻击,也不放下。 那一瞬间他忽然想到,即使对面是真正的人类,也和阿兰这位精英不是一个阶层,尽管他的共情能力足够专业……唉,现在不是讨论敏感话题的时候,伊恩叹了口气——在他的圈子里,社会主义比种族主义更不可触碰,谈到比肤色和性别更深层的问题时,人们总是闭上嘴,或者顾左右而言他。 “说点什么吧。”他又一次催促。 阿兰只是摇摇头,一言不发。 当伊恩再次转回去的时候,怪物的忍耐到达了极限。巨大的球体摇晃了几下,像山一样压过来,一旦开始滚动,它的速度就越来越快。想逃跑的怪物拉不住同类的进攻,只能嚎叫着一同翻滚。 “嘿,没必要这样……”伊恩边说边退。 球体一路滚过来,撞到他身后的墙壁才停下。最外面的怪物头破血流,里面的还在窜跳,控制重心碾来碾去,毫不顾忌外面的同类。混沌的怪物之球上,弱者没有选择,只能被推到外层献祭。 伊恩的示好没有换来同样的善意,怪物追着他攻击,却不敢招惹举着枪的阿兰。这让伊恩感到愤怒又悲哀,他忍不住也掏出手枪,朝穹顶的缺口开了一枪。 球体突然刹住,迟疑着向后滚了半圈,随即卷土重来。它们似乎看穿了伊恩的虚张声势,因为另一个人真的会向它们开枪。 砰、砰、砰…… 阿兰的枪法依然很准,眼神也依然冷漠,他对怪物全无怜悯之心。伊恩不知道第几次惊讶于阿兰的冷酷,虽然每次他都是为了救自己,但这一次,他在单方面的屠杀。 “停下吧,它们已经放弃攻击了!” 小山一样的球体已经坍塌,活着的和死去的怪物缠在一起,无法逃脱。它们仍试图用死去的同伴遮挡自己,却被无情的子弹双双穿透。 “你听没听见我说话?” 枪声还在持续,倒下的怪物被补上致命一枪,逃到角落的怪物也难逃处决。 “够了,够了!” “你可以对我开枪。” 阿兰背对着伊恩,打空了最后的弹夹。 “我为什么要对你开枪……”伊恩靠着墙缓缓地蹲下。 天顶的冷光披在阿兰身上,他看上去像一座纯白的雕像——没有翅膀的天使。尽管有一万个不愿意,伊恩还是想到那个杀戮的天使。它既不像人,也不像怪物,一视同仁地收割痛苦的生命。 “你是天使,还是死神?” “在你眼中,我是什么?” “我不知道。”伊恩揉着眼睛,他的视线越来越模糊,分不清面前的是人还是天使,“我不知道……” 他不愿意分辨,也不想面对。 “我一直在等你想起我是谁。” “你不是阿兰·法斯宾德吗?” “我是。” 伊恩搜遍记忆,只能确定他是自己的咨询师:“对不起,阿兰,我想不起来。” 他强打精神看向阿兰的脸,后者也在静静地看着他。这眼神和梦中一样,好像藏着无尽的落寞和孤独。他们沉默地对望,直到怪物身后的阴影中响起轻微的脚步声。 人类的脚步。 皮鞋敲击路面的声音清脆而规则,由远及近。伊恩这才发现被怪物挡住地方有个出口,穿皮鞋的人就从那里走进房间。 微光照亮来人的轮廓,竟是个十几岁的少年。 他穿着浅色的衣服,头发和皮肤也是极浅的颜色,当他走进天光照亮的地方时,伊恩看清了他的眼睛,和阿兰一模一样的灰色眸子。 “不……” 伊恩又一次坠入清醒梦中。 身边的一切变得异常巨大,街边的邮筒都比自己高出几个头。他下意识地伸手触摸,却发现这是一只孩子的手。 枪声就在这时响起。 卷毛摔倒在地,街上的行人尖叫逃开,旁边的孩子吓得呆在原地。童年的伊恩站在他应该出现的位置,眼看着安东尼和大块头杀手撤离。 当耳边没有声音的时候,街上只剩自己一人。奄奄一息的狗在哀鸣,苍白的少年来到它身边,把手中的铁钎插进它头上的弹孔,缓缓地搅拌。 缺失的记忆完全拼合,伊恩终于想起他是谁—— 他是徘徊在幸福街上的幽灵,一只尚未成年的魔鬼。他走到哪里,就把死亡带到哪里。他杀死中枪的狗,毒死无法捕食的猫,扭断摔伤的鸟的脖子,孩子们相信他也杀过人.他看望过的久病的老人、烧伤的孩子,拜访过没钱买药的瘾君子,光顾过浑身溃烂的妓女……第二天,他们都变成了尸体。 没有人敢靠近他,也没人敢追究真相,因为他是法斯宾德医生的儿子。 “你可以开枪。” 阿兰张开双臂,披着冷白色的光,如同法斯宾德诊所前的天使雕塑。在他身后的阴影里,少年阿兰正在把铁钎插进怪物的心脏。 “不。” “虽然到现在我也不清楚寂静岭是什么地方,但是一路走来,我们的秘密被不断揭开,我渐渐明白了这趟旅行的意义。这是一场内心的审判,我必须为自己的罪孽付出代价。” “你在说什么?什么罪孽?” “开枪吧,伊恩,只有你有这个资格。” “得了吧,你这样子就像个蹩脚舞台剧演员。”伊恩走到阿兰身边,双手揉搓他的脸,“这地方确实邪门,呆久了能把人搞疯,所以我们得赶紧出去。我知道你有很多话要说,我也是,但我不能让你死在这儿。” 他故意无视那个屠杀怪物的小鬼,借着搂抱把阿兰带到远离他的地方,但他的演技同样蹩脚。身后传来金属落地的声音,少年的阿兰发出一声奇怪的呻吟。 伊恩忍不住回头,只见少年像被拎住脖子提起来般,整个人只有脚尖触地。一开始他还在挣扎,很快他的四肢就变得僵硬,皮肤迅速地干燥,变成石像般的灰白。 “阿兰……” 少年循着声音看向伊恩,随即连他的脸也被石头蒙住,如同戴上面具。两根尖刺从他的背上穿出,然后展开成巨大的翅膀。 这个少年就在他们面前变成了“天使”。 作者有话说: 球星的故事参考了球王贝利的经历 贝利出身里约贫民窟,他经常在路边踢父亲用破布和废纸做的“足球”。一位路过的教练发现了他的天分,贝利从此走上足球之路
第24章 用来处死怪物的铁钎变成了天使手中的长矛,暗红的碎片剥落下来,不知道是铁锈,还是干结的血。 伊恩也曾经和别人一样,视阿兰·法斯宾德为披着人皮的恶魔。那个剥夺生命的时候比黑帮还冷酷,尚未脱去童稚的眼睛毫无波澜,仿佛在摆弄简单的魔方——要经历多少杀戮,才能如此平静,如此娴熟? 他愣愣地看着“天使”,胸膛深处像坠着一块石头,钝重地疼。那是他本该和这位旧识说、此刻却一个词也想不起来的话。不过他很清楚,现在的心境和当年完全不同。他不再惧怕、厌恶,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悲哀。他无法用“善”或“恶”来描述阿兰,诚然,他没有资格剥夺任何生命,包括他的母亲,但他却以自己的罪恶终结了无数恶果。 “你这个……” 可悲的人。 伊恩下意识地伸出双手,也许是要擦去天使身上的血迹,也许是要给那个承担了太多罪名的少年一个拥抱。 “不要过去。”另一个阿兰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提醒他身后才是现实,“他是怪物。” “你不是,也别说自己是怪物!”伊恩本能地反驳,身旁的成年人类——阿兰当然不是怪物,但是…… 他突然语塞,陷入一种难以描述的吊诡局面。面前的天使毫无疑问是怪物,阿兰的认知也没有出错,自己却在竭力否定亲眼看到的事实……不,真正要被否定的是——伊恩的意识突然清明——泥淖之中没有谁是真正干净的,为什么只有阿兰变成连怪物都恐惧的存在,变成了怪物中的怪物…… “这不公平。” “没关系,不重要。” 阿兰叹息般轻笑一声,拿走伊恩手中的枪,瞄准天使的心脏。 枪响了。 “不——” 伊恩惊呼着夺下手枪,但子弹已经射出枪膛。 天使看似坚硬的外壳瞬间破裂,变成黑色的弹孔。没有一滴血流出来,也没有肉体被冲击的闷响,它的身体就像个空壳,内部是一片虚无。 他攥住阿兰的手腕,他知道对方在攻击怪物,自己应该站在人类这边,但是,但是…… 天使摸了摸弹孔,发出叹息般的呻吟。它没有反击,只是久久地沉默,然后一跃而起,撞碎了石头和混凝土垒成的、根本不可能用子弹打穿的拱顶。它扇动几下巨大的翅膀,消失在外面的雾气中。 伊恩来不及感叹这一系列骤变,天花板已经开始坍塌。 几秒钟内,拱顶就失去了形状,像一张巨大的毯子整个拍向地面。出口就在对面,但在冲过去之前,他们就会被活埋在废墟下。 伊恩和阿兰不得不向后撤退。他们的手还握在一起,相同的选择并没有让他们彼此拖累,反而在奔跑时互相助力,让他们在石块落地之前逃到安全地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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