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黑暗的沙漠公路上,冷风吹起我的头发。大麻味弥漫在空气中,我看到远方的灯光闪烁。我的头开始昏沉,视线变得模糊……”① “她站在门口,我听到教堂的钟声,心想这里可能是天堂也可能是地狱。她给我点了一支蜡烛照路,走廊里传来话语声,我听见他们说:欢迎来到加州旅馆,多么美丽的地方,多么美丽的脸庞。”②安东尼接着他的旋律唱下去,脸上渐渐浮起微笑,“我年轻时确实很喜欢这首歌,你是在哪里听到的。” “湖边。”伊恩小心地观察他,“你唱歌的时候好像很失落,心情不太好。” “心情不好?嗯……幸福街那个地方,确实很难有好心情。”安东尼双手抬起来摸下巴,手铐还牢牢地卡在他手腕上,“好吧,年轻人,我有点相信你了。但是让你去湖畔旅馆,可能是我喝多了,很遗憾。你去了吗?” 伊恩迅速思考了一下,决定不说实话:“没有。” “不错,你很幸运。”安东尼挑了挑眉毛,又抬起戴着手铐的双手,“能不能帮我个忙?我只是个路过这里的老人家,因为没看清停车标志,和警察发生了点……误会。刚才和我聊天的警官突然跑出去,再也没回来,然后你们就进来了。误会解除的话,就帮我打开吧。” “对不起,我没有钥匙。”伊恩实在不想回到那堆血肉里翻钥匙,“你没听到什么声音吗?” “这里隔音太好了,我只能听见自己的喘气声。” “外面……”伊恩和阿兰交换眼神,把这样的安东尼留下,无异于让他等死,“警察恐怕回不来了,我先帮你打开手铐。” 他拔出腰上的手枪,让安东尼伸直双臂,对准铁链开了一枪。软包的墙面和地面能避免跳弹,但狭小的室内,枪声震得所有人都闭上了眼睛。 “喔,我的耳朵!” 安东尼抱怨了一声,伊恩下意识地道歉。不等他开口,脖子就被死死地勒住,握枪的手臂就被反剪到身后。下一秒钟,带着余温的枪口对准了他的太阳穴。 “抱歉,小子。” 安东尼卡着伊恩的脖子,收走了阿兰的武器。皮肤的松弛并不影响他肌肉的强壮,伊恩被他拖到审问室门口,勒得眼前发黑。 “你知道我为什么喜欢《加州旅馆》吗?”他笑着问伊恩,同时把枪对准阿兰,威胁他站在原地,“这是绝佳的广告歌曲。每次我唱起这首歌,幸福街上的嗑药佬就会犯瘾。他们越伤心,胃口就越好,越向往那个虚幻的天堂。” “安东尼,你是……” “看在你还我自由的份上,我留下你们的命。”安东尼用枪托砸了一下伊恩的后脑,把他踢向阿兰,“希望我们不会再见。” 他从外面锁上审问室的门,扬长而去。 作者有话说: ①②:《加州旅馆》歌词
第21章 这是梦。 伊恩清醒地意识到自己身处的场景不是当下,而是许多年前。 他正以成年人的状态站在小时候走过的路上,除了他,所有人和物都是静止的,包括空中飞溅的血。 无数拉长的水滴形血珠,尾部拖出长长的轨迹,像红色的线。血线交汇的地方是一团粉色的雾,它正在一个人的脑后爆开。那个人的头已经变成半个空壳,只剩下一张微笑的脸,他的大脑和头骨被射进眉心的子弹卷出几米远,像脏水一样泼向街面。 伊恩绕到他面前,那张脸上的笑意还没来得及转为惊恐,双手也维持着和人讨价还价的姿势。他记得这张脸,记得这人喜欢学《教父》里的老柯里昂,把头发全都向后梳,好让自己看上去更成熟,更有压迫感。实际上他只敢压迫街上的小孩和胆小的店主,碰到真正的硬茬,他会跑在所有人前面。 是卷毛。他惹了不该惹的人,一群不会为孩子抬高枪口的人。 杀死他的人站在马路中央,枪口的硝烟还没散开。那是个高大的男人,穿着件土气的西装,在那个时代也显得过时。他有副野兽般健壮的身体,即使不用枪,他也能像捏死一只老鼠那样扭断人的脖子,他裸露的小臂和卷毛的小腿一样粗。 伊恩忽然想起死在寂静岭的杀手,他也是个高大的壮汉。可惜那人的脸被“狗”啃得支离破碎,没法和面前的杀手比较。 然而,他认识杀手旁边的人——他永远也忘不了安东尼那令人难忘的带着刀疤的脸。 和最初的梦里一样,面前的安东尼也很年轻,他也举着手枪,枪口没有对准卷毛,而是脚边的狗。它咬着安东尼的裤腿,身上的毛乱蓬蓬的,一侧的肋骨已经塌下去,似乎挨过重重的一脚。 伊恩想起来了,这就是当年的幸福街。 卷毛带着小流氓们抢劫杂货店,打伤了偷偷卖药的店主,没过几天就遭到黑帮的报复。当年伊恩没有参加施暴,却目睹了整个过程。卷毛的尸体被扔进垃圾堆,连同他垃圾般的人生,那里是他最好的归宿。 记忆回潮的一刻,时间也开始流动。 卷毛的脑子拍在地上,发出一声黏糊糊的细响,然后他就软绵绵地歪倒下去,安东尼的枪声盖过他倒地的声音。那只可怜的狗头上中了枪,整个被子弹掀翻,倒在地上哀嚎。 “你干嘛在狗身上浪费子弹?”高大的杀手一边收枪一边责问安东尼。 后者扬了扬双手,扯着嗓门嚷嚷:“你他妈杀了个孩子,狗杂种!” “他想干咱们这一行,枪子儿是对同行最大的尊重。” “疯子!我可不想被你尊重!”安东尼骂骂咧咧地把枪别到腰带上,和高个杀手一同离开。 他们好像没看到伊恩,尽管他就站在现场,没有像路人一样尖叫逃跑。街角有几个吓傻了的小孩,他们挤成一团,像一窝瑟瑟发抖的小老鼠。那是他当年的玩伴,他们和卷毛一样,都没活到成年。 伊恩记得自己当时也在其中,可那里只有一块空地,并没有一个深色皮肤、琥珀色眼睛的小男孩。 记忆似乎以梦的方式补完了缺失的记忆,然而,自己真的见过“天使”吗?他下意识地转向余光里出现一团白色的方向,噩梦中那苍白的天使雕塑静静地站在马路另一端,手中握着一柄细细的长矛。 它的脸上没有五官,伊恩却感觉它正在注视自己。 一瞬间他就像被恐惧钉住了手脚,完全没法挪动。“天使”也没有动,只是静静地和他对视。 奄奄一息的狗还在呜咽,它的血已经流干了,生命却迟迟不肯熄灭。伊恩忍不住皱眉,希望它快点解脱。 “天使”就像看懂了他的眼神,举起长矛,插进狗头上的弹孔,缓缓地搅拌…… 伊恩的胃抽搐起来。 “呕——” “伊恩!” “咳、咳,呼……” 伊恩艰难地坐起来,发现自己仍在寂静岭警察局的审问室里。梦中反胃的感觉还没消散,他张口就是一阵干呕。 阿兰担忧地看着他:“你的头还好吗?” “你不说我还不疼……”伊恩摸了摸后脑,安东尼敲过的地方破了皮,他摸到一手干了的血块。“我想起那家伙是谁了。” “安东尼?” “是。”伊恩捂着胃,直勾勾地瞪着审问室的门,“他是个狗娘养的毒贩,他们敢当街杀人。” 阿兰有些意外:“他竟然活到现在?” “我也觉得离谱,他这种人应该死在垃圾堆上……他的同伙杀了卷毛。” “卷毛是谁?” “幸福街上的小混混。” 伊恩叹了口气,把他昏迷时的梦细细地讲给阿兰。 “大部分情节是真实发生过的,只有一个人……不,我也不知道那是什么,它是个游荡的天使雕塑,每次梦到它,它手里都有武器。上次是一把剑,这次是奇怪的长矛。” “是怪物吗?” “我不确定,但它绝不是人类。”人类的气息没有那么冰冷,伊恩摇摇头,继续讲述,“上次见到它时,它在屠杀街上的怪物,这次它在杀狗——不是怪物,是真正的狗。” 阿兰皱起眉头。 “狗中了安东尼的枪,救不回来了。也许它想让那只狗解脱,但是,我不知道它和安东尼谁更残忍,”一想到那个画面,伊恩又开始恶心,“它把长矛插进狗的脑袋里,搅拌……你应该庆幸自己没见过那场面,真的,太变态了。” 他沉浸在感慨中,没注意到阿兰的表情正在消失。 “有些国家用枪执行死刑,通常是枪击后脑。法医会在行刑后检查犯人,如果没有死,他们就把探针伸进弹孔破坏脑组织,让犯人迅速死亡。” 说完,阿兰就站起来,从怀中掏出一把手枪,对准门锁连开两枪。审讯室的门开了。 伊恩吓了一跳:“你怎么还有枪?” “以防万一。” 阿兰推开门,头也不回地跨出去。伊恩隐约有种不舒服的感觉,这家伙怎么突然冷下来了?可惜来不及细想,阿兰没有要等他的意思。伊恩扶着墙站起来,想象中的头晕并没有袭来——安东尼没把自己砸成脑震荡,还算值得庆幸。 他加快追出门:“等等,我……” 门外的景象让他忘了接下来要说的话,阿兰也惊讶得从刚才的情绪中抽离,回头看向伊恩。 地下一层的走廊变成了另一个世界。 头顶的灯光变成了红色,铁灰色的走廊笼罩在血色之中。墙上的霉斑如同溃烂的皮肤,渗出粘稠的深色液体。天花板上有一层锈蚀的铁丝网,夹层中有几个人形的黑影窜来窜去,像在寻找出口。 伊恩和阿兰发现脚下多出了几级台阶,台阶下积着看不出深度的浑水,远处的水面动荡着,那绝不是什么好兆头。 两人目光相碰,还没来得及读出什么,不知从何处传来的铃声突然在头顶炸开。头顶的怪物暴躁起来,用头撞击铁网,用爪子抓挠。走廊两侧的牢门伸出无数双手,原来每间牢房里都锁着惨白的怪物。 伊恩腰间的对讲机像在回应怪物的嚎叫,也发出电锯般的噪音。 他叹了口气:“好一个死亡金属现场。” 阿兰依然面无表情,指着头上正在滴血的铁网——一只怪物活活撞碎了自己的头。 “Mayhem。”他说。① 伊恩差点笑出来,自己居然听到阿兰讲地狱笑话,虽然这场景让人笑不出来:“你也听这么重的音乐吗?” “偶尔。”阿兰的脸色终于和缓下来,露出极淡的苦笑:“我们要在这儿聊音乐吗?” “噢,当然不。”伊恩关掉烦人的对讲机,望着水面犯难,“我觉得蹚水不是个好主意,但是……” 没有别的路了。 他小心地迈下一级台阶,积水没过鞋面,湿冷的感觉让他下意识地绷紧小腿。伊恩保持着一只脚在水里的姿势,重心后移,随时准备向后摔倒,好脱离积水。他仔细感受脚上的感觉,没有麻木或刺痛,这才放松地站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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